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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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潜猛咳了几声, 一睁眼,发现自己趴在一根枯树干上。

    感到脖子上的异样,他右手一抓, 随即翻身, 将人压在地上,手也卡住了对方的脖子。

    可等他看清身下的人,呼吸一滞,先前的事一下子闪入脑中。

    沈三暗中偷袭, 他却手下留情,原想跟他好好谈谈,让他交出手里的东西。谁知,这厮竟拉着他一起跳河!

    想到自己差点儿淹死在河里, 他的手不由得又紧了几分,看着地上的人闭着眼, 痛苦挣扎, 他又渐渐松开了手。

    罢了, 这人再可恶,也算也是救了他, 他且留他一条命!

    他起身, 抬眼看向四周。

    这是一处浅滩,四野无人,只有流水蜿蜒, 不远处, 几只鸥鹭低头觅食, 不时飞起落下, 撩起一串水花。

    他沿着河滩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躺在地上, 双目紧闭,一身破烂早已不在,只剩了一件短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一向邪气的脸黄黄黑黑,满是泥污,没了往日的刁钻,倒有几分可怜。

    天色将晚,四周荒野无人,独留他一人在此,倒也不妥,何况,留他还有用。

    他转身弯腰,将人拉起,背到了背上。

    天空中渐渐飘起雨丝,顾潜冲着那丝若影若无的炊烟加快脚步,总算赶在暴雨来临前敲开了门。

    “老伯,我们兄弟二人进山游玩,不想却迷了路,能不能借您的地方,借宿一晚?”

    开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叟,看了眼人高马大的顾潜,又看了看他背上闭着眼的沈熙,终究开了门。

    “快进来吧,这么大的雨!”

    屋里还有位老妇人,见人进来,忙张罗着腾屋子,听他们二人一天没吃东西,又连忙去灶房生火。

    一顿忙活之后,屋子总算清静了下来。

    换了老叟衣裳的顾潜看着躺在床上,依旧人事不省的沈熙,再一次皱眉。

    若是这么烧下去,不死也得傻了。

    他看了眼他那巴掌大的脸,以及细长的胳膊,眼里闪过冷色。

    他可不能死!

    要死,也得把东西交出来才行!

    看看那身湿漉漉的短衫,再看看满是泥泞的裤子,他犹豫了一下,到底伸出手去。

    短衫落下,他这才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件厚厚的马甲,被水一泡,又硬又重。

    他左右看了下,这才在腋下找到了搭扣,正要解,手却被人拉住。

    他抬头看去,发现沈熙闭着眼,两道剑眉却紧锁着,长长的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落下一排黑影。

    他一把拍开他的手,昏死了都不老实!

    被水泡过的扣子胖了一圈,扣眼却了不少,他解了半天,才堪堪解下一颗来,伸手摸向腰间,佩剑却早已不见踪影。

    他又在屋内看了一圈,只得认命地再去解第二颗。

    足足解了一刻钟,七八个扣子才算解完,他摸了摸自己红肿的指尖,手一掀,裹在胸前马甲便飞到一边。

    顾潜盯着眼前的一幕,脑子却有些空白。

    黑黄的脖子下,却是一片莹白,微微隆起的山,山顶俏立着两点嫣红。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阵酥麻从指尖传来,瞬间又从手臂传遍全身,直冲头顶,将他击得清醒。

    竟是,真的!

    他腾地一下起身,直奔屋外。

    听到动静,对门的妇人隔着门帘问,“公子,可是还要热水?”

    他压住乱跳不已的心,稳了稳心神,这才道,“不用,多谢大娘,我,出来透口气。”

    内屋响起老叟低低的声音,随即,再没了动静。

    顾潜站在屋外,心下翻涌。

    他自便知此生的使命所在,心中除了寻求真相与为父复仇,再没了旁的。

    虽祖母提醒他成亲生子,延绵顾家血脉,可大仇未报,他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

    是以这些年他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也从未有过半分旖旎的想法。

    可想到刚才自己那孟浪的举动,他轻轻呼出口气。

    许是,房里该添人了。

    半晌,他再次转身,重新进了内室。

    一掀帘,抬眼又看到那一片白,脸上一红,忙撇开眼去,伸手将一旁的被子揭起,将人从上到下遮了个严实。

    见头也被遮住,他只得再伸手去拉,指背却不经意碰到了下颌,心念一动,摸了上去。

    他盯着指尖那一点棕黄,再看刚才擦过的地方,同自己料想的没错,白皙依旧。

    果然!

    沈熙又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三日下午,睁开眼来。

    老妇人见他醒过来,忙高声喊起来,“老头子!人醒了!”

    掀帘进来个干瘦的老叟,见她看过来,也是一脸高兴,“到底年纪轻,几碗药下去就醒了!”

    见沈熙依旧盯着他们量,老叟立刻解释道,“你别怕,你大哥出去给山上给你挖药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沈熙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哥?

    沈怀旭回来了?

    不对,不会是沈怀旭,那这又是哪门子的大哥?

    正狐疑着,门帘被撩开,一身粗布短衫的顾潜走了进来。

    对上沈熙的目光,顾潜突然有些心虚。

    对方到底是个女子,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醒了,到底该避着点。

    可一想到自己先前的举动,他又觉得没必要了。

    大不了,日后,日后如何,其实,他也不清,她那样的身份,总不能真将人纳进来吧?

    他胡乱想着,老妇人见他们不话,只当兄弟俩闹了不愉快,忙开口圆场,“二哥儿刚醒,怕是不知道,你大哥守了你两天了,给你端茶倒水,担心你一直烧下去,还特意上山去挖药。若不是他,你这病啊,怕是还没这么快好呢!”

    “哎呀,瞧我,老糊涂了,光顾着话,饭还没做呢,我这就去做饭去!你们好好话,他爹,帮我烧把火去!”

    顾潜也想跟着出去,脚尖微动,到底立住了。

    沈熙一听老妇人守了两天的话,立刻警觉起来,被子下的手悄悄地往身上摸去。

    还好,马甲裤子都还在!只要马甲不落,她的心就安稳踏实。

    她转头瞥了眼顾潜,见他虽一身布衣,却干净清爽,再看看自己,昏睡重病,又是一副邋遢模样,肚里火蹭蹭往上跑。

    若不是他莫名其妙地将她拉上马,她哪里会掉水里去!

    若不是为了救他,她又怎么到了这步田地!

    她给他挖药守着,那是该的!

    可一想到自己现下的处境,到底忍住气,“这是什么地方?”

    顾潜也不看她,眼睛盯着对面墙角的蛛网,声音平静,“黑石村,京城东北方向,离京八十里。”

    沈熙微张了嘴,他们顺着河水飘了半日,竟飘出了八十里!

    她忙支起身子,“这是第几天了?”

    “第三日。”

    “我要回京!”

    顾潜回头看去,目光落在她那身短衫上,耳朵立刻红了起来。

    他本想天色将晚,明日再上路,却不知为何,只吐出一个字来,“好!”

    见他答应的爽快,沈熙却呆了呆。

    这厮河里泡了一趟,脑子进水了么?这么好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想他之前明目张胆地掳人,心里一惊,他该不会想趁着没人,将她给宰了吧?

    她的手立刻朝着腿摸去,幸好,剔骨刀还在!

    她冲他笑了笑,试探道,“好了,我可是你救命恩人,来来回回七八十回,才把你从水底给捞出来!”

    不想,顾潜听了这话,却不话,正当她以为他要赖账,就见他微微偏过头,“我知道!”

    沈熙嗝了一声,知道?知道什么?不会连她狠抽了几巴掌的事儿也知道吧?

    不对,他这神情可不像是要下黑手的样子,可怎么看,怎么古怪!

    忽地,她想起自己那句戏言,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正好看过来,却在碰到她的目光后立刻躲开。

    她一个激灵,接着一阵恶寒,不会真是个好男风的吧?想到此,她立刻摆手,“别,别,别报了,你先前救了我一次,就当两清了!”

    她可不想听到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她报不了!

    顾潜看她这副模样,想到她自己不举的话来。顿时气红了脸,却又不好上赶着解释,忍了忍,压低了声问道,“你还想不想替你养母报仇?”

    沈熙嘴角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就这人不正常,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倒吓得她一身冷汗!

    顾潜见她不话,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道,“我怀疑,汤容以及她父亲汤明泉的死都跟二十年前北蛮那场战事有关。你若想替你养母报仇,不妨与我永安候府合作,早日将幕后操纵之人找出来,将之绳之以法,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她眯了眯眼,二十年前北蛮战事?

    那岂不就是让前世子沈昭惨死的那场战事?

    “永安候府又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可是听,永安候死前亲口承认自己有愧皇恩,致四万将士白骨他埋,可他也曾放言,自己问心无愧,重来一次,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顾潜转过头来,却不解释,只盯着她的眼睛道,“事关重大,你就不要管了,我只问你,你是如何得知汤容死因有异的?可是她留给了你什么东西?”

    沈熙扯了扯嘴角,“侯爷多虑了,我只是想替养母好好写篇祭文,看看她是否还有什么亲人在世而已,并不曾怀疑过什么。”

    话音落,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转眼泪盈于眶,“侯爷什么意思?我养母,她,她不是上吊自尽的么?”

    顾潜见自己坦诚布公,她却还跟他演戏,不由得大怒,可一对上那双泪盈盈的眼,一口气还没冒出来,就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冤孽!

    他转身,甩帘而出。

    见人出门,沈熙冷哼一声。

    二十年前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有本事他顾潜自己查去!

    查到了,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跟她沈熙可没半点儿关系,更和昌平候府没关系!

    至于二娘她父亲是否有冤,她更不是她该管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