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一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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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空青带着牙牌下了马车, 刚一露面,便听了一声热情洋溢的:“穆大人!”

    穆姓也非大姓,如今能在这城门口被唤一声“穆大人”的, 只怕也就穆空青一人了。

    穆空青转头看去, 便见一队人马朝他走来。

    领头的那位着盘领窄袖袍常服, 瞧着官阶四品, 不必多想也知晓,应是翼天府知府了。

    那人快步走近, 守城兵将的问安声证实了穆空青的猜想。

    等人到近前,穆空青先抬手施了一礼:“季大人。”

    季知府当即摆出了受宠若惊的姿态,赶忙回了一礼:“穆大人客气。”

    这位季知府的年纪瞧着同穆老二差不多,对着穆空青却很是能弯得下腰:“听闻穆大人今日到了府城, 下官特来此处迎穆大人入官邸。”

    穆空青略侧身避了避。

    今日风大,季知府瞧着一把年纪,又是一副标准的文弱书生的模样, 穆空青便没有同他多做寒暄, 主动开口道:“有劳季大人。”

    季知府满脸堆笑,欲请穆空青回马车上歇着。

    穆空青看他牵着马, 身后也没有带马车, 便有些无奈道:“我与季大人同行便是。”

    马车里有女眷,他又总不能真叫季知府一把年纪的在马车外头骑马跟着。

    季知府面上的笑更热切了几分。

    他殷切地将手上的缰绳递给穆空青,自己牵了匹护卫带来的马。

    两人同时翻身上马,朝着府城内去。

    季知府带着些许感慨地同穆空青道:“起来, 这应当是下官第二次同穆大人同行了。”

    穆空青有些不明所以:“第二次?此话怎讲?”

    这位季知府面生得紧,穆空青可不记得自己何时与他同行。

    季知府也不尴尬,哈哈一笑便同穆空青解释道:“当年穆大人连中六元,下官有幸, 曾同穆大人共乘一舟。”

    穆空青哑然,盯着季知府半晌,才道:“莫不是季同知?”

    当年穆空青高中后回乡,搭乘的是新上任的清江府同知的官船。

    他知晓那位同知姓季,却未曾将眼前这位季知府,同当年那个季同知联系在一块儿。

    季知府见穆空青还记得自己,当下便露出了十分的惊喜:“想不到穆大人还记得下官!”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下官如今的模样是有些变了,难得穆大人能认得出来。”

    这话就纯属是套近乎了。

    须得知晓,当年那位季同知不仅面白无须,肚子也是挺得老远。同面前这位美髯飘飘的瘦弱文士,完全就是两幅模样。

    若是纯靠脸去辨认,穆空青得是神仙才能认得出。

    穆空青绕开了这个话题,转而恭贺道:“还未恭喜季大人高升。”

    季知府连连摆手:“穆大人客气,叫下官惭愧。若非有穆大人的功绩叫下官沾了光,下官哪里能有今日。”

    穆空青无论是烧玻璃也好水泥也好,燃料都是必不可少的。

    清江府作为产煤大户,自然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有了水泥之后,各地河堤都被加固,黄河沿岸便少有水患。

    百姓未曾遭灾,还有煤炭买卖供不应求,清江府的税收也是连年攀高,一应官员的考评结果更是漂亮。

    前两年恰逢翼天府知府、同知、通判连着报丁忧,朝廷一时不好在翼天府衙内部调派继任者,于是连着几年考评都是上上的季同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升了官。

    这么一算,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季知府对穆空青如此热情了。

    待到了专供提督学政居住的官邸,季知府还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模样,临走时更是一叠声地表示日后还会再来拜访。

    其态度之热切,一度叫穆空青怀疑季知府莫不是有求于他。

    而后事实证明,季知府待穆空青还真就是心眼儿里的热切。

    提督学院的政务不忙,穆空青平日里也只需在府试、院试、乡试时露面。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提督学院都需得与当地府衙通力合作,季知府的态度便更加明显,就差拿自个儿当穆空青的下属使了。

    每逢官员调任都是大比之年。

    今年翼天府的秋闱,便是穆空青走马上任以来的头一件大事。

    翼天府与顺天府挨着,也算天子半边脚下,权贵不多世家不少。

    相比于顺天府乡试,这翼天府的乡试虽不至于争个头破血流吧,但也并非寻常能中的。

    穆空青作为提督学政,他是考官也是阅卷官,最后的桂榜也须得在他眼前走上一遭。

    穆空青眼一扫,再对着桂榜将考生的试卷一一核对,确认无误后方才令衙役发案。

    这届秋闱若有什么特殊的,那便是穆空青在桂榜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秦文启。

    当年在清江府时,两人还曾做过半年同窗。

    当时这秦文启少爷什么都不信穆空青乃寒门子,还兀自脑补了一出穆空青师从隐世高人的话本子戏码。

    谁承想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穆空青竟成了他的乡试考官。

    不过,秦文启中了?

    穆空青忽而想起了什么,问秦以宁道:“祖父要过继的几个孩子中,是不是有个名叫秦文启的?”

    穆空青记得秦以宁当初同他提起这事时,好似是过秦文启的名字的。

    秦以宁想了想:“是那个从清河县并回主家的旁支吧。我记得他,在秦家送来的几个人里,祖父似乎最看好他。”

    穆空青恍然:“那便是了。”

    秦以宁被穆空青这么一问,也想起了这事:“怎么,他这届秋闱中了?秦家可还有旁的子弟中举?”

    秦以宁自从被穆空青劝慰过之后,便对秦老大人过继之事看开了,这会儿甚至还有心情问起秦家这回有几人中举。

    不过看秦以宁的表情,比起期待家族繁盛,她更像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穆空青点头:“秦文启是中了,旁的兴许是我没记住,似乎是没有了。”

    秦以宁失望,还以为能看秦家那些人狗咬狗一架呢。

    下人端来热水供穆空青洗漱,穆空青刚一放下巾帕,便见秦以宁这十足失望的表情。

    穆空青看她这样不由露出一抹温和笑意:“你就这么不待见他们?”

    秦以宁在京城时,偶尔还会照看秦氏族中的产业,穆空青还当她是为了家族妥协了呢。

    秦以宁哼笑:“该收拾的人我娘都收拾过了,所以我平日里才不计较。我知祖父一心挂念家族,也没算真对他们怎么样。但若是能叫我见着他们倒霉,倒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穆空青在秦以宁额上落下轻轻一吻,轻笑道:“秦家旁支这么多年才有一个秦文启勉强出头,还要被记在祖父名下算作嫡支子弟,这么想想不是解气多了?”

    他鲜少见到秦以宁这般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模样,实在是可爱。

    秦以宁把穆空青推开,本想装出生气的模样,却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当人人都是你呢!那秦文启如今也不过二十又几,能在翼天府中举也称得上一句俊杰了。你少拿话来哄我。”

    这话倒是不假。

    当年在周家私塾中同穆空青交好的几人,也就秦文启一人中了举。

    穆云平和穆云安兄弟二人,如今还在百川书院苦读呢。

    即便是用永嘉书院的那群天之骄子们来比,二十多中举也是能称得上俊杰的。

    只不过穆空青这路走得太快,两相比较之下,才显得旁人二十中举好似已经暮年了一般。

    秦以宁想想又:“清河秦家到底同当年的事没什么干系,况且这秦文启日后也要记在祖父名下,你若是同他还有交情在,平日里便提点他两句吧。”

    秦以宁不在乎秦氏家族,却在乎秦老大人。

    若是秦氏家族就此落败,恐怕秦老大人也难安心。

    与其扶持广平秦家的人,秦以宁宁愿扶持这八竿子不着边的旁支。

    想想广平那些人气急败坏的模样,秦以宁的心情又好了几个度。

    穆空青因着秦以宁的这番话,加上如今他也算是秦文启的座师,于是鹿鸣宴后秦文启往穆空青府上递拜帖的时候,穆空青便接了下来。

    两人近二十年不见了,秦文启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肆意张扬的少爷了。

    他对穆空青的态度恭敬,却也夹着几分尴尬。

    任谁见自己和童年伙伴之间有了这么大的差距,心里都不可能无波无澜的。

    而穆空青对秦文启就更不会上赶着了。

    他此时热情,反倒是给秦文启难堪。

    秦文启硬着头皮向穆空青请教了几篇文章,穆空青也尽心给他做了批注,又同他提点了一番会试与乡试的不同之处,而后便由着秦文启告辞再不多留。

    而后的日子,穆空青过得堪称闲适。

    他甚至还能抽出空来,和秦以宁一起将翼天府周边名胜都逛了个遍。

    直到年节将近时,穆白芷从南边传回了一封书信。

    信上道她今年会同穆白芍和穆家二老一起回来过年。

    且她对开班授课之事确有些想法,只是须得同穆空柳商量一番。

    但穆空柳这丫头,这两年跑得都快不见踪影了,除了穆空青和秦以宁,整个穆家都没人能逮得住她的。

    穆空青在穆空柳身边放了不少护卫,她自个儿的身手也不差。再加上穆空柳出行的所有马车座驾,全都挂上了丰乐伯府的旗子,可以只要她别跑出大炎,便都还算安全。

    穆空青看了信后招来穆府大管家:“姐现在跑哪儿去了?”

    大管家管着穆府一应人手,都无需去问底下人便答道:“自上回传信到了蜀北,便一直都在蜀北,未曾再往别处去。”

    穆空青奇道:“她这回怎的在蜀北待了这么久?”

    早先穆空柳刚得了准许自个儿出门办事的时候,恨不能三天便换一个地方。

    也亏得先前已经将纱厂办妥帖了,不然万一有了什么需要她决断的事,送信的人得追着她跑断腿。

    如今穆空青再一算时间,确实是从秋闱开始时,穆空柳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便都是在蜀北的了。

    管家挠头:“是姐想用蒸汽机绣花儿。那些护卫也瞧不懂,信上是这么写的。”

    穆空青惊了。

    用机器绣花,那高低得有个电脑控制才能做到吧?穆空柳这是干什么呢?

    穆空青揉揉额头:“算算日子,今日应是蜀北来信的时候,怎的还没送到吗?”

    管家冲边上的厮使了个眼色,厮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管家道:“往常也差不多是这会儿送到的,今日兴许晚了些。”

    不多会儿,那厮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手上还捏着封书信:“到、到了,这信刚到门房,恰叫的赶上。”

    穆空青没等大管家动作,便直接接过信拆开。

    却见这信并非是护卫们递回来的平安信,而是穆空柳亲手写的家书。

    不,应该是纸条子。

    一张纸上只有一行字:兄长,我马上就去翼天府寻你!届时给你瞧瞧我的宝贝!

    穆空青隔着纸张都能看出穆空柳的兴冲冲。

    这样也好,穆空青都快记不清自家有多久没过过一个阖家团圆的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