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空气自从洛寒珏出那句话之后就凝滞下来了。
温永宁作为唯二的男人,也不敢大呼吸了。
他的目光来回在两个女人之间徘徊,逼仄的窒息下,温永宁突然发现了盲点。
来也是巧了,他之前在暗处没看清洛寒珏身上衣着的颜色,到了白日亮光点的地方,他才发现了这两个女人还穿得是同样的青色。
男人托着下颚,总觉得这牙越发的酸了。
阴暗的楼拐角,两个女人冷淡的看着对方,直到青允描摹着眼尾的勾线突然灵动起来了。
她莞尔一笑,多是女人最美好的风情。
是青允先开了口。
“这位客人没想到嘴上还如此伶俐呢,倒是和外表的模样不太一样。”
“妾身还以为……”欲言又止的尾音被洛寒珏出声接过。
“你在以为什么?只不过是萍水初见的一眼,就能给人下定义。”脸色有些苍白的女人口吻冷冷,“都青夫人是个明事理知趣的人,看来有些事情确实是百闻不如一见。”
洛寒珏不悦的口气,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来的明显。
不过如此针锋相对的嫌弃,也是洛寒珏鲜少的直白了。
腰侧间的力道应该到了会留下淤青的地步了,在心底腹诽着,温言脸色相当淡定的侧目。
她的目光中,那个向来冷冷淡淡的人此时眉头紧蹙,下唇也被齿尖咬出了不明的血色,凶狠的气息满溢而出,上挑的眼尾都有了些红意,洛寒珏紧锁着青允的神色,总让温言莫名联想到了狩猎场上匍匐以待的猎豹。
而她就是那个被叼入巢穴里压在母豹胸腹绒毛下的草食兔子。
这是被人护食了。
放在平日,温言都想出声嘲笑自己这个突兀的想法了。
但现在只是她转过脸,依旧平静,环拢在女人肩头的手用上了些柔顺的力道,默然之中她在缓缓安抚起洛寒珏浑身的颤抖。
温言的眼神越过青允的肩头,她不在意这个女人投注过来的眼神了。
这周围所有的火烛都被点起来了,照得楼中四周悬挂的红粉绸缎也像反射出了艳丽的光,多的是暧昧的气息。
怎么看,都和洛寒珏这种开个玩笑都得不到要领的正经人搭不上边。
但记忆里这个正经到夏天也会穿戴完全的女人,现在就站在风月楼里,一幅怒不可遏的模样,外人看来,总觉得这个女人的强势有些夸张。
鲜明的色彩被迫染上了斑驳的污浊。
温言心里闷闷的,人总是在正视自己感情后,想要付出更多的珍惜。
在旁人看不到的阴暗处,她撩拨开洛寒珏肩颈后的长发,温言像是给大型猛兽顺毛一样,熟清熟路的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的给洛寒珏揉起了鲜明的骨节。
那里一片平滑,细软的皮肉还在轻轻颤。
洛寒珏突然精神一松,她轻轻眨眨眼,英气清冷的人,还没等红晕染上脸之前,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如同应激一般,洛寒珏揽在温言腰侧的手飞也似的弹开了。
她又一次的,给温言带来了伤害。
“对不起……”脱口而出的同时,女人毫无踌躇的就想往边上大后撤一步了。
可要是真做出这样大的后撤,温言的动作也要被发现了。
但在下一秒,洛寒珏被牵扯着,向来稳定的身形也晃了晃。
原来是温言提前一步伸出手,年轻人像是提前看透了女人的意图,她捉住了妄想从她身体部分上逃离开的指尖,重新按回了尚有女人余温的腰侧上。
狠狠的,洛寒珏被原主拉回了猎物的保护圈中。
这是草食兔子的自投罗网。
“做什么?是本王的腰不够细了?还是你摸得不够舒服了?”
话间的语气依旧是熟悉的狂妄,洛寒珏感受着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怀抱,很暖。她被硬拉扯过来的手也被按在了一个劲瘦的腰肢上。
她的心情突然有些平静了。
没能让洛寒珏看到的角度,温言勉强挤出一个笑,她算是知道,自己的腰必定会在日后受到百般挫折了。
洛寒珏被这样一遭,她还是有些发愣。视线也有些不知所措停在哪里了。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那个温度异常高的地方,紫眸中懵懵懂懂,锐利的气势散开了许多。
温言看了又看落在怀里的人,多了几分怜惜,也发现了女人有些空白的表情。
她抬头引导着还在发愣中的人,心里一边默默念叨起了“真是可爱啊……”,一边牢牢捉紧了还想逃开的某人。
明明是年长的那一方却总会在关键的时候胆怯,又习惯性隐匿在黑暗中消化自己的情绪。
温言或许不能及时知道洛寒珏的沉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自看着的,就是洛寒珏的背影。
所以,她还是无法放弃,飞蛾扑火一样的追逐了那么久,长到自己年轻的二十年里,仔细想想,全是和这个人的痕迹,即便失忆后她选择了对青允的青睐有加,虽然起来很不齿,但私心下的下意识,温言看到青允眉眼的那一刻,就觉得相似了。
和一个王爷怎么也想不起面容的人,很像。
自以为是的宠爱倾斜给无辜的人,又在消遣之后无端由来的淡漠。
温言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啊,可笑到她硬是循着一点模糊的就和还是花魁的青允交好了半月,但硬是什么也没做,那个时候温言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克制下来,虽然到了最后还差点被人家下的药迷晕过去了。
差点被吃干抹净。
现在,温言静静正视着眼前的青允,当初一起玩乐的日子确实存在,那时候也很开心。但发觉危机之后,特意回避和这个女人所有交际也是不假。
想来想去,温言无法再多了。
因为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了。
最后五指扣着五指,掌心覆着手背,卡在指缝间的温凉是不可置疑的力道。
在四周明暗里的暗视中,安王高高牵起掌心,来自另一人的体温已经开始回暖了。
温言就是在毫不避讳的张扬确定一个事情。
——洛寒珏的话没有任何问题。
温言朗声道:“我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了。所以,劳烦夫人让让吧。”
“夜很深了,现在我们要一起回家了。”
话音刚落,楼角的火烛终于被点燃了。
亮色下,洛寒珏的紫眸也是明亮得惊人,尤其是看向那人的时候。
少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偏侧了些角度,年轻好看的眉眼,桃花眼弯弯,多了些狡黠的温柔。
青允知道温言的言下之意,或许很久之前,她也是会维护她这般和别人起冲突。
但现在不一样了。
所以在对视之间,青允一直微笑的唇角也终于失去了弧度,她安静的看着门里那一边的两个人,青允有些恍惚。
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一门之隔,只是在刚才,站在温言身边的人,是她罢了。
站在门外的女人轻声道:“您,是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无人回应。
温言平静的目视前方,她牵着身侧的选择,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门内光照不到的幽暗里。
跨出门槛的一瞬间,掌心微凉的颤抖第一次平静下来了,温言年轻漂亮的脸上绽放出了明媚的暖阳,兀自驱散了这处繁华堆砌下见不得光的阴凉。
少女繁华衣袂划过,青允环抱在胸前的手紧紧攥紧了,她告诉自己,那个人给她的情报确实没有错,自从两年前和她分开之后,温言的私生活很干净,她拒绝了所有怀有异心的男男女女。
所以,她在温言的心里必然是不同寻常的。
青允眼神有些涣散,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那种词的重量感只是不出声的含在心口里,就会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而就在两年前,她在温言的心里就是占据了那个位置的分量。
她曾经觉得自己是唯一。
可如今呢?兰楼里的主事人慢慢回想着在半空相互紧扣住的双手,同样的年轻,同样的干净漂亮。
她本该嗤笑着,压下洛寒珏的自卑。可青允又明白了,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是有人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再这么做了。
等到人都走出了几里外了,青允仍旧靠站在门的另一线,她虚握着掌心,仿佛有一股似曾相识的体温若隐若现。
最后,这个女人还是慢慢的松开了力道。
温永宁和秦瓒早早就离开了。
好像两个男人是同时达成什么协议似的,顺着一个方向就离开了洛寒珏的视野中,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她觉得有点好笑了。
现在夜已经深了,从兰楼走出来不远就是一街繁华的路道。
走在路上,流华轮转的彩色花灯倒映在每张面容上,总有点迷幻的炫目感。
应该马上就要到华初节的缘故,路上很多的摊贩和街邻都开始换上了新窗花,门上挂上了显眼的麦穗风铃。
看着都比迎春那会儿要热闹些了。
洛寒珏看着从身侧划过的风景,她看得如同孩子般目不转睛。
然后,她的手指被轻轻捏起,洛寒珏侧首,少□□越的侧颜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喧闹中,洛将军听到有人问:“这些你觉得很好看?”
“嗯,臣很的时候只知道练武,家里也不怎么会过节日,烟火也都是远远瞧见过落夜的硝烟,所以,看到这些也是很稀奇的。”
“嗯——”
温言似不经意随意道:“那下月的烟花,正好你有眼福了。”
“玉琼楼那里的掌事人给我府上早早就送过了请柬,他们每次有这些活动都会邀我过去,最高处的阁楼总会扫干净空出来的。”
虽她恐高,总是拒绝了。
洛寒珏没有话,喉鼻间破碎的“嗯”音,像是疑惑。
高挑清隽的少女摸摸自己的鼻梁,半天还是没得到回应,温言有些尴尬。
“唉!就是,我!”
温言涨红了脸,避开人流,勾着女人钻入一个巷里。
女孩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看到洛寒珏困惑的表情,空出的另一只手捂着嘴角“恶狠狠”的闷声道:“下月的华初节,和我一起走,我带你去看烟花。”
这是个邀请。
意识到这点在之后洛寒珏冷静的神情一点点的开始了变化,狭长的凤眼慢慢瞪圆,长卷的乱发毛躁躁的,女人呆愣的模样倒有点和猫类似了。
她好像才刚刚切入了温言的轨迹上。
洛寒珏涩声:“所以,殿下在那人面前的都是真的?”
“不然呢。你不会是真的发愣到现在吧。本王的那些事情你不会是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吧。”
都过了多久了,这个女人仿佛大梦初醒了,温言看着眼前人失空的眼神,笑得无奈。
“你这家伙啊,为什么总会在关键时候出岔子呢?”
少年人柔软的口气似娇嗔又像埋怨。
为什么呢?女人眨眨眼角,似有什么滚热的流出来。
“为什么这么做?”洛寒珏开始追问,她上前一步,执拗的盯着这张年轻张开的容颜,“你告诉我,温言,告诉我你到底是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到底为什么那样做。”
全部都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女人反扣在少女清瘦肩上的手微微颤动,她有了些勇气,源自于畏惧未知的心理。
她们好像和记忆中的某一天一样重合了,巷首街尾贯通了人群,好热闹啊,洛寒珏能清晰得捕捉到靠近她的一切声音,但她在那双望向她的双眸里,洛寒珏只能看到自己。
她那种带着私欲渴求的迫切,这像是有一种自辱感,莫名其妙又恰如其分的让洛寒珏觉得耳后烧得慌,在退缩前的一秒里,洛寒珏慢慢放轻了呼吸,任由温言把她揽入了怀抱。
洛寒珏听到耳边的一字一句,她压下了逃避的步子。
“我太年轻了,也太冲动了,所以总会做很多口不对心的蠢事,又觉得你每次对我的反应很冷淡,凡事我又只顾着自己,从来不问问你的想法。”
温言顿了顿,声音温柔又平和得不可思议,“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我哪里惹你不开心的,哪里你觉得我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全部都告诉我,我不想让你难过。”
到这儿,少女又拱了拱窝在女人肩颈上的毛绒绒脑袋,闷里闷气的傲娇:“不,不对。刚才那句话推翻,你这人就喜欢把自己憋得和个闷葫芦一样。这点你必须改掉,好了,我一点都不觉得你这一点好,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要和我一起商量。”
温言的呼吸轻轻拂过女人光洁细腻的后颈,她抱着自己的宝物越来越紧,她絮絮叨叨像是了好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
最后,洛寒珏听着那个人围拢着她的后腰,靠在她的耳边: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了解。”
世界上好像真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站在街角的一处,隔开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这是独属于她的唯一了。
在错过蹉跎了很久很久之后,洛寒珏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一刻,时常被很多沉重的回忆压得喘不过来气的女人好像不再忧愁了。
困扰了洛寒珏很久的那一夜,好像在这一刻被人重视的,心翼翼的给出了确定的回答。
洛寒珏心想,若是能把这被偏爱的片刻中,化作永恒的私有。她想要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能一直,一直,一直,这样就好了。
只要和现在一样,温言能坚定的再一次握起她的手。
洛寒珏能为她做到所有的事。
巷外的人声突然鼎沸,有人大喊:“哇,有人开始放烟花啦。”“大家快去码头看啊!”“对啊,对啊,快去看热闹啊!”
少女垂眸,纤长的眼睫如蝶舞轻颤般,在烟火炸裂开的最后一秒空隙中,温言她动了动口唇。
镇定的,一字一句却也不差的清晰。
“我喜欢你,洛寒珏。”
“那日树下的约定,”夜色下,温言描摹着洛寒珏逐渐变化的神情,脸上自然扬起了灿烂又童真的笑容,却又压下微微的哽咽。
“我来赴约了。”
永不升起的夜空烛火终于照到了渴求之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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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在一起了,终于直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