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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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大哥错了, 天下最贤明的乃是当今圣上,他老人家不光贤明睿智,还爱民如子。两淮水灾, 他连吃了两个月的素斋, 他,百姓还在受苦挨饿,他又怎能咽得下鸡鸭鱼肉?”

    “为了给两淮的百姓筹集钱款,圣上和皇后带着诸位娘娘公主将自己的私房首饰全掏了出来。为了多给受灾百姓一担米, 一斛浆,皇后娘娘连凤冠上的凤钗都给拆了下来,要贤明,谁又能比得过圣上和娘娘。”

    “圣上和娘娘圣明!”

    “对, 幸亏有圣上,咱们才太平了这些年!”

    人群又是一阵嘈杂。

    沈熙仔细地听着议论声, 没再听到反驳声, 这才继续开口。

    “圣上他老人家日理万机, 处理的都是这天下最紧要的事儿,祖父常教导我们, 身为武将, 要谨守本心,替圣上守护好江山社稷,更要谨尊圣上教导, 替他了解百姓疾苦, 为百姓开言。”

    “如今各位既然找到了我昌平侯府, 我就斗胆问一声, 各位,可是有什么难处要同圣上?”

    人群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踌躇和迟疑。

    他们的难处?他们的难处能同圣上讲吗?

    她刚才了,圣上管的都是天下的大事儿!

    “各位别担心,咱们都是圣上的子民。在圣上眼里,百姓再的事也是大事!”

    “三公子,您不能求您给圣上一句,俺,俺想给妮儿吃顿饱饭,她三天没吃饭了。”

    站在前面的一个妇人最先扛不住,跪倒在地,怀里紧紧搂着个女娃。

    紧接着,后面响起更多的声音,跪下了更多的人。

    “各位别急,一个个,你们从哪里来,为何流落到此,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完的人到旁边排队,领热水热粥和馒头。”

    众人看着侯府的护卫抬着热水和热粥从里面出来,十几个大碗一叠,一字排开,身后又有四五个伙计抬着热气腾腾的馒头远远跑来,眼里闪过火热,不由得都从地上站起来。

    “都别挤!先过来排队,完话才能去领吃的!”

    石奎一声暴喝,周围的护卫也都一字排开,挡在了众人跟前。

    “谁先来?”

    “俺!俺先来!”先前话的妇人又抢先一步上前。

    “俺是是山东阳城的,家里男人前几年跟人出去做买卖,一去三年多,听人,在京城看到了他,俺就带着妮儿来找,想着一家子团聚,谁知,人没找到,盘缠却被人偷光了,俺现在什么都不图,就想给妮儿讨口饭吃,孩子饿得没力气了。”

    妇人一边,一边跪在地上,冲着沈熙的方向磕头,怀里的孩子见她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你男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儿?”

    妇人一愣,随即一喜,摸了把眼泪,声音干脆地到,“俺男人叫王大壮,今年二十六,个子不高,长脸大眼睛,长的,长得跟公子一样好看。”

    沈熙笑着让人将妇人的话都记下来,招呼她到一旁领热水,热粥。

    后面的人见果然领了吃食,纷纷向前涌。

    “我叫陈老汉,家住城东狗尾巷,养了三个儿子,大儿子死的早,儿子入赘给了别人,留了老二养老,谁知,这却是个讨债鬼,输光了家当房子,媳妇带着孩子跟人跑了。如今他被人卖去了黑窑当苦工,留了老汉一人,无家可归。”

    “有人跟我,三公子能帮我,我就斗胆求一求,不求别的,只求能有个地方落脚,一天能有口饭吃,老汉虽年纪不,但还有把子力气,还能替公子干份活。”

    沈熙一边听着众人的过往,一边观察场中的情形,见有两人悄悄地往边上退,忙示意石奎。

    石奎早就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不待她吩咐,已有人跟了上去。

    不多时,大半的人都领到了热粥馒头,人人抱着碗,喝得香甜。

    巷子口也渐渐围拢了看热闹的人。一时间,整条槐树胡同热闹非凡。

    顾潜站在台阶上,看着巷子那头乌压压的人群,翻身上了马。

    沈熙翻着厚厚一叠的记录,有寻亲不遇的妇人,有告状无门的老者,有用光盘缠的壮汉,更多的却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即便太平盛世,依旧有人水生火热。

    “各位。”

    她重新爬上椅子,“情况大伙儿都已经清楚了,五天,五天之内,昌平侯府必定给各位一个法。”

    “不过,这几天,还请各位听从候府安排,暂居在城外大光寺,一应吃用,皆由我昌平侯府来支应,各位不必担心。”

    “虽是暂居,还请各位遵守寺内清规戒律,切记寻衅滋事。若有人带头闹事,咱们便直接交由官府,该,该杀杀。”

    “三公子放心,我们定好好听师傅们的话,等着公子。”

    陈老汉带头高喊,后面又有一些应声,却也有人迟疑。

    “若是各位还有顾虑,或者不愿进寺的,侯府也不勉强,这里还有一些馒头热水,每人可领四个,即可离开。”

    “多谢三公子!”

    “我们听三公子的!”

    用罢了粥,石奎带着众人出城,直奔大光寺,却还是有十来个人领了馒头,自寻生路去了。

    老夫人坐在影壁前,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知道人都走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揉了揉发酸的膝盖,问王妈妈,“老三呢?”

    王妈妈有些尴尬,却不得不答道,“三爷听府门口被人围了,要让人去报官,被金管事给拦下了。”

    三爷还,这定是三公子在外面着候府的旗号招摇,这才招来这么些人,非要请家法,还是金管事,老夫人在前头,他才罢休。

    可这事,不能讲给老夫人听,听了,又该难受了。

    老夫人叹气,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她又哪里不知,摇了摇头,“算了,日后,这些事就不要跟他了。”

    “了也尽是添乱!”到底没忍住,又低低抱怨了一句。

    沈熙转过侧门,见老夫人扶着拐杖坐在凳上,忙上前,“祖母,您怎么出来了,当心您的腿。”

    老夫人年轻时腿受了寒,夏日里还好,天气一凉,两条腿连路都走不了。

    老夫人看着她,一阵心酸,强撑着笑道,“祖母不放心,出来看看,这就回去,走吧。”

    “祖母,大光寺那边?”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放心,大光寺的大师跟你祖父有几分交情,借他的地方安置一些人而已,这个忙他不会不帮的。”

    “多谢祖母!”

    “你这孩子,跟祖母谢什么,再,你也是为了侯府!”

    祖孙俩一边着话,一边朝着内院走,半路上就迎上了匆匆而来的秦夫人。

    “行了,你母亲来了,你去忙你的吧。”

    将老夫人送回荣恩堂,看着她躺上榻,沈熙这才回了前院。

    “你是,那两人回了永安侯府?”

    听完护卫的禀告,沈熙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竟真跟永安候府有关!

    这么快反击回来,看来,是知道自己在背后做的事了,只是不知,是钱宝那头走露了风声,还是假扮的事露了马脚。

    “昨日你出去,可有人跟踪?”

    猴子立刻摇头,“没,我避着人,也特意看了,没发现人。”

    不是猴子,那是哪里?

    金戈在一旁欲言又止,沈熙见了,抬头问,“什么事?”

    “昨日,五公子,身上起了疹子,柳姨娘便请示了老夫人,来前院看了一回。”

    “柳姨娘?”

    沈熙想起先前卖酒的事来,若有所思,“去,听下,昨日柳姨娘和五公子的去向。”

    金戈立刻领命而去。

    她又转头吩咐猴子,“将博古轩以及黑市是永安侯府产业的事传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得嘞!”

    金戈很快回来了。

    “柳姨娘除了来前院看五公子,一直待在清溪居。倒是她身边的夏浓从后门出了府,一个时辰后方回。”

    “五公子昨日同六公子一同出门,却是一个人回来的,六公子,他昨日拉了五公子一起去的八仙楼,不过中途遇上公子,之后,便没见到五公子了。”

    沈熙眯眼,这沈珏和柳姨娘倒是时刻不忘给她添堵!

    等石奎回来,听乞儿都已安置妥当,她这才开口问,“石叔,户籍的事,怎么回事?”

    石奎本还想问问他乞儿的事有什么算,一听他问这话,立刻按下心中的担忧,开口道,“刑部的人查卢家的案子,查到坊司有两个乐者的死跟卢家有关,便将坊司近十几年来所有死亡的人一一核对,我们的人才发现其中并没有汤容,倒有一个叫杨榕的,正元五年扬州府江都县人,应该是被人篡改了。”

    二娘对自己的事情向来的少,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二娘姓汤名容,正元二年,应天上元县人。

    二娘定不会骗她,那乐坊为什么要改一个死人的户籍,只是不知是早就改了,还是二娘死后才改的。

    “为什么?”

    石奎也摇头,本以为是受老鸨所逼。如今看来,只怕还有旁的缘故,就是那老鸨,如今看来,也是死得蹊跷。

    “石叔,可否借我几个人手,我想好好查查二娘的事。”

    石奎早料到她会有这么一,自然不意外,点头道,“我已经叫了王全回来,他对应天熟,等他回来,让他带人去一趟,公子放心,定然能将事情查清楚。”

    习武之人向来重情,沈熙挂念养母,在他看来没什么错。

    “多谢石叔!”

    其实,她更想自己走这一趟,却也知不现实,倒不如让做惯了的人去查,反比她方便的多。

    “让王叔心一点。”

    “公子放心!”

    看着石奎的背影,沈熙沉闷地坐在椅上,半晌,才动了动。

    猴子带着长生,换了几身衣裳,转了大半个城,这才道回府。

    到了下午,各家茶馆酒楼便都听了一则消息。

    博古轩乃是阴阳店,白天前门做着文物古玩的生意,晚上后门一开,就成了买卖赃物的黑市,到李侍郎的玲珑翡翠碗,大到慈恩寺的檀木金身菩萨,就连圣上娘娘的东西,只要想要,都能弄到。

    而永安候府,就是这博古轩的幕后东家!

    京里谁不知道李侍郎气又执拗。若是他知道自己的翡翠碗被永安侯府给卖了,不知道还会不会闹上永安侯府。

    还有慈恩寺,当年菩萨被偷,主持可是带着众僧连夜敲响了顺天府的大门的。

    不明所以的人纷纷听李侍郎和慈恩寺的动静,知道内情的人却都摇头感慨,这永安侯也不知又得罪了哪家,被人扒了皮不,还将几桩失窃案都归到了他们头上!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醉仙居。

    璞玉凤眼微眯,“好个顾潜!他竟敢踩着爷,给自己招牌!”

    三年前,黑市以五千两一坛的价格卖了永安候一坛太湖白,自那以后,黑市便有了名气。

    毕竟,在醉仙居和昌平侯都发了话的情况下,还能弄到太湖白的人,手段本事可想而知。

    可任凭众人听,却也只知这黑市与博古轩有些联系,始终不知其背后的东家。

    如今,总算水落石出!

    老掌柜掀了掀眼皮,没话。

    璞玉磨了一阵牙,转头又笑了起来,“这么,那子竟是昌平侯三公子?叫什么?沈熙?”

    他将沈熙的名字念叨了两遍,眼里的玩味也越来越重,最后竟哈哈笑了起来。

    那日之后,他和肥叔谁也没想着听那人的来历,一个嫌恶心,一个嫌麻烦。

    没想到,本以为的地痞无赖,竟是堂堂候府公子!

    “昌平候府好啊!”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慢慢悠悠地道。

    老掌柜提醒他道,“公子,您别忘了,那沈熙,也是您的仇人!”

    沈熙卖酒捐银的事闹得满城皆知。紧接着,人人都知道了那两坛太湖白去了何处。

    本就不低调的醉仙居再一次到了风口浪尖,店铺那半扇门掩得再结实,也掩饰不住人们唾弃声声。

    璞玉敛了笑,神情严肃,“他让我损失了一万两的银子,当然是我的仇人!”

    “不过,看在他让顾潜吃了这么大亏的份上!我现在不讨厌他了,我还要邀他来喝我的黄金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