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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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璞玉的帖子毫无阻拦地送到了宣武阁。

    沈熙盯着大红烫金的帖子看了半晌, 确定自己没看错,随手将帖子扔到了一旁。

    六百两一坛太湖白的消息是她放的,奸商也是她第一个让人喊的。

    听醉仙居因为这事儿, 整整捐了五千两, 赶上候府的份了!

    她一想想璞玉那抠索劲儿,就想大笑三声!

    一杯茶,一句道歉的话就让她既往不咎,还真没那么容易!

    铁柱的胳膊可是足足养了三四日才好!

    所以, 这帖子,怎么瞧都是个鸿门宴,她可没那么傻,自己送上门去!

    崇文帝这头刚下了朝, 就接到了顺天府尹的求见。

    听完王大人的禀告,崇文帝脸上浮起了笑。

    虽然知道那沈熙是故意吹捧自己, 可依旧拦不住通体的舒泰!

    老沈这捡来的孙子果真不一般, 简直不像从他门里出来的!

    再翻开手里的折子, 折子不恰当,该是一封建议书才对。

    满满四页纸, 将昌平侯府外那一百一十三名乞丐的情况了个大概, 重点了自己对各类乞丐流民处理的想法,满纸没有半点儿侯府被围的恼怒。

    这本是给王时敏的,却被他递到了自己跟前。

    “这事儿, 你怎么看?”崇文帝将手里的纸递给了立一旁的太子。

    太子将手里的纸细细看了一遍, 看了圣上一眼, 才斟酌着道,“沈三公子之言,颇为大胆。”

    “嗯, 年轻人嘛,就该大胆些。”

    王时敏怔愣,这是什么意思?是这上面提的事可行?

    可,到底得是哪件可行?

    是他堂堂顺天府尹去管本该知县,里长和兵马司管的事儿?

    还是区区侯府庶子,却妄言朝政,企图插手安置乞丐流民?

    不管哪件,都很荒唐!

    不,不荒唐,想想之前的捐银子事,咋听来不也是荒唐吗?

    历朝历代,哪个皇帝当朝逼着文武百官捐银子?又有哪个皇帝一口气连赐了四五张义字给商户?

    他悄悄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暗道一声祖宗保佑!

    亏他听了师爷的话,多跑了这一趟。不然,他摇摇头,不能想,不能想!

    虽一肚子不解与纳闷,顺天府到底接了昌平侯府的报案。

    接着,衙役们满京城贴寻亲告示,替山东妇人找她男人王大壮,监审京郊的老汉白二元良田被占一案,又为陈老汉从他入赘出去的儿子那里讨来了每月一担米,两斤肉以及四百文的养老钱,还给讨债无果的落魄商人追回了三十两货款。

    一直奉行中庸无过的顺天府这一番雷厉风行让很多人惊掉了下巴,却引来了百姓的交口称赞。

    当府衙影壁左侧竖立了醒目的广言箱之后,王大人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堪比前朝包青天。

    任何人,只要有不公,只要有不平,都可往广言箱里投信。

    只要顺天府接了信,别管是不是跨域,是不是越级,都能给处理。

    王大人自那日起,一下衙便被百姓夹道欢送,几日前的愁容与郁结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激扬与兴奋。

    师爷提醒他,凡事过犹不及,毕竟,上头还有圣人呢。

    这话有如冷水兜头而下,将他浇了个清醒。

    第二日,王大人就立在府衙正门,对着上前拜谢的百姓惭愧陈词。

    这一切他受之有愧,是圣上忧心百姓疾苦,这才有了广言箱,也是圣上教诲官员爱民,他才能事事躬身。

    真要谢,当谢圣上和太子!

    这下子,百姓烧香叩拜的地方不光多了顺天府,还有皇城根儿。

    圣上听了此事,特意嘱咐了一句,只要百姓不过分,让守城的士兵不要阻拦。

    一时间,京城内外,感沐皇恩浩汤的人日夜不停。

    顾潜出宫时,看了眼远处磕头祈祷的老妇,面色冷淡地转过身。

    五日之期已过,大光寺里留下的人越来越少,沈熙看着寺院后院仅剩的三四十人,抬脚进了大殿。

    “三公子!”

    人群围了上来,没了几日前的激动急切,剩下的全是忐忑与不安。

    顺天府接走了一批有冤有苦却依旧有退路的人,又走了一些有手有脚有力气,可以自谋生路的,剩下的要么老,要么,不然就是腿脚不便,身患残疾。

    “我来是想问问,各位有什么算。”

    没人出声。

    若是有算,他们不至于留到现在。

    见他们面露悲苦,沈熙笑了笑,“既然各位没主意,我这儿有个营生,缺些人手,各位可愿意干?”

    “愿意,愿意!”不待她完,人群就急急叫了起来。

    “别急,先听我把话完。”她抬了抬手,示意人群安静,“若有一技之长的,不妨先出来,我尽可能安排你们做你们擅长的事,若没有,这位是我孙管事,你们听他吩咐,他会教你们如何去做。”

    “若是做的好,你们不光能养活自己,还能攒下银子。到时,防身养老也好,成家立业也罢,皆随你们自己。”

    人群鸦雀无声,随后,立刻爆出一阵喜气,他们当真有活儿干,还能有钱赚,不用担心饿死,冻死。

    孙寿,也就是猴子,挺直了腰板上前一步,“各位,我叫孙寿,是咱们百味坊的管事。若是各位想好了,那便来咱们百味坊。咱们的活儿不难,只要有张嘴就能干。”

    沈熙看着猴子侃侃而谈,带着铁柱转到了寺院后面。

    “大师!”见一身灰袍,白眉白须的大师站在一边,她忙上前几步,躬身施礼。

    双手合十,目光温和,“沈施主慈悲。”

    “大师客气了,还没谢大师搭手,不然这么多人,在下便是有心,也无力安置。”

    大光寺本是城外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可惜朝代更迭,战火纷起,连方外之地也不能清净,如今的大光寺,除了层层叠叠的屋脊,再看不出当年的繁盛。

    大师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忙碌的工匠身上,笑着冲沈熙又是一礼,“这些屋子荒废了这么多年,施主出钱修善,还给寺里租银,该老僧谢施主。”

    沈熙忙侧身避让,“大师客气了,是祖母心善,在下不过跑跑腿而已。”

    两人客气了几句,又回头看向不远处。

    日子有了着落的陈老汉又回了大光寺,正指挥着工匠砌砖铺瓦。

    这里不光是那三四十人的安生之所,也是他的寄居之地。

    每月十文的床铺钱,让他不用担心冬日的风雪,夏日的骄阳,是以他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满场都是他那略带嘶哑的吆喝声,激扬,振奋。

    接下来几天,沈熙早晚习武,陪着老夫人用过早饭,便带着铁柱,或是出城去大光寺,或是在城里看铺子,忙得脚不沾地。

    永安侯府里,顾潜听了沈熙这几日的动向,叫了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又重新拿起手上的书册,看了起来。

    过了几日,一大早,沈熙便坐到了平事坊最大的茶摊前,等着猴子带人进城。

    今天诸事皆宜,虽没鞭炮宾客,她的百味坊还是照样开张了。

    可等了半个时辰,不光没见到乞儿,连猴子也没看见。

    她立刻起身,往南门赶去。

    离得老远,就看见七八个孩子蹲坐一团,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捡着地上的豆子和豆干。

    旁边不远处,倚墙站着个衙役,见她看过来,远远瞄了一眼,又继续剔起了牙。

    “孙管事呢?”

    几个孩子听到有人问话,戒备地转过身来,一看是沈熙,一点的孩子哭得更凶了。

    “孙管事被带走了。”

    沈熙几日的喜气瞬间抽光,“被谁带走了?发生了什么事?”

    最大的一个孩子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红着眼道,“三公子,我们一进城就被白头帮的人给拦住了,他们抢了我们的布兜,还将里面的豆子全倒到了地上,他们,要进城卖东西,得先给他们二十两的市口钱。”

    “孙管事上前跟他们理论,还没上几句,他们就先动起了手,孙管事跟癞四叔他们就跟他们了起来,然后官兵就来了,咱们闹事,将孙管事他们都带走了,还限我们一刻钟内出城去。”

    孩子完,朝着远处的衙役看了一眼,有些畏缩。

    沈熙眯眼也跟着看过去,随即转头看向面前几人。

    虽看得出手脸都仔细洗过了,头发也梳得整齐,可身上的衣裳,脚上的鞋却依旧破烂。

    她略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唤铁柱,就见牛二满头大汗一路跑过来。

    “公子!”

    “你怎么来了?身上的伤可好了?”

    “皮肉伤,没事了,公子放心。”

    牛二满脸是笑,虽受了场大罪,可躺了半个月,脸上竟还长了些肉。

    “公子,孙管事他们被南城兵马司带走了。”

    “兵马司?只有他们?白头帮的人可还在?”

    牛二摇头,“我跟到半路,瞧见领头的鲁老二往兵马司的人手里塞了一包东西,那人就放他们走了。”

    沈熙不话,低头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你找家成衣铺子,带人去大光寺,给他们每人做两套衣裳,样式布料,你就照那个选,做精神点。”

    牛二顺着她的手,看向了不远处茶楼伙计,青衣青帽,腰缠黑布带,底下灰裤黑布鞋。

    三十多人,一人两套,还全都是新衣裳!

    牛二咽了口口水。

    他知道他这新主子大方,可,这么多乞丐,估衣铺里拿随便一件,他们都能当寿衣了!

    “公子!”他迟疑地开了口,想提估衣铺子。

    沈熙转头看过来,见他一脸心疼,笑了笑,“钱赚来就是花的,不必在意!”

    看了一眼他那一身明显宽大不少的衣裳,她接着道,“你也不必如此节省,一切有我。”

    牛二愣了愣,眼一热,低下头去,再抬头,眉间的那最后一丝戾气消散殆尽。

    “都跟我走!”

    几个孩子早顾不上心疼那一地的豆子,眼里心里都是新衣裳,满满溢出来,化成了一阵扑通声。

    “多谢三公子,多谢三公子!”

    “快起来,我还有事,你们快跟着牛二哥走吧。”

    看着牛二带着他们顺利地出了城,沈熙吩咐铁柱雇车,一路飞奔顺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