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末第二天没有被那群孩子拦住。也许是盛锦的恐吓起了作用。
她在门口站了会儿,今天早上有点冷,风一吹,刘海飘起来,额角的伤口冰冰凉凉的,从昨晚持续到现在的火辣痛感有所减弱。
校门外,一辆十分惹眼的红色跑车威风凛凛地停下。
车门开,夏末看到盛锦从车上跳下来。
盛锦没在车前作任何停留,举着手上一个汽车样式的玩具,欢天喜地地往校门口奔过来。
车上接着下来一个年岁相仿的女孩,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头上戴着的发箍上镶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兔子,从开车的年轻男人那里接过书包,着急地追上盛锦。
男人在车上喊:“妮妮你慢点!”
“盛锦你等等我!”
随着她的跑动,书包上那只可爱的兔子玩偶吊坠不停晃动。
盛锦在前方把她甩下一大截,回头冲她做鬼脸,“你肯定追不上我略略略。”
夏末下意识看了眼盛锦的书包,昨天那只换成了新的,上面是精致的卡通图案,同样也挂着一只玩偶,不过玩偶表情更加夸张。
盛锦专注于和后面的女孩子玩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没注意到夏末,从她面前飞奔而过,窜进楼里。
夏末整了下自己的刘海,也进了楼。
直到第二节 课大课间,盛锦像是才发觉到夏末的存在。
她放下终于腻味了的玩具汽车,来到夏末座位边。
“你的头怎么破了?”盛锦拿起一只铅笔去挑夏末的刘海。
夏末皱起了眉头,“我撞到桌子了,你别动我。”
盛锦见她皱眉,连忙放下笔。
夏末趴下去,接着在桌上写写画画。
盛锦歪过身子,看她在慢吞吞画一个穿裙子的人,干脆把隔壁的椅子搬过来,坐下来。
过了不到三秒,憋不住问:“你下课了怎么都不出去玩儿?”
夏末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她话。
盛锦发现自己幼儿园同学的身份并没有受到优待,“你为什么不理我?”
夏末终于开口:“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理你,你干嘛只来找我。”
盛锦愣住,一下子被这套逻辑绕晕。
她总还想和夏末点什么,面对认真画人完全无视她的夏末,一时又想不出话,只好继续自娱自乐。
她翻了一遍夏末整洁的课本和勾满对号的作业本,注意力再次来到夏末的书包上。
盛锦昨天提着剪断肩带的书包回到家,兴致冲冲,还没来得及提出自己的要求,金茉莉已经抄起了手边的鸡毛掸子,盛如诚顺势也拿起了拖鞋。
躲过了混合双,只能连夜换书包。
家里包括保姆阿姨在内,没有人掌握缝纫这门技能。盛锦倒是试了一下自己动手,在两分钟内扎了三次手后果断地放弃了。
想起昨天白费的力气,盛锦就忍不住叹气。
她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来挪去,前前后后不知变换多少坐姿。
夏末默默瞥她一眼。
“哐”的一声,椅子带着盛锦一起轰然倒地。
盛锦摔了个屁股墩儿,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屁股,茫然地走了。
到了体育课,盛锦重新变得精神。
一年级的体育课,大半时间用来自由活动。
临近中午,夏末和几个同龄孩子在操场边的树荫底下躲太阳,夏末边翻着图书室借来的故事书,边和同学话。
盛锦挂在单杠上,荡来荡去。
时不时透过操场围栏的网眼,望上夏末一眼。
夏末不知道和旁边的人到了什么,书都放到了一边,专心聊起天,还罕见地露出笑容。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一道甜腻的声音传来。
盛锦扭头,看到赵妮安穿着粉裙子,抱着洋娃娃,站在单杠底下。
“我练手劲儿,我妈不能光吃不练。”盛锦依旧挂在单杠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赵妮安这节课也是体育课,但她对练手劲儿这事兴趣不大,再,她觉得盛锦力气已经够大了。
她抱着新买的洋娃娃邀请盛锦:“我们一起来给洋娃娃扎头发吧。”
盛锦不感兴趣:“你怎么天天玩洋娃娃。”
赵妮安高昂起白嫩的脸:“我是公主,我就要玩洋娃娃。”
盛锦完全不相信:“谁你是公主,我爸咱们国家的公主早死完了”
赵妮安嘟起红润的嘴,不乐意了,“我就是公主!我是妮妮公主,我们班同学都喊我妮妮公主!”
盛锦从单杠上下来,叉起了腰,字正腔圆道:“那我是皇上。”
“你不可以叫这名字,我帮你取一个新的。”
“我才不要你们帮我取名字,你不许取。”
赵妮安在单杠底下和她争辩整整一节体育课,最后也没有如愿帮盛锦取下满意的新名字。
不过盛锦并不能逃脱被取外号的命运。
她太蛮横了,又比班上同学们都大一岁,大家不敢当着她面,只敢在背后悄悄喊她大魔王,盛锦大魔王。
相对的,大家在夏末面前就自由很多。
她们喊夏末“尾巴”,一声声地叫,叫到盛锦都升起了好奇心。
她一下课就推开挡路的同桌,找到夏末:“你为什么要叫尾巴?”
夏末从书上抬头,略显苍白的嘴唇抿紧,眉头微微地拧着,一双很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瞪着她。
盛锦纹丝不动地堵在她桌旁,似乎是对夏末的抗拒毫无察觉,中气十足地重复了一遍问题:“为什么他们叫你‘尾巴’?”
夏末的同桌急于展示自己的博学多识,忙翻开一本书给她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快看这里,这儿有她的名字。”
盛锦瞅了一眼这个根本不认识的同学,屈尊降贵地伸长脖子去看她给自己展示的东西。
一行十个大字,七个字都不认识。
好在勉强找出了夏末的“末”。
她继续问:“这跟尾巴有什么关系?”
同桌神采奕奕地给她念这句课文:“‘兔子今天排在队伍末尾’,这是‘末’,夏末的末,也是末尾的末,老师‘末’和‘尾’是一样的意思,所以夏末就叫尾巴。”
盛锦盯着书不动,像是正在消化夏末的同桌的这段解释。
同桌完,又兴奋地拉着扭头看戏的前后桌继续向盛锦介绍:“我的外号叫鱼,她叫——”
“我管你们叫什么。”
盛锦过河拆桥的本事就像是与生俱来,她一句话堵住女孩的喋喋不休,继续找夏末话:“那你为什么不叫‘夏末尾’?”
夏末被问得烦了,皱着眉头声:“又不是我要取那个名字。”
盛锦还沉浸在自己给夏末取的新名字里,乐得笑出声:“夏末尾,难听死了,你怎么会叫夏末尾。”
夏末气鼓鼓地看了她一眼,不忿地:“我本来不是叫这个名字的,我妈妈我本来叫夏墨,笔墨纸砚的墨,才不是末尾的末。”
她妈妈她本来是叫夏墨的,希望她能好好读书写字,变得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聪明,只不过出生时登记户口的程序很随便,那天妈妈不在,只有她爸爸喝多了酒,嫌笔画太多,顺手改成“末”字。
她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出了笔墨纸砚这四个字,字迹清秀有力,是老师夸了很多遍的那种漂亮笔迹。
夏末写的这四个字看起来好难,同桌兼围过来看热闹的孩儿们看了半天,纷纷露出茫然的神情,最后心里只剩一个想法:夏末好厉害。
盛锦在短短几分钟内接触了太多的新知识,快要超出自己的脑容量,揪了一把头发,底气十足地开口:“你写这些有什么用,我一个都不认识。”
夏末的同桌连忙指着倒数第二个字激动地:“我认识这个,这个字念zhi,夏末我的对吧?”
夏末心想我刚才不是都念过一遍吗……带着些微困惑的眼神,朝同桌点点头。
同桌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博学多才,骄傲地昂起脑瓜。
大家一看,都不服气了,
“我也认识这个字!”
“我也认识!”
盛锦很快被挤到外面,有些恼火,叉着腰提高了声音:“你们挡着我了!”
豆芽们像是终于想起来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谁,纷纷安静,退散开。
盛锦满意地回到夏末身边。
夏末见她低头量着那页写完字的纸,干脆利落地撕下来,递给她:“你拿回去慢慢看吧。”
盛锦拿着纸回去琢磨一晚上,没琢磨出墨水比末尾好在哪里。
第二天盛锦又被金茉莉拜托给赵妮安的哥哥,两人一起来学校。
去教室的路上,赵妮安像掌握了天大的秘密,告诉盛锦有人在背后偷偷给你取了一个很难听的外号,叫大魔王。
盛锦正要发作,瞧见走在前面的夏末。
她追上前去,看见了夏末的脸。
夏末脸上添了一道很明显的新伤。
盛锦越量,越觉得今天的夏末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越来越丑了?”
夏末今天不仅额角的伤没好,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脏的那件,头发也没扎,乱蓬蓬地耷拉在肩膀上。
她低着头,下意识抬手捏紧了自己散下来的头发丝儿,抿着苍白的嘴唇,沉默不语。
“你又撞到桌子了吗?你上个礼拜刚撞过桌子。”盛锦伸手,想掀她刘海查看上一道伤口的情况,被躲开。
夏末眼睛湿漉漉的,鹿一样,明明是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睛,在这张过分消瘦的脸上却显得这么叫人难过。
“不用你管。”
出来的话也叫盛锦难过。
盛锦吃了闭门羹,挠了挠头,没滋没味地和赵妮安一起走了。
下课后盛锦去卖部买果汁,买完了就蹲在卖部门口,拿果汁喂台阶下正在搬家的蚂蚁,没一会儿,一行蚂蚁都泡在红色的草莓汁里。
赵妮安提着自己洁白的公主裙摆,心翼翼地站在那滩果汁边,低头看盛锦:“你怎么了?”
盛锦:“不要你管。”
赵妮安娇俏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要管你!”
走出去几步,架不住好奇,又回来了。
她问盛锦:“你为什么不高兴?”盛锦很难不高兴,除非被没收了零食。
盛锦没忍住,出了困扰整整一个读的事:“夏末怎么不跟我玩儿,夏末明明幼儿园还给糖给我吃。”
赵妮安今早已经问过那个脸撞过桌子的女孩的名字,听完盛锦的烦恼,无语地叹气:“你她丑,她当然要生气!”
这方面的问题赵妮安最能体谅夏末的感受,谁要是她丑,她肯定一辈子不跟那个人话了!
盛锦似信非信看向她:“真的吗?”
赵妮安笃定地点头:“你要道歉!”
又到了体育课。
盛锦这回没挂单杠上练手劲儿,手揣在兜里一步三晃地找到夏末跟前。
夏末低着头,独自坐在上回的树荫下看故事书。
风把她细软的头发吹起来,露出额角变淡的旧伤和脸颊上的新伤,发丝在风里胡乱飞舞,不断被别到耳后,又不断地挡住视线。
盛锦从兜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啪”一下拍在夏末腿间的书页上。
夏末疑惑抬头,看到了盛锦,还有那个经常和盛锦一起上下学的女孩。
盛锦:“你把这个戴上吧,戴上这个就不丑了。”
这是一只漂亮的发夹,盛锦从满货架里挑出来的最满意的一只,上面镶满了亮晶晶的水钻和珠子。
夏末低头看了一眼,把它从书上拿下来,放在旁边的台阶上。
盛锦没理解她这动作的意图,:“我来帮你夹头发。”
夏末不明就里地看她一眼,表明自己的意思:“我不要。”
盛锦脸色微变。
她从顺心如意,无法无天,除了金茉莉偶尔在家的几天,想要做的事没人可以拦住,想要的东西也一定可以得到。
夏末就是偏要逆她的意。
“她不要,你送给我好不好?”赵妮安盯着闪闪亮亮的发夹看了半天,她经常被这种亮晶晶精致好看的东西诱惑到,现在终于趁机出了口。
盛锦眼一横,“凭什么给你啊!”
夏末已经重新开始看书,好像面前的两人都不存在。
赵妮安习惯了盛锦蛮横的态度,对她横过来的眼神不以为然:“凭什么不能给我,你买它还是找我借的零花钱呢。”
盛锦咬牙切齿,握紧拳头,二话不,对着那只镶满装饰物的发夹一拳砸下。
花花绿绿的珠子骨碌碌沿着台阶滚到下面的石头缝里,里面铁夹子也变形了。
赵妮安张大了嘴巴,惊讶地半天不出话。
夏末依旧低垂着脑袋,余光瞥见盛锦手指凸起的关节破了皮,渗出一点鲜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