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一道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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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府人口不多, 年却过得热闹。

    除夕放鞭炮,穆空柳非要自个儿去点火,气得孙氏要揍她。

    如今的鞭炮没什么杀伤力, 点了不过听个响, 穆空青瞧穆空柳眼巴巴的模样实在可怜, 一时心软就放她去了。

    谁知道穆空柳姑娘话时胆大动手时胆, 她不敢直接捏着引线点,便只能站得远远地伸胳膊, 用手上的线香去碰引线。

    这下儿可好。

    旁人点鞭炮,引线都是从头开始燃,带鞭炮炸响了,人早就离远了。

    可穆空柳运气差, 正正撞上了引线的尾巴根儿。

    这头刚见引线燃了,那头鞭炮就开始响了,吓得姑娘直往穆空青背上蹿, 换来了秦以宁和穆白芍的一通无情嘲笑。

    鞭炮放完了, 秦以宁一挥手,下人们搬来了几大箱烟花, 统统堆到了穆府的后花园里。

    秦以宁和穆白芍受了穆空柳的启发, 一人拿了一支线香,雄赳赳气昂昂地要去点烟花。

    来也是巧,秦以宁和穆白芍这两人,真要算起来, 其实才是第二次见面。

    然而人与人之间兴许真的有那么几分缘分吧,只短短几天,两人便迅速相熟了起来,大有抛开穆空青直接拜把子的架势。

    今夜无月, 四绽的烟火照亮了夜空。

    大伙儿全部聚在湖心的亭子里,早早升好的火炉放在亭子正中央,散发融融暖意。亭子的四周被围上了毛毡防风保暖,只留出一片看烟花的地儿来。

    秦以宁和穆白芍将引线点了,又飞速跑回到温暖的亭子里,看外头焰火升空。

    秦以宁和穆白芍两人先前图方便,便将大氅给去了。这会儿停下动弹了,习惯了漠北严寒的穆白芍没事,秦以宁却是给冻得够呛。

    穆空青看她一边冷得直搓手,一边满脸兴奋、满心满眼都是烟花的模样不由无奈,只能自个儿取了大氅给她裹上。

    秦以宁察觉到身上一暖,再一低头,只觉得那大氅上仿佛带着一股墨香。

    翻过年关,穆空青派出去寻找荒地的人传来了消息,是津沽城外有一片下等田,荒了好些年。

    穆空青在拜完年后特意去看了,那片地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不出一日便可抵达。

    地方够大,离城池村镇都有一段距离。

    主人家一听是穆大人有意,开出的价格几乎是半卖半送。只这地方荒久了,又偏僻,佃都佃不出去。若非有人来问,他们都不记得家中还有这片地。

    这主人家怎么都不愿提价,这片地又确实合适,穆空青索性便应了他们报的价。

    只是穆空青也不想在这种地方欠人情,所以回头便吩咐人将差价按市价折成玻璃,直接给人送上门去了。

    如今这玻璃可是好东西。

    若只是论贵,那百两银子一片的价格,对于京中权贵来,还真算不得什么。

    主要是这东西在秦以宁的把控下,已经被炒得有价无市,求购无门了。

    先前有穆空青往宫中送的那一批,后头又被他当人情送出去了不少,头的便是文大人和钱大人两位内阁阁老,再加上平远侯府也得了几片,这可都是摆在众人面前的活广告。

    秦以宁在年前压着出了一批,不竞价不提价,卖完了就是卖完了,叫人有钱都没处花。

    而秦以宁存下的这批货,又叫她转手就同内务府搭上了线,大半的产出都叫皇室宗亲给包圆了。硬是叫人恨不能求着她来一场价高者得,谁家还缺这点儿银子了不成?

    看在年关将近,大伙儿都着急上火地置办年货的份上,秦以宁也只好百般为难地照办了,同时还声明只此一次,后头再不竞价。

    旁人在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至少这大面儿上是一边砸钱一边夸,这穆夫人当真是心善又体贴。

    那家人得了玻璃,那是又惊喜又失落。

    惊喜在这么一片荒地,居然能换来几块珍贵的玻璃。

    失落在这些玻璃一送来,他们想同穆空青搭上线的念头,也就彻底落空了。

    过完年,秦以宁还没准备好南下,穆白芷和穆白芍便要回漠北了。

    穆空青略有些不赞同:“你们既知晓边关不太平,便也能料想到,如今也没有回暖的迹象,那些缺衣少食的部族必然会更加疯狂。此时回去太不安全了。”

    穆白芍一起这事儿来就犯愁:“不是我不想在京城待,只是在这京城里,老太太什么都不愿叫我照看她。若是回了漠北,咱就买了那一座宅子,想不想都得住一块儿,我也好看着点儿人。”

    穆白芷低声补充了一句:“老太太早年吃了不少苦头,身子骨虚,眼睛还不好,又不习惯下人伺候。那漠北城至少是她熟悉的地方,也不必如现在一般,没人陪着便连屋子都出不了。”

    完,穆白芷还轻轻笑了声:“这丫头明着不,其实心里是对人有愧的。”

    我是看你儿子铁定活不成了,这才想着与他成婚的。

    这话听着太过伤人,却也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难怪穆白芍对王家老夫人心存愧疚。

    穆空青叹了口气,对穆白芍道:“往后若是有空,二姐也多来我这儿住一住吧。”

    孙氏和穆老二瞧着是有穆空柳陪,整日里忙活铺子也开心得很,但做爹娘的,只要不是做到大房两口子那份上,哪有不想孩子的呢?

    不提旁的,当初大房两口子那事儿漏了,孙氏怎的就有那么大的反应,要为了个没过几句话的隔房侄女,硬顶着同人撕破脸皮,非要分家不行?

    还不是她原就日日担心穆白芍的安危,再一听这事儿,不自觉地就将穆白芍代入了进去,这才叫她的情绪无法自控吗?

    穆白芍也知道穆空青的意思,她迟疑了一阵子,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完似是觉得自己答得太冷漠,又补充道:“往后若是没什么意外,我尽量年年都回来。”

    门房遣人来报,是马车已经备好了。

    穆空青也不多耽搁两人,看看站在一旁也不话的孙氏,他低声对穆白芍道:“你记得就成。若是实在忙碌,多写些信件回来也好。娘现在也识了不少字,你若是能给娘写写平日里的见闻,娘必定是开心的。”

    京城的女先生不好找,穆空柳多是跟着穆空青和秦以宁读书。

    孙氏见自家几个孩子全都识字了,自己也有些坐不住,平日里一有空就跟着穆空柳一起看书。

    穆白芍应下了,把扒着穆白芷不放的穆空柳撕下来,转身朝几人挥挥手,踏上了返回漠北的马车。

    送走了穆白芷和穆白芍,秦以宁也要准备南下了。

    临行前,她特意同穆空青交代了一下目前账面上可以动的银子。

    穆空青准备在津沽办厂的事儿她清楚,因着那“水泥”不知何时能有个结果,所以这厂什么时候开始建造也不好。

    秦以宁怕到时候准备不及,便提前与穆空青通个气。

    “那玻璃生意已经有了现成的规矩,凡事都有管事盯着。”秦以宁抱着账簿同穆空青道。

    “这是咱家账面上能支出来的银子,还有几家铺子每月的大致进账。若是这些不够,你便往南边来信。先前时间太匆忙,广粤玻璃厂的银子还没归入账上,也得有这个数。”秦以宁着,手便往账簿上一指。

    穆空青看着那账面上的银子沉默了半晌。

    原来这就是有钱人家吗。

    自己那十多万两银子的分红,砸进去竟连个水花儿都听不见。

    秦以宁看他不话,问道:“怎么了?是银子还不够吗?”

    穆空青幽幽道:“不……我就是觉得,还是新社会好。”

    秦以宁一头雾水,想不明白索性也不管他,自顾自交代道:“若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记得叫阿柳出面。我教了她不少,她学得也挺快,是时候给她练练手了。”

    穆空青点头。

    他记得秦以宁过,她在穆空柳这个年纪,已经跟着秦夫人开始搭理秦家的生意了。

    穆空青就是再宠穆空柳,也不能真将她养成个什么都不会的姑娘。

    秦以宁想了想,又道:“庄子上的那些玻璃炉窖就别再建了,银镜也暂且别卖,这回出海我让他们带几面出去瞧瞧。”

    提到镜子,穆空青也想起来了:“这镜子眼下只有岳母手上有一面。你走前记得再送一面入宫去。”

    现在秦以宁同内务府搭上线了,再加上这镜子本就是冲着女儿家卖的,由秦以宁出面送入宫自然再合适不过。

    别管是拜码头还是广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了新鲜的奢侈品,当然是要头一个送去皇宫里。

    秦以宁应下:“成,下回他们来取玻璃我就叫他们带上。”

    事情都处理完了,秦以宁又在家过了个元宵。

    正月十六这日,穆空青开印上朝,秦以宁启程南下。

    一个月后,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牵着个瘦瘦的姑娘走下船只,被穆府厮带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穆府厮等到了人,当即便遣人回府告知穆空青,那意外烧出灰色渣滓的匠人,以及他当时烧出的渣滓,全部都已经送到了京郊庄子上。

    穆空青今日刚巧休沐,得了信便直接往城外去了。

    他没造过水泥,但至少见过水泥。

    这传中的灰色渣滓,穆空青还是得亲自见过,才能确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穆空青出了城便是一路快马,到了庄子上之后也不废话,直接便叫管事带他去瞧瞧那些渣滓。

    然而叫穆空青失望的是,这些渣滓即便是只看外表,也同他曾见过的水泥粉差距不。

    穆空青还记得,自己曾见过的水泥粉颜色并没有这么深。

    最重要的是,水泥在没有加水加沙子混合之前,那水泥粉还算是比较细腻的。

    不像眼前这些,同土疙瘩的差别都不大了。

    穆空青差人筛出一部分细粉,取了一碗水,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尝试将它们混合,而后再薄薄地平摊了一层在靠近炉窖的地方。

    因着高温的缘故,不一会那一层便干透了。

    穆空青用木铲拨弄了两下,凝在地面上的一层灰壳被他掀了起来。

    穆空青敲了敲,那曾薄壳便轻易碎开了。

    穆空青拿起一块碎片,食指和拇指并拢,碾上几下,这层壳也成了粉。

    然而,即便这东西又脆又易散,穆空青还是可以感觉得到,这些加水之后重新凝固的粉末,比起加水前的那些来,颗粒要更粗糙了些。

    而这些颗粒……

    穆空青选出了稍大的一颗,尝试着用力。

    碾不开了。

    穆空青抛下手上的东西,接过下人递上的布巾净手,看向一旁的中年汉子。

    “这位便是蒋师傅了?”穆空青问道。

    那中年汉子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穆空青一开口,他便下意识地要跪。

    在被拦住之后,他方才磕磕巴巴地答道:“是,是人。人姓蒋。”

    穆空青见他实在紧张,便尽量放缓语气:“蒋师傅可还记得,这些渣滓都是如何烧出来的?若是叫你再烧一些,可还能做到?”

    那汉子咽了口唾沫,颤颤道:“是……是人带了个泥人儿,掉进窖里去了。”

    穆空青听到泥人时,连眼神都不禁亮了几分。

    若是这样,那这过程便能对得上了。

    只是不知道少了哪一步,导致这水泥不似后世那般坚固。

    穆空青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瞧着那汉子一脸要哭了的表情,他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他明日还有早朝,今夜必不能歇在城外,所以时间赶得紧。

    穆空青招来管事,吩咐管事将那单独留出来的炉窖给他用,再叫两个烧过砖瓦的匠人来。

    穆空青将水泥成品同他们描述了一番,并许诺若是能烧得出来,便予他们每人千两白银。

    不同于另两个匠人的狂喜,那姓蒋的中年汉子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穆空青看看天色,只吩咐管事好生看着,要旁的材料都满足他们,便要离去。

    而在他身后,管事瞧那姓蒋的中年汉子还愣着,当即恨铁不成钢般地拍了他一下。

    “方才主家的话你可都记着了?怎的这般憨愣?”

    汉子这才回了神,磕磕巴巴道:“这大人,大人不罚我的吗?我家丫头那泥人儿……”

    管事虽不知晓穆空青要他们烧的“水泥”是何物,又有何用,但主家的话,他们底下人听着便是了。

    管事瞪他:“你家丫头那泥人儿,怕还当真成了你子的运道。”

    完,管事又冲余下两个匠人道:“先头李老四他们几个烧出玻璃,那得了主家多少赏银,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心里可都有数儿了?”

    那两个匠人只消想想李老四几个如今的日子,那脸上的笑便压都压不住。

    一个机灵些的匠人开口道:“您老只管放心吧,我等都是给主家做事的,那必然是得尽心尽力。我张六儿烧了那些年砖瓦,经验老道着呢,主家要啥我都能给烧出来。”

    管事笑骂一句:“能耐得你。”

    水泥的事也算是摸着门路了,穆空青当晚睡得格外好,连第二日清起来上早朝时,都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然而穆空青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

    早朝刚开始,吏部的奏事尚未开头,便被一声急报断。

    此处乃是太和大殿,文武百官奏事之时。

    能够在此时此地叫出一声急报,而不被侍卫拖下去的,便只有一件事。

    军情。

    几乎是下意识地,穆空青就想到了穆白芷曾同他提起过的蛮族异动。

    果然,边关不太平了。

    不是每年入冬都来秋风的那种偷摸。

    冲入大殿的流星马跪扑在地,头上的羽翎昭示着此次军情紧急。

    那人的手指被冻得乌黑,面色惨白如纸,唯有干裂的唇间渗出几点猩红。

    他从怀中艰难掏出的红绸,却从他僵硬的指尖落下。

    他沙哑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陛下,北地蛮族犯边,城外七村三镇无人生还,将军被火器所伤。”

    那流星马的声音里带上了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哽咽。

    “漠北城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