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旧事
回了府, 顾潜脚步略顿,到底去了后院。
他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禀告了祖母窦老夫人,连带着博古轩以及钱宝的事儿也一并了。
窦老夫人还是头回知道博古轩竟然还做着黑市的生意, 惊得一时不出话来。
自孙子入宫做了伴读, 她便不再细问他的事,哪知,他竟背着她做起了这等买卖,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
罢了, 这事儿恐怕也瞒不住圣上!
她叹口气,“你自幼便有主意,我也不多了,只望你日后谨言慎行, 不可再冲动行事!”
这挥鞭子抽人叫什么事!哪里是他们永安侯府能做的?
顾潜低头应了,眉宇间却没半点儿悔意。
他哪里会后悔, 他只恨子太过奸滑, 让他逃过一劫!
老夫人又叹气, 看着他出门,心里却愁得紧。
这事儿, 不知对门又要怎么闹了。
顾潜回到自己院子, 见雀山和墨棋等在一旁,看了眼雀山,示意他先。
“公子, 汤明泉的女儿找到了。”
顾潜立刻转头看过来。
雀山忙低头回禀,“汤明泉被告前一年, 似乎发现不对, 将唯一的女儿汤容偷偷送到了扬州府的妻舅家。只不过, 他的案子一判,他妻舅怕被牵连,就又将汤容送回了应天府。”
“后来,汤容被罚入教坊司,隔天就被送到了秦淮河上的花楼里,教坊司记录的名字也被改成了杨榕,籍贯生辰也一并被改了。”
“三年前,她因年老体衰,拿银子换了教习的职,带着养子出楼,在碑楼巷租了一处院子落脚。”
顾潜听到此处,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人可还在应天?”
雀山摇头,“回侯爷,人已经死了,今年二月,上吊自尽了。”
“自尽?”
顾潜的声音听不出变化,却无端地让人一寒。
“真是,自己吊死的?”
“属下问了当时的仵作和周围的街坊,确实是自尽的。不过,她死后第二天,她的养子便不知所踪。”
顾潜眼里闪过厉色,“她那个养子!”
“是,此人名叫沈三,父母早亡,自被汤容收养长大,是个花楼里有名的掮客跑堂,后来跟着汤容出楼,又在街头混迹,年纪虽,却五毒俱全。
汤容一死,都没停灵,当天便将她入了土,第二日,更是人去屋空,周围人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怀疑,就是他逼死了他二娘,又卷了她的银子逃了。”
“沈三?应天府?”
顾潜眉越拧越紧,脑子里忽然闪出那张邪笑的脸,瞳孔一缩。
竟是他!
二月汤容死,七月沈三进昌平候府。难不成,这事儿竟与昌平侯府有关?
不对,沈远柱的丧子之痛不会有假,他不会为了害一个并不被倚重的侯爷,白白搭上自己最得意的儿子!
更何况,目前看来,除了沈三,昌平侯府与其他人的死并没有关系。
难道,真是巧合?
还是,汤容的死真是一个意外?
不,不会是意外,前面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人都是意外,那便不是意外。
就像他的父亲,人人皆知他是背负着几万条人命,愧疚自绝。
可没人知道,他父亲却是于酣醉中被人抹了脖子。
凶手不仅一剑杀了他,还精心伪造了遗书,让世人误以为他无言苟活,这才自吻谢罪。
他脖子上的伤,伤可见骨,自右到向左,由重及浅,像极了精通武艺,又一心求死的人留下的最后印记。
却不知,他父亲左右手皆可使剑。但左手更为娴熟,而那伤痕,却是右手做出来的。
在那一封告罪却不认罪的遗书中,他向祖母祈求宽恕,向母亲洒泪告别。唯独漏了他这个尚未出世的儿子。
祖母,父亲即便每日借酒浇愁,醉生梦死,清醒的时候,却永远沉默地看着他母亲的肚子,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父亲死得可疑,祖母却不敢声张,照着遗书上的法,宣告了父亲的死。
随后,又将怀着身孕的儿媳送回了娘家,指望亲家能护住顾家最后这点血脉,让他平安成人。
可他终究被送了回来,只身一人。
背负着两代人的「过错」孤独前行。没人知道他到底背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却清楚地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要让祖母不再日夜疑神疑鬼,担心哪一日悬在头上的刀落下。
他要查明当年突儿兀都大战的真相,替父亲洗脱冤屈,找出杀人凶手,以报杀父之仇。
更要替顾家上下讨回这十几年所受的屈辱,重振顾府门楣。
至于他自己,有了这些,便足以!
他正想得出神,墨棋突然插了一句,“公子,先前您让盯着昌平候府,来人禀告,石奎手下那个叫王全的,带人出城了,看方向,是朝着南边去的。”
顾潜霍地睁开眼,“让人跟着,一举一动都要及时回禀!”
“是!”
不管昌平候府跟汤容的死有没有关系,两家隔着血仇却不是假,多加防备总是没错!
先前,若不是自己大意,哪至于让那子坏了自己的大事!
一想到自己的差事,他心里那口气又涌了上来,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猛然起身,提剑跃到了屋外。
顾潜练了一夜的剑,沈熙也没闲着,翻来覆去了半宿,三更时才堪堪入睡。
第二日一早,她便听了顾潜指挥使差事没了的消息,压了一晚上的气总算顺了。
虽本就冲着抹黑顾潜去的,却没想到直接黄了他的差事,看来圣上年纪大了,确实在意自己的名声.
用完早饭,她还算出门,却被老夫人拦了下来。
“脚上还上着药呢,且在家好好歇着吧!”
她立刻乖巧点头,“是。”
见沈缈冲她摆手,一脸得意地跑出门,眼珠子一转,指着自己的脸,半抱怨,半开玩笑地对老夫人道,“祖母,难道是我长得太黑了,所以让先生不喜?我瞧着,先生对倒是缈儿倒是耐心地很。”
老夫人被她这话逗笑了,拍了她一下,嗔道,“跟你黑不黑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三天鱼两天晒网,哪个先生会喜欢这样的学生?”
她有些讪讪,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好,没想到是别人没计较而已,当即点头承认,“您都知道啦?是孙儿的错,我这就给先生赔礼去!”
老夫人却一把拉住她,“别!也不全是这个原因,罢了,日后你想上便上,不想上,那就再寻个先生吧。”
她目光闪了闪,笑着道,“倒不用另外再找先生,孙儿日后定好好跟着左先生学。”
老夫人却没坚持,半晌,才叹口气,半感慨,半解释地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是他本该入相拜阁,却因替师出头只能一生布衣?
还是他曾经一身志气满面春风,如今却颓然丧志心若闲云?
再问,老夫人却催她走了。
沈熙扶着王妈妈的手走出屋门,转头问她,“祖母为什么先生是个可怜人?”
王妈妈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话,不知怎么回答,只得道,“许是看他无妻无子的,总是一个人吧。”
罢,也叹了口气。
“那左先生的妻儿呢?”
“左先生没娶过妻,更没孩子。”
之后,任凭她怎么问,王妈妈都不再了。
回了院里,她让人给牛二传了话,又让铁柱去趟城外,在屋里转了一圈,到底坐不住,一路溜溜达达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上午是三位姐上课的时间。
她站在树下,顺着大开的窗户看过去。
左先生微侧个身,端坐在上首,手里拿着本书,正不急不缓地给三位姐讲课。
是三位,他的学生似乎只有一人,脸朝着对面的沈缈,全然不顾一旁的另外两人。
他对着沈缈得认真,沈缈也听得入神,虽听不清得什么,却也知那一师一徒相得益彰。
沈烨似乎也听得专心,只不过相较于沈缈的不时开口,她显得沉默的多。
沈岚则干脆趴在桌上,拨弄着手里的金球,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面前干脆连张纸都懒得铺。
她将目光落在左岩身上,看他侃侃而谈,以往的散漫随性似乎是错觉,此时的他才是那个曾被秦司业寄予厚望,才思敏捷的鲁地高才,对着书院大儒,同窗好友,慷慨激昂,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再定神,左先生依旧是那个清雅淡然的文士,两鬓斑白,一身瘦骨,面容却像缈儿得,和善的很。
不知为何,沈熙竟有些羡慕。
“金戈,你知道左先生为什么一直没娶妻吗?”
“啊?”金戈被她问得没反应过来,正要开口问,就见人已经转身了。
他松了口气,真怕公子再让他去听先生的私事,他好歹也听了几天先生的课,尊师重教还是知道的!
可一回到院子,沉默了一路的公子又开了口,“去听听,左先生当年的事。”
金戈头皮有些发麻,就听公子接着道,“尤其是,他为什么没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