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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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又在和陈星梵商量出远门的事了,盛锦假装不知道,吃饭时夏末还在提,陈星梵,又是陈星梵,盛锦憋着一股气,感觉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委屈的人,为什么现在就连陈星梵都比她重要了。

    夏末又陈星梵提议她到时候直接留在Y国某美术学院交换两个学年,陈星梵与那里常有往来,推荐一两个得意门生并非难事,夏末能去更好的地方学习进修,有更灿烂的未来,她也算对得起老师当年的托付。

    道理盛锦都懂,但还是听得脑子里嗡嗡乱想,这么一算,夏末基本上就告别在国内的学业了,以后是怎样的光景,她不敢想,夏末必然是要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甚至可能再也不回来了。长大了就是很烦,要假装成熟,不能撒泼滚,明明舍不得还要假惺惺“祝你一路顺风”。

    盛锦快要烦死了。夏末以前不是这样的,去哪里都会乖乖跟在她的身后,第一次出国玩紧紧攥着她的袖子害怕走丢。

    “你就是变了,你翅膀硬了,想自己飞走,不管我了。”

    “怪不得什么也不肯搬来和我一起住,是啊,我哪有你现在的室友可爱,和我住一起岂不是耽误你找别人玩”

    “什么认识十几年的好朋友,还不是不要就不要!”

    盛锦越越恼火,想要大发雷霆,可餐厅里有不少人。

    在盛锦的对比之下,夏末沉静得有些过分。

    “我只是考虑一下。”夏末轻轻柔柔的嗓音钻进她耳朵里。

    盛锦却感觉被刺了一下,“你得好听,但谁不知道你这么的意思就是已经动心了!不然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你根本不会考虑!”

    夏末把头扭过去,盯着窗外,不再看她。她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夏末了,夏末一直都很安静,话不多,常常沉默不语,她不知道夏末现在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夏末有没有生气,有多生气,会不会已经在心里偷偷给她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空气寂静了一瞬,餐厅里的交谈声也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有些人在朝两人这边的方向望过来。

    盛锦敛了敛神色,紧抿着嘴唇。她给自己五秒钟清醒的时间,为自己的糟糕的语气向夏末道歉,这是她在心里偷偷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愤怒和冲动会让她在夏末眼中的形象变得丑陋,那样夏末就更想离她远远的。

    五秒钟后她还是跑开了,径自穿过餐厅的人群,慌不择路地出了门。她无法接受夏末对自己的漠视,无法接受自己事到如今比不上一个陈星梵,所以无论如何不出那一句虚情假意的道歉。

    站在街边,初夏的热浪袭来,盛锦的心里空落落的,在树下站了一会儿,身后并没有人跟上来,从餐厅明亮干净的玻璃门远远望过去,夏末微微垂首,依旧安静地坐在原位上,看不清表情。

    盛锦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距离两人不欢而散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天,盛锦过得浑浑噩噩的,盛如诚和金茉莉分别给她了几次电话,这频率比以往要高,但盛锦魂游天外,电话里敷衍几句,挂了以后继续走神。

    酒吧里闹哄哄的,结伴蹦迪的年轻人人头攒动。

    盛锦心头思绪万千,时候没什么人愿意和她玩,基本上躲得远远的,夏末是她觍着脸求来的朋友,漂亮又听话,金茉莉和盛如诚十天半个月不着家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有夏末陪着她。

    她甚至暗自庆幸,要不是夏末的亲人都没了,在世上无依无靠,她还没办法安安稳稳地独占夏末这么多年——这想法刚冒出来,盛锦就被如此卑劣恶毒的自己给吓住了。

    转念一想,她又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夏末要走,她是留不住的,无依无靠也就是无牵无挂,她总不能把夏末变成鸟,再准备个金丝笼。

    盛锦越发颓丧,支着下巴呆坐在角落里。

    貌似有人在对面喊了她一声,紧接着就勾肩搭背地溜达过来。

    盛锦扫了一眼,是奚雅和她的那群纨绔朋友们,他们能在自己的团体里算上盛锦,显然是将盛锦看作他们这个纨绔二代团体中的重要一员。

    盛锦现在黯然神伤的样子让众人觉得很有意思,纷纷嬉笑起来,有人调侃道:“还是第一次看我们盛总深夜买醉,这是被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给甩了,还是追哪个美人没追到?”

    “别喊我盛总。”盛锦心不在焉地回应,瞥了眼靠过来的那人,是奚雅的一个发,见过几次,不是很熟。

    但有的是人自来熟。盛锦有个极具商业头脑的妈妈,那些蒸蒸日上的公司产业势必要由盛锦接手,奚雅这行人年纪不大却很世故老道,从认识盛锦第一天起就明白盛锦这条人脉的珍贵,盛总这般称呼也是先由他们喊起再传开,至于盛锦本人对于继承自家产业并无多大兴趣这点心思,并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内。

    奚雅的那位自来熟发已经无比自然地贴着盛锦坐下来,满不在乎地劝道:“生死之外无大事,想开点,不就是失恋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盛锦推开了对方试图搭上她肩膀的手,看了奚雅一眼,不满道:“谁我是因为失恋了?”而且她也没有深夜独自酒吧买醉的陋习好不好!

    奚雅把自己那发拉开,“行了你坐旁边去,”她在盛锦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试着开口询问道:“怎么了,不是因为失恋,那就是和你那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闹别扭了?”

    盛锦在奚雅面前公开承认过自己正在和夏末恋爱,所以此刻有些进退两难。

    奚雅的发因为这句话激动起来,哇哇大叫道:“什么!?你还真和人谈恋爱啦?还是个女朋友?”

    盛锦白了她一眼:“不准我有女朋友?”

    “不是啊,我是惊讶你这女朋友有点本事啊,竟然敢把我们盛总给气成这样。”发笑嘻嘻地着。

    周围其他人虽也陪着笑,但心底里是认同这句话的,盛锦平时看起来很好话脾气不错,但也没人真敢招惹,听她那青梅竹马的好闺蜜,也就是她现在的女朋友,也是因为从比旁人更加温顺乖巧听话,才能一直待在她身边。

    盛锦本来就因为夏末最近的一些人生变动感到心里没底,感觉自己在夏末心目中的地位正在直线下降,眼下从这些刻意压低的嬉笑声中咂摸出几分落井下石,心里有些冒火,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窘迫。

    奚雅拿眼神制止了他们,接着很好奇地问盛锦:“真的是这样吗?”

    盛锦下意识提高了音调:“当然不是,怎么可能!真不知道你们在胡八道些什么,我和夏末从就认识了,感情好得很,她就算和我吵架那也是情骂俏,你们这群单身狗懂什么,就是在嫉妒我有人爱!”

    众人一听,纷纷起哄,还夹杂着一些关于盛锦忽然撒狗粮的怨念,“秀,都可以秀,有种就用狗粮撑死我。”

    盛锦心虚,强装淡定地在他们面前演了一会儿,绝不让任何人发觉她是个即将被“女友”狠心抛弃的可怜虫。

    *

    夏末从画室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刚回寝室,就有个不明号码给她电话,按掉好几次后对方仍旧很有毅力地过来,夏末只好接了。

    里面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害怕:“你是夏末吗,盛锦出事了,我、我们这回好像真的完蛋了……”

    夏末神色一凛,警觉起来:“你是谁?为什么不是盛锦亲自给我电话?”

    这听上去实在是很像一个诈骗电话,按照夏末的了解,或许下一步对面的骗子就要喊她转钱交医药费之类的。

    但事关盛锦,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心里一沉,怀疑盛锦遇到了危险,平时和盛锦玩在一起的人都有些奇奇怪怪,她从来就没有放心过,就怕盛锦会学一些坏毛病。

    电话里的女生颤抖着哭起来,“盛锦她、她出事了……我不知道……我……盛锦她是不是要死了……”

    对方前言不搭后语,思维很是混乱,看起来确实遭遇了一些棘手的事。

    夏末听得着急,不由得加重语气:“你——”

    “你快来吧,我不能再跟你多了。”

    对方断她的话,哭着丢下这最后一句,便挂了电话。

    夏末像是被感染了一般,手指有些颤抖,拿着手机就要回拨过去。

    对方发过来一张图片,夏末回拨电话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僵住。

    照片上的背景看起来像是上回给奚雅过生日的酒吧,里面一片狼藉,像是经历过一场海啸,白色的窗帘上有大片血迹,一直蔓延到地板上,角落里瘫坐在地上的背影夏末无比熟悉。

    对方在图片下面附送了地址,又简短地解释了一句:“我们和酒吧的人闹矛盾架了”。

    夏末心里有无数个问题,但是对于盛锦的担心摆在了首位,盛锦为什么捂着自己的心口,窗帘和地板上的血会不会都是盛锦的,其他人为什么都不在……

    她心慌意乱地赶过去的时候,酒吧营业中的牌子被收起来,大门虚掩,从门口往里,全部都是死寂一片,到处是破碎的酒杯和撒了满地的酒液,地板和翻倒的桌椅上沾着斑驳血迹。

    血腥味和酒精味混杂在一起,夏末闭了闭眼,加快脚步朝里面走。

    那片染血的窗帘闯进视线的瞬间,夏末瞳孔紧缩,猛地颤抖起来,窗帘下的那道修长身影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只有染血的窗帘随着空气的流动时不时从她身上拂过去。

    “盛……盛锦?”

    一开口,夏末发现自己的嗓音是喑哑的,像有人拼命扼住了她的喉咙,有种快要窒息的恐惧。

    倒在血泊中的盛锦依旧纹丝不动,她的衣服被血浸透,血腥气越发浓郁。

    夏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脚步来到的盛锦身边,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绪比电话里的那个女生还要混乱,她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犹豫着探上盛锦的心口。

    盛锦缓缓地睁开眼睛,毫无血色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露出一丝茫然:“夏末?”

    她刚喊出夏末名字,夏末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泪珠子像断了线一连串地往下滚,啪嗒一声砸在盛锦的脸上,盛锦一阵心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夏末哭得这么汹涌,上一次见夏末哭成这样好像还是在夏末母亲去世那晚,只不过具体情形她也不记得,因为金茉莉那晚她哭得比夏末还卖力。

    思绪飘散了一会儿,夏末的眼泪仍是没有止住,盯着她手捂住的心口处,啜泣道:“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着,她把盛锦的手拿开,心口便扑簌簌地冒出血来。

    她显然被吓到,连忙松开了盛锦的手。

    盛锦见状,气若游丝地问她:“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多久?”

    夏末摇着头,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找自己的手机:“其他人呢,为什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报警,救护车呢,你们到底惹了什么人?”

    她问出一连串问题,盛锦抓住她的手腕,虚弱央求道:“不能报警,夏末,我好像做错事了……”

    夏末不敢触碰她正在流血的伤口,心里又怕盛锦跟着那群狐朋狗友走岔了路,只能无措地任由自己眼泪横流,眼前模糊一片。

    盛锦继续道:“夏末,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如果我死了,我最舍不得的也是你。”

    夏末捏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听见她愈发微弱的声音,紧张地阻止道:“你不要了。”

    “我一定要,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是等我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继续讨厌我了?”

    夏末心翼翼地帮她擦了擦脸颊上的脏污,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也没有不喜欢你,时候你黏着我,其实我很开心,只是怕你真正见过我家的样子就会远离我,但是你没有,后来每次我很害怕的时候,你总是在我身边,你跟我约定好的,要一直都在一起,所以你现在也不准有事,你必须好好活着,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夏末了很多话,这些话她平常时候是绝不可能出口的,她习惯自己消化心事。

    但是盛锦现在的样子让她慌张,一种即将再次面对失去的恐惧阴影牢牢笼罩住她,她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再次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失去她在世上的最后一丝牵绊。

    盛锦的眼里多了一丝亮光,在夏末看向她的时候连忙掩住喜色,继续虚弱又哀愁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一直很喜欢。”

    夏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道,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有大量沉默的时间用来整理自己的感受,整理她对盛锦的感情,她试着从盛锦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我们先叫救护车好不好,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事,我们一起——”

    她话音未落,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一声突兀的笑声。

    夏末怔住,错愕地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随着那一道没忍住的笑声,门后传出一群人的哄笑声,笑声震天,像是快要掀翻屋顶。

    门开后,挤出来一群十分欢乐的男男女女,有的眼熟,有的毫无印象,他们手里拿着庆祝用的道据,喷出的彩带在空中炸开,五光十色地落下来。

    夏末眼角滚下来最后一滴泪水,怔怔地望着众人像庆祝节日一般欢呼,指着她和盛锦发出爆笑。

    一种强烈的荒诞感包围着夏末。

    盛锦爬起来,恨恨地骂道:“谁让你们这么早出来的!到底是谁第一个笑出声的!”

    她骂得中气十足,随着站起来的动作,从衣服下摆掉出已经空了的血包。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认第一个笑出声的罪魁祸首,有人将投影仪开,屏幕上出现了夏末的脸。

    是刚才场面的回放。

    夏末哭得眼圈红红,满脸狼狈,正在一字一句地:“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众人围着她与盛锦哄笑成一团,模仿夏末的语气高声重复她的话。

    “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喜欢,一直很喜欢。”

    酒吧里的灯亮如白昼,照得夏末脸色煞白。

    “盛总这演技可以啊,还能这样骗人表白的,今天的最佳女主角就是你了!”

    盛锦虽然因为提前被人扰而略有遗憾,但夏末都那么了,她的得意早已藏不住,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故作谦虚地冲奚雅的方向道:“那还是导演导得好。”

    这包下的酒吧,这一地的道具,能让夏末也没瞧出破绽。

    她整个人有些飘忽,隐约察觉出夏末表情的不对劲,但也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起哄的奚雅等人推到了夏末跟前。

    在众人的围堵之下,夏末在逐渐地接近盛锦,几乎要倒进她的怀里。

    盛锦只当她是心有余悸,还没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缓过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是不是吓了一大跳?”

    身后的人群中有人催促:“狗粮要撒到位,不接个吻很难收场吧!”

    这话一出来就受到了一致赞同,有人干脆推了夏末一把,让她差点撞上盛锦。

    盛锦看着近在咫尺的夏末,在众人越来越亢奋的起哄声中紧张起来,悄悄红了耳根,笑容里也多了些不好意思,声对夏末道:“别理他们,你要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亲我,就——”

    “我当然不会亲你。”

    夏末的声音冷淡到有些锋利,“既然你真的是在开玩笑,那我就没必要继续配合你演戏了。”

    盛锦清楚地看到了她在这话时脸上浮现出来的厌恶神色,浑身一震,忘了如何话。

    等反应过来,夏末已经推开人群独自走了出去。

    夏末不敢做丝毫的停留,唯恐再次面对自己流露出的真心变成一场闹剧的可怕场景。

    她拦了一辆回校的出租车,开着车窗让夜里的风吹进来,夜风微微的暖,但始终吹不走她的狼狈。

    一群表演专业的学生给她贡献了一场非常逼真的演出,让她的心凉透大半,到现在还在脊背发寒,她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应该为那场精彩的表演鼓掌,而盛锦是当之无愧的最佳女主角。

    她早该意识到,盛锦的游戏不会停下,盛锦的幼稚也不会结束,本来一切都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她今天没忍住,更没能识破对方的诡计,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将自己可笑地暴露于人前。而盛锦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不曾经历过任何无可挽回的失去,又怎么会稀罕来自她的这么一点点真心。事到如今不知该怪她自作自受,还是要怪盛锦的这场游戏即便对于一个玩具来也未免刻薄。

    盛锦追出来的时候夏末早就没影了,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她就开始生气,既伤心又生气,夏末离开前那冷漠又嫌恶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她,她想夏末果然不爱她,见她半死不活就些甜言蜜语哄着她,见她没事就立刻现了原形,那么多人看着,就连稍微装一装在乎她的样子都不肯,让她怎么解释,亏她前几天还当众夸下海口夏末爱她爱得不行。

    这么一想,她也没心情再进去找那伙人瞎闹,直接回家了。

    和她预料的一样,夏末一直没理她。

    她决定等夏末主动来找自己道歉,要是夏末一直不来,那她就……那她就去质问夏末为什么不来!夏末害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变成了一个吹牛大话的骗子,而她在那之前还以为自己不必再当骗子,那一刻她简直兴奋得忘乎所以,期待即将拥有的来自夏末毫无遮掩和保留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