第33章
屋内的暖炉卷着熏香的气息,烘得初春最后那点凉意也消了,晚星璀璨,揭下了夜色的面纱,白日的喧闹被屏息的劳作消退一空。
今日却相反,像是命定一般,这片寂静里终究会有声响热闹起来。
无人撩拨,总是自然垂落的珠帘突兀地晃荡起来,这些精贵的晶石都是些王府内侍者为了最尊贵的主人精挑细选的珠子,每一颗都是从雪顶矿处最深的地方敲下,磨。
大多的声息都似流水惊竹般冷浅,总带着点冷色的调度。
清脆圆润的玉声很快就歇下去,只可惜那声息还是没停。它尽力了,所有的冷色也藏匿不住身后床榻上不的动响了。
温言很困。
她全身都被暖意包围着,熏得她困意不止地翻涌,可她合不拢眼,即便温言早早决定冷却自己的热情,但眼下她的困扰也实在是做不到无视的程度,就像没有一头狮子能容忍领地里出现的另一只凶兽的侵扰。
她有些埋怨,咧着那口白牙就对着这胆大狂妄的贼人用上了些力气。
不信你这次还不松手。
然而本人都不知道的是,此刻记起所有缺失的少女比起以往居然多出了一点适龄的天真和幼稚。自然,某位自认为用上凶利眼神的王爷所作的一切其实都可以归类于撒娇中。
被动指定“撒娇”对象的女将看着孩瞪圆了那对猫猫眼,澄澈的眼底满是控诉和不满,眉梢却扬着少有的得意娇俏。
她沉默了一瞬。
然而命运和巧合时常交错发生。
就在洛寒珏准备迁就着某人弯腰的这一瞬间,未干的发梢上早就支悬不住的一串水珠顺着她的肩头滑下,湿漉漉的一条浅痕恰好垂落在了少女白皙的皮肤上。
这动静惊得底下那人差点慌张脱口一句,好不容易才咽下涌到喉头的话。
人体暖热自然把这点水珠轻易就抹去了,水痕都没留下,更不用谈及什么伤害了娇嫩的尊体了。
洛寒珏垂眸看着那颗浅淡的露珠张牙舞爪地彰显存在,在白嫩的脸颊上从浮起到没入,直到最后消没在空气中。渐渐,她放缓了呼吸。
温言不适地攥紧了被褥下的手指,忍了又忍还是使劲地皱了下眉,那凉意砸在了她眼尾,明明不是多敏感柔弱的位置,旁人眨巴眼就没事的点,但温言不是这样的,她眼圈周围就是碰不得,以前多揉一点,眼尾红意是根本压不下去的艳色。
正因为这点,很大部分关于安王的传言中总也缺不了对部分谣言的夸张。什么和花魁的一夜春风,安王府内又藏着多少的娇美人独自享用。
这些阴暗总是数不清道不明。
洛寒珏把温言的动作收入眼中,好笑之余她也慢慢压住心悸,其实不止是温言能感受到指腹的粗糙感,洛寒珏的感受也更直观。
别看她现在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她现在根本不能也不敢动,都十指连心,指尖传来的湿润感直通她的大脑,本来就居心叵测,这一遭让洛寒珏更是心痒的不行。
可一看着温言苍白的面容又不禁心软下来,她又能怎么做呢?
洛寒珏缓着口气轻声哄着:“殿下,放手吧。”
温言冷意从心火怒起。让放就放?当她这么好话。
温言骄傲地抬颚还没等到什么,下一刻入眼她就看清了压在她身上这女人的面容。
突然少女瞳孔微颤,洛寒珏眸中的情绪几乎踊跃而出,无奈,厌烦,急切,这似曾相识的目光就像是一个耳光重重地抽在了温言的脸上,直接抽出那些被层层挤叠的怒意,戒备的心防被撬开,酸涩的旧忆仿佛泄洪一般急不可耐地把她拖进那场羞辱中。
冰寒冻骨的雪地,无晴压抑的灰空,红色斑驳的血迹……
回忆排山倒海压过来,冷颤缠上温言的脊梁,得她想吐。
温言心底有什么在逐渐落空,她敛着眸中寒光,她也明白,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变的人只不过是她,竟然会如此幼稚愚蠢。
明明当初遭受那般践踏羞辱了,只不过在洛寒珏的几次好脸色哄骗下,她居然还会觉得这个女人变了。
温言简直自嘲到想作呕,她到底在想什么,洛寒珏这个女人骨子里就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冷血家伙,和洛叶冰一个德行的家伙,同一条血脉连生,她是怎么会觉得这个女人温柔的?
那般居高临下地施舍一般把她满心欢喜亲手织结的同心结碾入尘埃的。
是谁呢?
她所有的情怀与憧憬,几年的时间都是一场笑话而已。
少女偏偏头,让人看不清额发后面的光彩,只不过一秒,洛寒珏突然眉头紧蹙起来,她饶有深意地看向榻上的人,指骨那一圈钻心的疼,这个疼感应该留下了血痕了吧。
真会咬啊……
温言忍着舌尖被勾拉的刺痛感,抬眸挑衅似地看向身上人。
会怎么做呢?
身上人浓密的长发垂落下来,还凑得极近,呼吸之间淡淡的皂香气呼之欲出,温言一怔,出现的思绪有些突兀。
刚刚,洛寒珏是先去洗浴了吗?
这样想着,舌尖突然又被刺痛了一下,温言略有吃痛地松开口,没注意手指抽出带出的晶莹,没入被褥之间,只留下浅浅的湿痕,要是被温言注意到了,又要嫌弃一番了。
“你这家伙,居然用指甲划拉我?”
短暂的痛感消去,齿尖划过舌苔上浅浅的月牙痕迹,温言也知道刚才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了,先发制人地责问,仿佛率先动手的人不是她一样,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洛寒珏看着都快气笑了。
既然要装,那都装得像一点好了。
洛寒珏垂下眼睑,压下眉梢,音色低沉诉道:“臣刚刚已经多次劝诫殿下了,这种行为有损殿下的威仪,而且还不甚健康,可殿下就是咬着臣的手指不放,万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臣自当万死不辞。”
语气戚戚,好像温言就是那一个对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又把所有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的恶霸一样。
“好啊,没想到将军还如此巧舌如簧,本王还是第一次见识呢。”温言舔舐着尖尖的虎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若是清醒也不会随意去吃别人的手指,更不要还是洛寒珏这个家伙的,她一清醒那指头就在她嘴巴里了,难不成她还会专门去抓人手再放到自己嘴巴里才能安心睡着不成,果然这个女人就还是喜欢戏弄她,看她出丑才会高兴。
温言冷笑以前自己稍微碰到她一点,这人就恨不得把自己身上那块皮搓下来,现在装成一个大尾巴狼还想倒一耙。
温言看着洛寒珏完刚才那些话就静静地端坐在床沿边,神色浅浅地看着被褥,经过刚才一通,温言现在才有余韵去仔细看人,今晚的洛寒珏看上去和以往都不一样,略有湿气的卷发难得披散下来,也不知道洗完澡到现在多久了,肩头的外衣有些湿润的痕迹。
温言蹙眉:“这么大人这么还不擦头发。”
下意识她伸手就想去摸摸湿润的发,但女人微微的回避止住了她下一步的动作,手僵在了半空,温言也是自然垂下手指,死死盯着那人不话。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女人抬手不自觉地勾了勾耳边刚才垂下的长发,露出了圆润的耳垂。
看到这个动作,温言挑了挑眉,她算是知道平日里洛寒珏和坐在她面前这个人不一样在哪里了。
以前洛寒珏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怎么,洛寒珏刚才的动作,削去了平时锋芒尖锐的部分,揉开了底下的韵味。
温言的视线扫视了一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洛寒珏本来就长得好,只不过平时的戎马军装和战场上的肃杀气息压下了洛寒珏所有的柔软的部分,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只要见过她头发披撒在肩头,低眉浅笑的模样,谁都可以发现这个女人冷硬外壳下的风情和魅力。
不对,当然不可能是谁。
一想到洛寒珏这幅模样会出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对着陌生的男人温顺地微笑,一脸幸福。浓郁的恨意惊诧钩子似地缠绕在指尖,钉入她的骨节,是一种空虚的痛感。
温言死死掐紧手指。
她知道洛寒珏年岁不了,按理这个年纪在大梁平民家的女儿早就嫁为人妇,儿女成双,身份尊贵一点的虽然有一定的择偶权,但女子基本十八,家里人会张罗婚事,再不济都差不多有了亲事,洛寒珏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唯一的血亲只有洛家宗族的人了,也是唯一有资格给洛寒珏主婚的长辈。
但洛寒珏绝对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听话地把自己的事情交付给那些人。以前这人就是一副自己拿主意的样子,他们都温言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温言现在恢复记忆之后,要知道以前洛寒珏才是那个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臭屁样,是他们之间最难搞的一个。
温言眸中冷光闪烁,郁气沉凝在她苍白的眉间。
越发地不近人情了。
……
一个时辰前。
温言睁开了“眼睛”,入眼是一块快刺眼的斑白,她只能转动眼眶里的眼球,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四肢五感也是失去所有知觉一样动弹不得。
温言平躺着,冷静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异样,静静等待着,似乎是笃定异样马上会消失一样,也确实如她所料,在温言默数到十个数的时候,她的指尖可以动了,三十个数的时候,像是连接上电源一样,身体所有的感觉慢慢地通畅了。
还没等温言起身,空间就变色了,刺眼的白色消退,转换成不上的一种彩色,但看上去倒也不难受。同时一阵嘈杂的声响断断续续地响起,温言去听,凭她的耳力也只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词。她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看四周一圈。
很快就确定一个事实,这里除了她自己没有别的活物了。
但她也不着急,毕竟这里还有一个比她着急得多了。
默念到百,那个电流声终于让温言听清些什么了。
“啊啊啊啊啊!宿主,你没事吧吧吧吧吧——”
温言捂住耳朵,同样大声地回道:“行了,我听得到,别喊了!”
那个电流声又停了,只留下一段滋滋作响的余音,温言刚要放下手,系统的“啊啊啊啊啊——”又卷土重来。
只能捂着耳朵等系统情绪稳定,温言也是第一次听到系统这样,而且和以往所有的脑内交流都不一样,这次格外的清晰,就像是他们在面对面交流一样,她捂住耳朵也难以完全抵御掉声波。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温言才放下手,快速地吐出三个问题,“这里是哪?我怎么会在这?白天那个到底是什么?”
系统一一回答:“这里是我的内部空间。因为宿主白日被未知的信息流冲击到大脑深层了,差一点就要脑神经错乱,我为了保护宿主,就用了我的权限把系统专有的内部空间开,把您的意识保护下来。”
“至于白天那波冲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自觉抵御住了我的讯息追查,但我检查过了,没有多余的病毒留存在您的体内。”电流声顿了顿,滋滋作响的电流有些低落:“很抱歉,我没办法找到那个的来处,也没办法留存它的相关讯息下来。”
温言可没有忘记那个时候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脑中,
“恭喜玩家开存储点,请问需要开第xxx次的存储记录吗?”
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一问三不知,温言自忖。
玩家?存储点?存储记录?
这些是什么意思?少女心跳快了几分,她感到有什么庞大的压力感逐渐上涌。
温言停止了思考。
“……”
“宿主?”
温言沉默了一会,等到系统呼唤过好几次之后才开口:“无所谓找不找得到那些东西,如果下次还发生这样的情况,就这样做。”
电流声低沉沉地回了一个“嗯”字,又慢吞吞地继续:“那我把您送回去了,过五分钟您就可以苏醒了。”
温言眼底噙满了笑意,表面点了点头就闭口不言了。
白胖的圆球缩在角落,它不敢在宿主面前显现出来,差点让宿主遭遇不测,已经是它最大的失责了,要是宿主因为它没有及时保护好出什么事情,它也没统脸再继续做任务下去了。幸好那些外来冲击没对宿主有什么实质伤害,好不容易等到宿主苏醒,它才放心下来。
但也改变不了它没保护好宿主的事实,它已经没脸去见人了,只能缩在这里,“呜呜呜”地自责。
在意识体消散的最后一刻,温言看着还没出来过的系统,无奈地笑了笑,高声喊了一句话之后彻底消失在彩色的空间中。
白胖团子听到后,“呜呜呜”得更大声了。
洛寒珏半天没有听到孩的动静,视线上移,看到温言涣散的眼神,一看就是在发呆。
屋内的烛火摇曳,通室被照明得跟白日无异,但实际上现在已经很晚了,刚才去后厨热药,还有一个厨子守着,但困到洛寒珏来到面前都没有发觉,直到洛寒珏出声还被吓了一个机灵,索性洛寒珏就让他回去先睡去了。
锅里正好备着分配好的药材,洛寒珏对煮药这件事也熟清熟路了,以往母亲的药都是她一壶一壶亲自煮好端过去的,久而久之,那些岁月里,她对用药也熟悉了三分,掌握得火候也恰到好处。
但现在再去,刚才的药已经用完了,她也不知道王府的药房在哪,总归是麻烦的,伸手摸了下药碗,还是温热的,就掀开盖子,端起碗。
“殿下,药快凉了,先喝了。”
一回神温言又闻到了刺鼻熟悉的味道,看到洛寒珏手里黑漆漆的药汤,倔强地偏着脑袋,反抗的意味表现得相当明显。
温言执拗地看向里侧的被褥,咬着牙关,她不信自己强烈反抗,今天还有人能让她喝下这药,好的不喝就是不喝,她现在的身体其实比稚童时好上很多了。
当初那场病之后,还算有一点因祸得福,她从娘胎带出来的虚弱日渐好转,到了现在其实也补足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身边有一个爱操心的不放心,每周会煮一些的药膳,口味还算不错,她也勉勉强强吃下去了。
但只有中药,绝对不可能。
半晌,温言也没听到清冷的声音,只有一声瓷碗放在桌上的磕碰声,瞬间得意弯起了嘴角。
哼,我可不像时候那样好哄,尊卑有别的桎梏下,你一个臣子还敢对我不敬。
自信的少女转过头,正准备给率先投降的人先给块甜枣假意哄哄。
“将军,你这样就很识相……了……”
剩下的话语还没吐露出,她的领口一紧,偏偏这时温言意识晚了一拍,再回神来,柔软馨香的两瓣已经不留缝隙地贴近了,只刹那间,温言所有的视线都被咫尺之间的美貌占据了,睫毛,鼻尖,来者紧闭的双眼,都在她的眸光中流转了一圈。
清晰可怕得吓人。
温言心脏吓得快猝停了。
年少时心动的面孔,梦里时常萦绕住心口的刺蔓,他们的距离毫无间隙可言。
琉璃透火的瞳孔放大,火光下,却倒映出一张羞怯的面容。温言也感觉自己心口紧得快要窒息了。心跳声震动得她抵在洛寒珏肩上的力气慢慢放松。
贴面拥吻这种胆大至极的事情,却是洛寒珏主动做了。温言不懂,她只看得到清晰的眼睫,在一颤一颤。
所以,她们两个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言刚做好的建设已经被人突击到了内城区了,事态复杂危机到了一级警报,还没等她理清混乱,突然,温言后脑一紧,她惊惧的眼神下意识看向洛寒珏。少女紧密的唇角莫名发麻,也给了人可乘之机。
随之一起涌入的,翻天覆地到难以抵抗的苦味。
???!!!
等温言知道洛寒珏什么意思时候,已经晚了。
想要后退的身体不知何时被洛寒珏的手握住了腰肢,肩头也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这个时候,温言倒是体会到了武者的力量,双手被聚拢在洛寒珏的怀中,也不知道掐到哪里了,双臂酸涩地要命,一点力气也没了。
铺天盖地的全是苦味,震得人发麻,五感就差被苦味填充完全了,温言气急好笑看着面前不断颤抖的某人,慢慢放松力道。
年少的倾慕这样主动,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她又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她来,这种话都是道貌岸然的家伙最喜欢用的辞。
澄澈的眼眸里的一道道闸口逐渐被解锁,被拥住的少女慢慢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温言自然地喝下渡过来的汤药,察觉到某人想要后退的意思,
败者只能被赢家随意左右。
现在这种情况,温言也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她一时兴起或是满腔报复恶意无处泄露也罢,她能感受到自己胸膛跳的太快,是过快了。
要是再不抓住点什么,她可能就要死掉了。
静谧的夜色里琢磨不透的玉石声又一次轻轻回荡在房间里。
一点也看不出面色苍白的崽子看着怀里颤抖的肩头和外露出的耳珠,温言舔着自己的下唇,密密的痛泛上,就在刚才那里被一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咬出了血迹。
吃饱餍足的猛兽居高临下地看着品尝完后的“中药”,少女意味深长,拉长了语尾:“没想到本王还是才疏学浅啊,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中药味道应该是甜的。”
那抹红得发亮的耳垂更像是一颗鲜亮的红宝石了。
得意志满的家伙经过这一遭,方才的决绝厌恶突然就想萧索一空了。但好歹温言不算个糊涂的性子,她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她故意压着嗓音,抵开距离,眉眼带着些倦意无聊,懒懒地着哈欠让洛寒珏出去。
全然一幅毫无干系,脱离得干干净净的无趣样子。
很久以后,温言总会为这一时的气急逞快,又是哄又是抱地煞费苦心讨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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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甜,好甜啊,我觉得是真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