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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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停停,日照三竿转到最足的时候,相比较早,踏青的人来了不少。

    除了刚才那突然的转向,整整半个白日,但凡花骨包里绽开的,温言全看了一遍。

    然而都没有什么稀奇的,对她而言,这园里的和王府里那些特意从朝都各处寻来的稀罕物作比,根本是排不上名号的,甚至是花匠看了都摇头的地步,这些花在王府里唯一的下场多数会被连根拔起当做其余的花肥作物。

    但温言还是游园了全部,她一朵朵看过去,烦闷缓和了不少,这些狂乱生长的花木不比专人修剪的精美,但多出的那种野性肆意美,是温言讨厌不起来的感觉。

    靠着这点,她忍着作呕的旧忆待到了现在。

    馥郁浓密的绿荫下,温言抬起头看着面前这棵望不到头的苍叶树。

    巍然矗立,树根盘结,四处伸开的树枝像是要把天空笼罩住,仅仅光看样子就知道这棵树的年头不了。

    也确实如此,仔细算算,要是万物有灵,不定这苍叶就是百年过数的老祖宗了。

    温言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可笑意消失得也快。

    现在,她正仔细着眼下的一块树皮纹理,眸中焦距都聚成一点,不知多久那对漂亮的眼珠才转动起来,温言慢慢抬起手向前伸去,掌心传来树木特有的冰凉粗糙感,她开始轻轻摩挲起表面。

    树下,温言就这般静默着,垂眸不语。

    风吹叶动,树影交错,苍叶婆娑,天地悠悠之间万籁俱寂。

    突然,温言开口发问。

    她:“这树,会枯死吗?”

    一不指名二不道姓,如果系统看这里只有洛寒珏在,它只听温言那个语气还以为是自问自答。这白胖团子又一次看了眼自家宿主直线下坠的情绪线,也不禁担忧起来。

    王爷,怎么会突然心情这么差了?

    “臣不知,只是这样年岁的树木应该是很难枯死的。”洛寒珏揽着被风吹拂开的衣袖,脸色平静如水。

    温言没回头,像是不在意旁人的辞,又是自顾自下去。

    “这棵树在老祖建国前就存在了,历朝历代不断更迭,倒是这树是越长越精神,还有不少人觉得这是一颗神树护佑王朝无病无灾,每次到祭拜的日子,这里总是热闹的。”到这儿,温言沉静的表情变化了,理应是跋扈嚣张的五官也终于生动起来。

    少女收回手嗤笑一声,果不其然薄唇微启就出了大忌的浑话。

    “就连先帝也常在这里祭拜以求长命百岁,到最后不还是……”

    总是及时又起的春风轻柔地模糊掉词尾最后几个字,随后消逝在虚无之中。

    温言转过身看着她,洛寒珏面色如常,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还是和平时一模一样,她不关心洛寒珏听到了没,就算听到了也无所谓。她话也不总是给活人听的,只是有些可惜死人也不能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骂她大逆不道。

    所以,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的。

    和佛前跪的一样,对于她们来,应该也是无谓的。

    “回去吧,本王倦了。”她想回去了。

    好烦啊……

    温言抬步往女人身后走去,她莫名憋着一股子气,也懒得去看别人的脸色了。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的右手被轻轻笼住,圈住她掌心的手没有用上任何一丝力道,温言根本不需要用力就可以继续往前走,可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洛寒珏第一次主动牵上她的手。

    清冽如泉的嗓音冒出的字眼一个一个地敲进温言的耳畔,黑白之间的距离明明如此之近,可温言附耳仔细去听,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温言让洛寒珏再重复一遍,白衣美人看了看她又了一遍,这下她才看着女人的唇形分辨出来了。

    ——殿下是讨厌这颗树吗?

    不喜欢,三个字脱口而出。

    虚握的手指像是被针扎刺痛到了,温言察觉到面前的人退却的意动,和往日吐露话语一样没有犹豫,她往前一步直接抓住后退的那人,交缠十指,掌心和掌心彼此相扣,熟悉的体温又缠绕上温言的心房,她稍微安心了些。

    温言看着洛寒珏的眼睛,她踌躇了一瞬间。

    还能什么吗?

    咫尺之间,被挽留住的女人显然是认真极了,温言早就发觉了,洛寒珏每一次都会这样,总是能耐心听她的一词一句。明明不过一月的时间,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是洛寒珏留下的痕迹。

    熟悉的烦厌翻涌,情绪或许是这世界上最不讲道理,最不可理喻的弱点了。

    谁也不能豁免。

    温言凝视着这个人,这个她总是猜不透意图的女人。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可以这样呢?总是出现在我身边,全然一幅习惯我所有步调的样子一直迁就我呢?

    温言咬着牙,困惑不断冲击起她的烦躁,眼尾都带上了紧逼的红意,她突然有了太多的话想。

    可惜还没等到她开口出第二句话,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温言所能见的目见范围里,出现了破碎的剪影。

    开始只是不出话,然后在系统疯狂的警报下,温言失去了外界的目力。

    莫名出现的场景言语扎堆一般出现在她的大脑中,这感官不断刺激着意识防线,温言想要看清这些碎片,可精神刚一集中,从神经末梢突起的剧痛就麻痹了她的感官。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击,炸得温言的耳道嗡嗡直响,少女咬起嘴里的软肉。

    系统在意识海中不断发着警戒声,一边喊着:快停下来!宿主,再这样下去,你就要透支过去了!

    好像是系统在话,冷汗悄悄附上了额角,可惜温言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听了。

    艰难地无视掉脑里系统频繁发出的呼唤,温言用着最后一点意识选择去看另一个黑白世界。

    她用上了全部的气力,但那些零碎又陌生的片段,温言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彩色的光晕,越是想要抓住那些碎片,彩色的光晕就离得自己越远,这好像就是温言她怎么样也触及不到的彼岸,无形之中仿佛是有什么力量在阻隔她去看那些碎片。

    可既然出现了,一定是有理由的。

    温言不畏鬼神,只信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因果。

    神树的一片落叶掉落了下来,擦着手背一晃而过。

    恍惚之间,温言低下了头,一双紧紧交叠的双手,都是一样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细密的阵痛还在持续,可温言都觉得好笑,她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分神。但偏偏这双手让温言想起了上次逛街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没什么不同,她牵着人往前走。

    因为不这样的话,洛寒珏就会缩着手,自己稍有一个没抓紧,这人就会像一条溺水的游鱼划走。

    温言想笑了,可遗憾的是脑里的刺痛让她聚集不了精神,越来越多的斑驳黑影在她视点上出现,占据了面前那张赏心悦目的脸。

    “你别皱眉啊。”少女压着颤抖的声线,想要几句风凉话的力气也没了。

    这么好看的脸就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

    一瞬喘息的空隙之间,温言好像又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很急促,可是无序的投影还存留在她的视点上一一划过,温言闭上了眼睛用上了平时和系统沟通的意识力,然后一头扎进了这些碎片中。直觉告诉她,错过这次机会自己就会失去什么东西。

    温言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自然没有发现嘴里蔓延的血腥味和指端传来的湿润,被她环抱的那一个人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只是像一颗树木一样站在原地,忠诚地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另一颗摇摇欲坠的苍木。

    熟悉的窒息感锁住了温言的喉咙,她依旧在下潜,幸好水淹的最后一秒,她终于得偿所愿。

    她看见了,交叠的双手,听见了清脆坚定的言语,最后的是……一晃而过的青涩面庞。

    刹那间一个细碎的声音动响了,随之所有的画面消失了。只是短短的一声,就像是瓷器破碎,又像是叶落无痕。

    就当她脱离这片海洋的最后一刻,温言听到了一道和系统感觉类似却完全不同的音质。

    清晰古怪,温言咧着嘴角,她想这一切是不是她也发了疯。

    “恭喜玩家开存储点,请问需要开第xxx次的存储记录吗?”

    “恭喜玩家开存储点,请问需要开第xxx次的存储记录吗?”

    ……

    这个声音炸得她眼前一片模糊,温言没有抬头去看洛寒珏的表情,软绵的肢体挂在她的脖颈。温言能感受到自己感官各处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松开口腔咬住的软肉,舌尖无意识划过去,是腥甜的味道。

    “玩家无反应,自动默选,记录载入中……”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抓紧手中紧握之物,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有一片冰冷雪白的衣袖。

    温言闭上了眼。

    传神灵化身的苍木下,女人温软的躯体把她密不透风地环绕起来。

    黑与白如鱼得水,密不可分。

    这是她昏迷后最后的记忆。

    或许人生就是祸福相依,在差点濒死的昏迷中,温言轻易地找回了失去的记忆。

    总而言之,就在这几个时辰里,温言已经知道自己失忆过,然后她也知道了所有事情。

    关于自己的落水,关于那场高烧的真正原因,当然,她也知道了自己那次被洛寒珏狠狠拒绝过的羞辱了。

    十分地,清晰且真实。

    醒来之后,已经是晚上的事了。

    温言脸色苍白地依靠到床头,蹙眉看着就差扑到她脸上的汤药,别开脸想离那冲人的气味远一点。

    “殿下,药必须得喝的。”浅椿服侍在跟前,端着汤药耐心劝却也没有一丝退让。

    “如果你指的是这团黑到反光的液体是汤药的话,我觉得喝下去才会有事。”

    温言心里冷酷极了,要是再不拿出自己主人的气场,可能今晚就过不去这关了。她正准备张开口继续严词拒绝,敞开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两人的目光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

    洛寒珏换了一身便利走动的衣服出现在门口,看着屋内的两人,轻声:“我可以进来吗?”

    温言看了浅椿一眼,干练精明的侍女回了一个微笑,歪了歪头回视她,一幅无辜的做派。

    温言当然是不想的。

    可惜还没等她躺倒,她就看见对自己宣誓忠心的好侍女就拿着手中的汤药走到门口,温言心中预感不妙,也确实如此。

    浅椿紧着三两步就走到洛寒珏边上低声了几句,距离有点远,温言这个角度也看不清他们的口型,索性闭上眼,躺在榻上放空自己。

    她现在只想当个咸鱼了。

    没过多会,门口有房门被轻轻关起的动静,温言没睁眼。

    内寝地面铺了一层西域那边进贡来的绒毯,冬天走得暖和,还是她特意安置的。进出的脚步声只要不刻意走重,都不会被人察觉。虽这点现在对温言不起作用,她的五感比起之前更灵敏了些,耳朵动了动,她就能听到细微的走路声从门口那边过来,然后就消失了。

    洛寒珏离她很近了,那股药味冲得她干耗时间的心情都消了不少。

    到底温言既没睁眼也不张嘴,她就这样耗着,实话温言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很快,细碎的脚步又出现了,只不过越变越轻,直到耳朵再也不捕捉不到一丝声响,温言才睁开眼看着床榻上方的雕饰。

    她扯了扯被褥拉过来,放松下来。这么晚,猪总是比她睡得早了。这么想着,疲惫的困意也渐渐上涌,明明白日睡了那么久,但一想要睡觉,睡意从来不欺骗人。

    温言眼皮下垂,上下碰了几次,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困得那么快,王爷迷糊地想着可能是浅椿点了助眠的熏香了,还挺好闻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已经下沉到精神无法抵抗的地步,温言终于放松自己不再抵抗。

    床榻上发出的悠长又清浅的呼吸声,除此以外屋内,空无一人。

    洛寒珏重新回到房中,闻息之间多了一抹呼吸,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手里端着新熬煮的药慢慢走到榻边。

    撩开纱帘,一张安静乖巧的睡脸映入眼帘,女人把手上的药碗放到一边的案桌上,可能是气味的原因,孩沉静的脸色变了,眉目紧缩,洛寒珏把药盖上,放远了一点,这才好点。

    仍然是个难伺候的主。

    洛寒珏摸索了一下床沿,慢慢坐下。屋内暖气足,还点了香,温言的额角隐隐出现了一些汗珠,她拿出手帕轻轻点去,带有湿气的长发披撒在肩头,随着女人的弯腰落下几缕。

    浅椿为她在王府准备了新的衣物,挽留她在府中住下,洛寒珏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浅椿一脸忧愁地殿下希望醒来之后看见大家都在,万一缺了谁殿下的心情一定不会很好。

    洛寒珏也是洗完澡就听侍女王爷睡醒了,一进门就看到孩苦着脸,她瞧见浅椿手里那碗黑漆漆的药,她也舌根发涩。

    浅椿看见她过来就把药塞到她手里,让她把药给王爷喂下去。

    洛寒珏有些犹豫,她没能上前,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温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可是等着等着,洛寒珏摸到手里的药汤都等凉了,她就出去再热了一碗,回来就看到床上的人真的睡着了。

    那白皙的额间汗又冒出来了不少,也不知道怎么睡得这么个睡相。

    洛寒珏把盖到嘴巴上的被褥往下拉了拉,拉到锁骨,又看看四角有没有露出缝隙,屋里暖和,但漏风还得风寒,就要喝更苦的药了。温言就不喜欢自己泡在药罐子里,虽然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喝药的时候都是一群人轮番哄着孩,温言也不发脾气,就是不张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人看,漂亮极了。

    那时候就很乖的。

    虽然这些是温永宁以前告诉她的,温言有几次来将军府前好不容易把药喝下去,洛寒珏想着那几次孩恹恹的脸,无声地笑笑,又看着面前清俊苍白的面容,两张脸渐渐重合在一起,冰霜似的眉眼融化成一团春水。

    眉梢温柔的女人看着,那些只有她自己还记得的回忆在脑海翻涌。洛寒珏捋了捋少女额前刚被汗濡湿的碎发,低声:“果然还是一个孩样,时候不喜欢吃苦的,要人哄着骗着,怎么现在大了还是这个德行。”

    唯二的活人还在睡着,自然没有人能回答她的自言自语。

    洛寒珏悄悄地用手按压了一下颜色浅淡的下唇,软软的,像她平日里喜欢吃的团子一样,还有点弹性,的唇珠压下去就弹了回来。难得幼稚,洛寒珏还真的就反复往来,她乐此不彼,但恪尽职守的女将还没忘记喝药这回事。

    温言这边也睡得不安分,她总感觉着有什么东西在她嘴巴上一直按来按去,虽然今天她睡得快,但一向睡眠不浅的人对外界的动静还是有反应的。

    她睁开了眼,就看到一根手指在她唇上作乱,看着就眼熟,估计也是脑子有些迷糊,咧开那口白牙,“啊唔”一下就咬住罪魁祸首的根源,虎牙的尖端磨着一个指节,舌苔上传来熟悉的摩擦感。

    洛寒珏想要抽出手指,刚往外抽离孩就追着不放,活像咬住耳钩又不放的馋鱼一样。身体不得不前倾下来,凑到还迷糊着的某人耳边,无奈又宠溺地了一句,“放开,很脏的。”

    温言听到熟悉的声音和瘙痒的呼吸钻入耳中,也一下清醒过来,理智归位,冷静分析了一下面前的形式。

    很快,她得出了结论。

    好啊!洛寒珏,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想趁着她睡觉的时候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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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终于写到这里了,这一章其实有蛮多伏笔的,可能会对后面很多的走向有不一样的解释,希望到最后的时候,我也能把这些顺利都写出来吧。虽然估计真的会满够呛的,感兴趣的话大家可以能一直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