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一场海贸
今年朝廷放出的船引数量已经激增到了五千张, 投标的最高价也降到了百万两银一张。
据永兴帝的暗示,约莫在明年,远洋海贸便要正式尝试开放。
若是要开放海贸, 首先须得定下的便是船引的价格。
穆空青特意将户部关于南洋海贸的文书全部都翻了出来。
此事一经定下, 影响的兴许就是大炎百年国运, 穆空青自然须得谨慎。
南洋海贸在前些年整改之后, 船引的价格最终被定在了五万两一张。
这个价格看着比远洋海贸的船引要低上太多,但结合实际情况考虑, 这税已经算不得轻了。
南洋皆国,国力本就不及西方诸国多矣,再加上南洋海贸开放多年,大炎的商品在南洋诸国虽能卖出高价, 却远远不似西方大陆那般有价无市。
数量多了,价格自然就会降下来,利润也就不再如早先那般可观。
尤其南洋诸国距离大炎并不算远, 除却豪商之外, 许多商户也会跑商谋生。
朝廷为了顾及这一部分人,甚至特意放出了百料船引。
参考了南洋海贸的情况, 穆空青又对几次秘密投标的各家报价做了详细分析, 再结合自家船队几次出海所得,他最终定下了八十万两银一张的价格。
这个价格只是暂定,在出海者多了之后,船引的价格也势必要开始下调, 后再触底反弹。
船引定价被敲定时,已经到了八月里。
今年的八月,出了件不大不的事。
黄河下游决堤了。
洪灾波及不到清江府,决堤的原因也是因当地知府贪腐, 私下扣下用来加固河堤的水泥贩卖。
唯一能同穆空青扯上干系的,便是此次黄河决堤之后,正随穆白芍一同北上的穆白芷听闻了这个消息,二话不便转道去了受灾地。
据穆白芷传回的信件看,她在南方的这几年里研究出了一种新药,主料乃是麝香,可消炎症。
穆空青起初看见“可消炎症”,他还以为是穆白芷真的将青霉素给提取出来了。
直到后头主料乃是麝香,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于心急了。
如今没有足够的理论基础,也没有能让穆白芷做什么试验的器材,若是当真能在这种情况下,只用两年时间就将青霉素给提取出来,那穆空青就要怀疑穆白芷体内的灵魂,是不是也被换了个人了。
穆空青想了想,觉得穆白芷信中提到的新药,可大可能是片仔癀。
传言此药乃是明代宫廷御医的秘方,后御医出宫在闽地出家,这药房也就由闽地传了出去。
闽地惯将炎症称作“癀”,因而这等可以治疗炎症的药,也就被称作了“片仔癀”。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受灾地的知府心里清楚,此次黄河决堤,有八成都是同自己偷卖水泥有关。
因此,在河堤出事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救灾,而是定要将这消息给压下去。
于是在上报灾情时,这知府便在奏疏中谎称河堤只是缺了个口,受灾范围不大,只求朝廷能免一地赋税,再稍拨些赈灾银款便可。
这封奏疏走的是专报军情、灾情等急信的路子,消息走得比旁的路子都快些,以致朝廷没能第一时间得知受灾地的真实情况,最先批下的赈灾银也远远不够安置灾民。
这位知府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他不仅没能在短时间内将灾民安抚下去,反而因为他最初的耽搁,导致河堤破损的范围越来越大。
待到受灾地的真实状况传到京城时,大量灾民已经因为迟迟得不到救助而被迫沦为流民,若非粮食暂且不缺,恐怕早已闹出民乱。
倒是皇商范家在当地的商铺受灾后,第一时间便寻到机会,躲过了那知府的耳目,将消息传回了本家。
范家的当家人得知此事后,一边往宫里递消息,一边抓住机会往受灾地捐钱捐物。
待灾情平息之后,随着当地知府人头落地,衙门上下连贬带罚的消息一并传遍天下的,还有皇商范家于此次洪灾中出财出力,得永兴帝特许,准范家子孙后代科考的圣旨。
也不是没有朝臣反对。
只是这次反对的人,比先头对着覃家还要气弱。
覃家那会儿是因为切实出了一个读书人,那诗做得也确实好。
而这次,覃家智擒海寇的故事可还在茶楼里着呢,就出了这么一遭贪1官作祟、商贾救民的实例。
这会儿谁敢把话得太过,提什么低贱商户不配读书,只怕走在大街上都要被百姓啐上一口。
倒霉的御史们和礼部众人象征性反对了一下,便将注意力转移到秋收上头去了。
从穆空青到了户部,钱大人的面上,那是日日都带着笑。
这回秋收税银比之去年,足足翻上了三倍有余。
大炎农税乃二十税一,即是每产出二十斤粮,便要缴纳一斤所得银钱作为赋税。
去年因粮种数量,以及百姓心中多少有些顾虑,不敢轻易用粮食冒险的缘故,多数人都只种了朝廷规定的那半亩。
可到了今年,大伙儿都吃到了甜头,粮种也多了起来,便有不少百姓将自家田地全部种上了新粮。
如此一来,朝廷收到的税银多了,百姓的日子却过得更好了。
就在朝堂上下都在为秋收忙碌之时,江南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十一月的江南,天气已经转凉。
侍女们在大丫鬟的指挥下各自忙碌,有条不紊地将东西一一归置。
“姐,可以动身了。”
再三检查过行李之后,大丫鬟敲响了穆空柳的门。
“这就来了。”
穆空柳一个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有人对着穆空柳那骑在马上、还连面容都不遮一下的姿态微微皱眉,却到底没敢些什么。
这两年江南新开了不少纱厂,专招妇人纺纱织布,月银都快赶上水泥厂了。有不少人家都是靠着家中妻女养活的。
可这样一来,就有一部分原先仗着自己能赚银子,便对妻女动辄骂的牲口们日子不好过了。
短短数月时间,仅金陵一地,便出了五六起妇人遭丈夫骂,直接闹上衙门要合离的案子。
而这些敢将合离闹上衙门的,竟无一例外都是纱厂的女工。
一时间,纱厂的名声,在江南简直臭不可闻。除了那等当真过不下去的人家,没有人愿意让家中女眷去纱厂做工。
但很快,穆空柳便再次来了江南。
她原先是准备从大布庄入手,想着领头的几家若是愿意从她这儿进布料,那其他商家自然也会找上门来。
然而这些布庄东家也不是傻子。
布庄的规模越大,纺纱织布的工坊规模也就越大,织布成本自然也就越低。
是用极低的价格从纱厂进货售卖,还是自家织布售卖,中间的利润差距并没有大到让他们心动的程度。
比起少赚些银子来,他们更不想自个儿的货源被人拿捏住。
于是穆空柳碰了一鼻子灰不,还吃了好几次暗亏,连纱厂的新式机器都险些叫人给摸了去。
后来穆空柳便想通了。
她一昧地想着双赢,可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穆空柳转而开始联络那些布庄。
待到领头的几家反应过来时,江南的布价已经降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了。
这些大布庄无论愿不愿意,只要他们不想自己的布烂在库房里,就必须跟着其他布庄一起降价。
有布商心中恼火,便牵线搭桥联合在一起,欲要去寻穆空柳的晦气。
结果将穆空柳的名字同他们上头的人一报,当即就遭了劈头盖脸的一通训。
这可是当今丰乐伯的亲妹妹!一母同胞的那种!你们当是哪家平头百姓呐?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明儿都用不着京城那位动手,我先给你脑袋折了,省得拖累我!
于是这么一来二去的,甭管乐意不乐意,江南的布价都开始了全面下跌。
除了那当真不差银子的人,谁会不为此而欢欣?
当这布料的价格乃是纱厂东家一力主张的消息传出之后,整个江南便再无人敢道纱厂一句不是。
一句“大不了我便同你合离,去纱厂做工也不是养不活自己”,成了夫妻吵嘴时常被妇人挂在嘴边的话。
尤其这句合离,还真不只是玩笑。
这样一来,多数人也就明白,在他们不再能随意拿捏他人的时候,还是得学会闭嘴的。
如今江南形势已经稳当,穆空柳此行就是要回京城,筹划着在别处也开设纱厂的事。
想要大炎百姓人人都能用得起布料,只在江南一地开设纱厂可远远不够。
但若是想要纱厂如水泥厂一般开遍各地,又不是她现在的能量可以办到的。
“所以,你这是回来同我讨银子来了?”穆空青将身上沾雪的大氅脱下,递给了一旁的侍女。
穆空柳到家这日,京城刚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穆空柳笑得腼腆羞赧:“哥哥怎么这种话呀。”
穆空青被她那忸怩的作态吓得一激灵:“你先住,你在江南都学了些什么?”
穆空柳笑嘻嘻:“要我住也行,哥哥你究竟应不应我呀?”
穆空青伸出手在炭盆上方暖了暖,没好气地将人往外赶:“去寻你嫂嫂要。她若是不允你,那我可没法子。”
穆空柳欢呼一声便出了门。
穆府的银钱从来都是秦以宁管着的,穆空柳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先跑来穆空青这儿问话,不过是像试探一下,自己这在各地开设纱厂的主意,究竟可不可行罢了。
若是不可行,穆空青必然是第一时间就拒了她的,而不是让她去寻秦以宁的。
穆空柳连跑带跳就往正院的方向去,穆空青走出堂屋,看着她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这机灵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秦以宁生出了一种特殊的崇敬之情。
为了不叫自己在嫂嫂跟前丢脸,还特意先跑到他这儿来套话。
不过……
刚回来的秦以宁见他站在外头,不禁凝眉问道:“怎么不进屋?”
穆空青替她拂去鬓边落雪:“屋里头闷,我出来赏赏景。”
秦以宁狐疑地看他一眼。
这堂屋外头能有什么景可赏?难不成来了京城这么多年,今年突然想起来要赏雪了?
穆空青也不多解释,只是笑着将秦以宁推进屋,免得她吹风着凉,自己则是去了书房。
如今衙门已经封印,可穆空青的公务却没能停下。
永兴五十五年的冬天,衙门封印前,朝廷向天下颁布了今年的最后一条政令。
无数官员的一整个年节,都因这条政令而变得忙碌。
原因无他。
在经过整整两年的观望和发展,以及一支又一支番邦船队的到来之后,永兴帝终于按捺不住对海洋的占有欲了。
永兴五十六年春,远洋海贸出海所需船引定价公布,大炎将正式开放远洋海贸。
而此时,两支规模不相上下的船队,正载着各色奇珍,向大炎的广粤口岸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