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水声……”
空洞的钟乳石洞只有点滴的落水声,密缓又轻重不一。
躺在地上的少女眼皮颤了颤。
冷意砸落在眼尾的滋味不太好受。
好重……是什么在压着她?
温言想要睁眼,太费力了。她使不上力,能动指尖已经是极限了。
她真的觉得好重,好像她的四周全身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裹挟着,压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少女又试了几次,她浑身没有一丝气力,鼻腔收吸的每一口气,都卷着滚滚热意。
难受……还有热。
温言觉得身上好像有着热源,从头到尾都热乎乎的。
两种诡异的触感混乱在一起,她真的好热……
就在她脑力昏沉得意识下沉,温言迷迷糊糊觉得或许这样睡下去也不错。
然后,她的唇被谁按上了一抹清凉,清密的流液被灌了进来。
炙热的口腔迅速融化了这点凉意,再冷的温度也是失却了恒温。
温言微微张开口,无意识地吞咽起每一口水。
喉咙很痛,但外来突兀的这点温凉,显而易见得给了脸色涨红对病人降燥了些许。有些挤不进的水液顺着面颊一点点滑落散开,濡湿了一片烘干的衣襟。
口中的水液被蒸发得很快,温言下意识追着唇齿间的柔软。她还想要更多的,这能让她变得好受。可偏有人和她作对一般,温言追逐的东西还是没有拿到手。
她好委屈。
“慢点,不急。还有很多,慢慢来。”
耳边有人轻哄着,靠的很近,这个人的呼吸却很冷,鼻息间带着冰冷的气息钻着她的耳廓。
痒痒的……
温言沉重地撩开眼皮,在她迷蒙的视线里,紫色明亮的色彩是她唯一能看清的东西了。
心脏的跳动终于安稳了些。
她闭上了眼。
温言这一昏睡,再睁眼的时候,四处都是暗色。
“洛,洛……咳咳咳。”
她了这几个字,嗓眼就干涩剧烈地肿痛,这是一种温言太过于熟悉的感觉了。
每一次着凉,身边几个人就早早备上了浓烈的汤药,每年大雪的寝宫火炭烧得天明,浅椿恨不得把她天天泡在药汤里。
任谁都清楚,这个皇女的身体虚弱得再多沾一点儿冷水,都会被要了命的。
温言现在倒是希望一转头就能喝上苦口的药汤了。
她靠躺在地上,眼皮半敛着,压着半昏半明的篝火光线,温言还是看清楚了她在哪里了。
这是一处山间空洞里,还是一个极深的地方,偶尔能听到的动静除了石洞里面的水落声,再者就是温言不远处燃起的一堆篝火。
所以,洛寒珏把她给捞到哪里来了?
“系统。”
温言开始呼唤这个名字,她用着意念唤了数遍。
没有任何反应,意识海一片空灵,仿佛一切只是她的臆想和自言自语。
空阔的山洞除了温言自己的呼吸声,不见人声。
那个天外来物像是消失了,来得时候轰轰烈烈撒泼滚地缠上她,需要它的时候又是毫无先兆的不见了。
温言脸色平静,精致的鼻尖耸动了一下,凝涩的眼球转了转,她看向幽暗的山洞口。
有鱼腥味。
然后,她缓缓对着那处,:“哟~”
对于自己还能开口出声这件事,别洛寒珏一脸呆滞地看她,就连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难为她还发着高烧,嗅觉和嗓子居然还没有失灵。
活鱼被人甩开在一旁,温言有些惋惜地看着本来还算活蹦乱跳地几条,受了那么一敲,连尾巴也焉巴巴的。看着就可怜。
算了,应该不影响肉质。
就这点分神的空隙,她就被人握住了肩头。虽那力道轻到细皮嫩肉的王爷也察觉不到的动作。温言斜斜看了眼洛寒珏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还好,她还以为洛寒珏刚才手举到一半是为了给她一拳了。
温言伸着舌尖,舔润起干紧的唇皮,没有想象中的起皮那么严重,她刚才喝到的那么些水功不可没。
这么一想,温言收回那截舌尖,她竟然还从上面品出了点甜意。
不是吃食的糖果味,更像是清甜的泉水冷气。
这气味,和她面前这个快要和她贴脸上来的人相差无几,也是一般的清爽。
完全是被盯着太久了,温言才睁开眼,无奈道:“你怎么了?贴这么近,也不怕过了病气给你。”见女人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少女勉强提着一点刚恢复的鸡崽力气,点在了洛寒珏湿润的衣领,她本想开口调笑几句。
然后,指尖刚一挤,都没用上力气温言就拧出了点湿气。
是和温言身上盖住的干燥外袍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王爷张扬漂亮的脸直接垮了,耷拉着眉头,指尖又是往里一探,女人紧绷的肌理缓缓放松,眸中似有水光隐现。
温言以前不是没有摸到过,凝脂细腻的触感依旧,但一往里探多了几个指节,她牙齿一下就咬紧住了。
少女撑起的苍白容颜一下子就凝滞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温言在酝酿怒火,晦涩浅暗的情绪却烘得她双眼亮晶晶的,病中的安王殿下的美貌无端端比平日更要耀眼灼目了。
无错的那方突然有些紧张了,洛寒珏被她面前人儿的眼睛突然堵得不出话了,她口唇紧紧闭着,眼睫也细细颤抖着,下一刻,狂风骤雨的怒火终于落下了。
“怎么不把衣服烘干?这么湿又只有这么一单件乱跑,你是不是想让我们两个一起都搭在这里。都发着高烧,最好是都被冻死的,都成一对苦命鸳鸯死这里算了。”
温言沉声道,勉强压下翻涌的怒气,指尖发白的寒气,都是从洛寒珏锁骨那边带出来的。
只是这么轻轻一擦,她就感受到了冰一样的冷。
她真的快气死了。
这家伙是不要命了?来了葵水还敢这样不要命地跳下来,温言刚才一看女人唇色就觉得不正常了,惊蛰般的她就想起这几天是洛寒珏的时候了。
可她这一泡,都不知道得亏损了多少身体了。
家财万贯的王爷已经开始暗自盘算起来府上那些废弃宝库里的珍物了,等过了这劫之后她得一点点地给这不珍惜身体的坏女人喂下去。
有多少人参珍果全都给她泡了,喝不下去就给当澡泡了。还不领情的话……温言眼中冷酷,那她就亲自按着这人下浴。
其实温言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话时候整张脸都开始咬牙切齿了,语气冷得比洛寒珏方才捕鱼时候泡的冷泉还要让她胆寒。
洛寒珏怔然,慢一拍地被人这样抢先一步轰炸一通,她非常能看清楚朋友脸上的冷冰,内心突然莫名就酸涩起来,眼角也干疼得厉害。
这个表情,她见过一次。
恰好,洛寒珏也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温言转身不要她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这一瞬间,洛寒珏闭上了嘴。
想的话明明很多,质问,发泄,指责,那些足够令她崩溃的事情在背上一松之后,洛寒珏脑子已经想不到任何事了。
她只求能比殿下落得快一些,为殿下垫底也是好的。
而现在女人只是胸口发涨,巨大的失落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生气。
洛寒珏狠狠闭上眼,想压回欲出的泪珠。她已经在殿下面冒犯过那么多次了,再如此,就是大不敬了。
月下和谐的那一幕一闪而过。
只一件单薄里衣的清冷美人眼角似有似无噙着泪,滚热的水色蜿蜒消散。
温言还没回神过来,她的手指就被一点点拨开。
是洛寒珏在话,她:“殿下,这般不妥。君臣有别,臣不过蒲柳之姿,用上臣这种躯体,殿下不必委屈至此的。”
这女人在什么胡话?
温言震惊地看着这个突然变得冷浅冰冷的女人,她盯着就是那两瓣浅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地出了狂妄之语。
她快要气笑了。
就和当初被强行以唇渡药那一次一样,蛮不讲理的是洛寒珏这个人,事后诸葛亮的也是这个女人,整整三十五天不联系她甚至拒绝了她三次邀约的,之后还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人在一起逛街出行,笑得一脸开心的。
不还是这个人?!
当时温言就站在街巷,看着洛寒珏对着那个男人笑得灿烂,王爷感觉自己绿得都快爆炸了,连暗卫收集回来的信息都撕了当燃料了。
温言绷着脸,她还有很多憋了很久的话,可惜这次是对方的先发制人。
“殿下。”
声音轻柔,温言看着女人的眼睛,噤住了声,那紫海是不沾尘染的超俗美丽,可嘴上依旧死性不改地颠倒黑白。
“臣不日将前往边境戍守江山百年,若是还有往后,希望殿下大喜之后,还能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是瞻仰过您的一二年华的。”
有些遗憾,或许洛寒珏是在可惜她不能陪在阿言身边了,也见不到红色喜服在少女身上的模样了。
浑身湿透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开始冷颤的女人哽咽着,硬是把自己所有的期许压下,磨灭。
这特么到底是哪到哪了?
温言无语至极,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滚下来的泪珠。
她开始怀疑这一切了,连带着自己也一并质疑。烧感应该还没把她脑子烧坏吧?为什么这人得像是她先做了坏事一样?什么戍守,到底是谁要大喜了?
温永宁也没听他要成亲了啊?温言拧着眉间的手指突然一顿,她想总不能是她吧?
所以,少女揉着额角发问。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大喜?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消息。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啊?”
“所有人都知道的。”洛寒珏的泪已经不见了,她轻声道:“这次南蛮使团交接的其中一件事情就是以和亲为目的,作为两国交涉和平的一个谈判筹码。”
温言突然明白了一切。
她憋了又憋,突然暗骂出声,一声极为现代的国粹,响彻了整条空洞,回音不断,惹得端坐着的女人突然浑身一颤。
她的紫眸瞬间瞪大,圆愣愣的,和之前那个傻狍子同出一辙的傻缺。
温言都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觉得这女人居然冷静睿智的,现在一看和那个个子完全没差啊?
怎么一跳个崖,就像换了一个脑子一样?
温言勉强平复自己,不要大喘气。喉咙间的热量像蚂蚁一样磨痒着她的体力,也在消耗她的耐心。但是,温言清着自己的嗓子,一字一句,嚼字分明。
她:
“和亲一事确实存在,”果不其然,洛寒珏的卷毛恹塌塌的,忍着难耐的手痒,温言正色道:“但都是在商讨阶段,更何况,南蛮这次来得的是他们最受宠的公主,再怎么样又不会和我这个诨名外传的废物结合的。”到这里,她勾唇有些自嘲。
这时候,少女垂落在膝边的手被轻轻触碰到,她垂下眼眸,看着那人素白的十指紧紧收拢着。
“你不是废物。”
洛寒珏捂着她的手,像是要用她冰冷的肌骨剖开来温暖伤病一般。
温言看着这个女人非常认真地又了一遍:“你永远是最好的。”
对于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