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断袖
那一声永安候, 震得楼上下一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客人,花娘, 掮客, 跑堂的,杂的,或是仰着头,或是踮着脚, 齐齐竖起耳朵。
永安候不是正要亲吗?怎么倒给红萝姑娘送东西来了?
莫非,他也是红萝姑娘的裙下之臣?
只是,这一面相看人家,一面跟花魁传情, 不愧是顾侯爷!
就是不知他未来岳家知道了,感想如何!
红萝听到声音, 插了一半的金钗立刻扔到一边, 急急起身, 从里间飞奔出来,刚跑到门口, 正好撞上了从楼梯跑上来的的葵。
见她手里捧着个盒子, 忙看了过去。
上好的檀木盒儿,盖子当中细细雕了一对儿并蒂莲,她颤着声问,“当真是候爷让人送的?”
“没错!来人穿着永安候府的衣裳, 见了我就称我葵姑娘, 不是候爷身边的人是哪个!”
葵的声音又响又脆, 身为当红花魁的贴身侍女,出门被人叫葵姑娘不是头一回, 却还是第一次被永安候府的人捧!
不仅如此,那人还塞给她一个十两的大银锭!
听了这话,红萝满脸通红,又惊又喜,一把将盒子接了过来,转身就要朝屋里走。
葵一忙将她拉住,瞄了眼下面,带着几分得意道。
“姐,您快开看看,看候爷送了您什么?我可是听,候府老夫人可正给候爷张罗着婚事呢。”
对面有人呸了一口,一个青楼里卖的,竟也敢肖想候府!
白日做梦!
红萝听得那一声呸,转头看去,见是跟她不对付的白荷,脚步一停,笑嗔道,“你心急,那就你来开吧!”
罢,将怀中的盒子又塞到了葵手里。
葵不动声色地转了半圈,略带挑衅地看了眼对面,将手里的东西掉了个,朝着斜对面,啪地一声掀开。
楼上下鸦雀无声,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瞧个究竟,可哪里看得见盒子里面的东西。
不过很快,就听那葵姑娘咦了一声,一手托盒,一手拎起一只半截儿男人的衣袖子来。
“半截儿袖子?各位,我没看错吧?”
“没错,没错!”
“这是什么意思?这袖子难道还有什么法?还是如今给姑娘送东西,都兴撕了一半的袖子?”
“还能什么法,不就是断袖吗?”一个体态肥硕的中年汉子邪笑,一语道破梦中人。
白荷立刻捂着嘴儿笑起来,“姐姐仰慕顾侯爷多年,始终未能如愿,听前段时间更是亲自上门自荐,没想到。”
她的话没完,自个儿先捂着嘴儿乐起来。
底下有人不明白,催着她喊道,“没想到什么?”
就听白荷一边娇笑,一边道,“原来人候爷不是来示爱,而是断姐姐的情来了!”
“姐姐,您瞧瞧,您都把人候爷都逼到什么份上了,不惜自个儿不行,也不愿让你再有半点儿非分之想!照我看,姐姐还是算了吧。”
“白荷,少几句!各位老少爷们,热闹看也看了,咱们接着乐,来,来!”
冷眼旁观了半天的老鸨,看了眼四周,总算开口制止。
红萝这丫头人红了,心也便大了,给她浇浇冷水,对她只有好处没坏处!
此时的红萝早已没了刚才的欢喜和娇羞,浑身冰凉,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那半截儿袖子。
玄色织锦纹,袖口细细滚着一圈银色细边,是候爷的衣裳没错!
他当真这么绝情,宁愿自污,也不愿被她纠缠?
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旋着这么一句话,听不见周围的喧闹,看不到葵的惊慌,终于,一闭眼,倒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晴虹楼那场闹剧就传遍了大街巷。
姐们听了此事,心中雀跃,如此洁身自好的郎君,哪里去寻!
夫人们也都暗自点头,听到如今,候爷房里也还没个伺候的人,这点倒是比世上的男人强了!
沈熙听着牛二学来的话,面上平静,心里气得发毛。
,差点儿搭上自己的命儿;骂,竟又成了給他架牌坊了!
还白白浪费了她那只十五两的檀木盒子了!
“金戈!去,给爷寻个鸟笼子!最大最好的!”
到了下午,京里的人又被另一副街景吸引了注意。
忠孝仁义,嫉恶如仇的沈三公子,一手执扇,一手提着个金光闪闪的鸟笼子,从东门大街转到了饮马巷,从庆云坊逛到了白象街。
三公子闲逛本也没什么,关键是,他手里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鸟笼子里,半根鸟毛也没有,倒是挂着块布,风一吹,轻摇慢舞,竟是一截儿男人的衣袖。
再细看,跟红萝姑娘收到那截儿袖子一模一样!
转眼,满城竞相奔走。
顾候爷,断袖啦!
有人,“错了,顾候爷乃是当世柳下惠,那截袖子是为斩断红萝姑娘的相思之情!”
这人骂,“你傻了!沈顾两家可是隔着血海深仇!顾候爷要真是柳下惠,三公子还能替他宣传?”
那人不服,“不得就因为隔着仇,三公子这才上赶着泼脏水呢!”
这人一脚踹上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三公子泼脏水!没瞧见圣上都夸三公子?”
周围一片应和,“有道理!得是!”
“顾候爷这么多年不愿定亲,更不愿娶妻,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情!”
“到隐情,我可是听了,永安候府连个像样的丫头都没有,倒是厮一个赛一个的俊!”
“这话没错!他身边那个叫墨爷的,听二十好几了,也是没成亲,跟候爷同进同出,侯爷进宫当值,他都在站在外头等着,天上下刀子都不带动一下的!”
“还有,还有,听他院里那个管事也是个白脸,长得细皮嫩肉的,啧啧!”
周围立刻爆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哄笑。
“记得不,前些年,晴虹楼那个叫紫鸳的,听在他杯里下了药,就这样,都没能将人留下!”
周围人惊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顾潜的黑历史也越扒越多,更加验证了他断袖的事实!
沈熙扇子一收,满意点头。
与其听他顾潜洁身自好,坐怀不乱,将满城男人比得猪狗不如,大伙儿更愿相信他心有歪念,身有隐疾,藏着不为人知的癖好。
再,她这不是造谣,她可是亲眼见证他与璞玉一眼似万年,欲还休的深情场面。
想到璞玉,她脚步一滞,有些拿不定主意。
听,侯府上门拜谢的人前脚刚走,他就让人将那些礼盒尽数扔到了外头。
她看了眼手里的鸟笼,道回府。
一连三日,沈熙拎着个鸟笼四处溜达,有好事的跟在后头,逢人便帮着解。
“瞧见了没,那是永安候的袖子,断了一截下来,明白什么意思没?”
满城的人都明白了,各家姐夫人自然也明白了。
姐们暗自催泪,夫人们扼腕叹息,刚刚热闹了两天的银楼绸缎铺转眼又冷清了起来。
老夫人还没等到合适的姐,就听了外头的传言,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看向一旁的妈妈,“这?”
“老夫人,那是对门的在报复咱们侯爷呢!”妈妈一看老夫人这眼神,忙开口阻止。
“对,对!三公子跟咱们侯爷有仇!”
话是这么,可老夫人一想到几天前的事,心还是有些慌。
自家的孙子自己知道,比和尚还清心寡欲,该不会真的有什么隐疾吧?
青羽在前院气得七窍生烟,他细皮嫩肉,白脸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候爷断袖!
瞎了他们狗眼!
沈熙溜哒了一圈,抬脚进了间茶楼,点了一壶茶,端起正要喝,忽觉乌云压顶,抬头一看,丸二瞪着两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
“巧啊,丸二哥!来,坐下喝杯茶!”
丸二摇头,“公子找你!”
这一嗓子亮出来简直就是撞钟,惊得楼里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沈熙忙起身,拉他走到人少的地方,这才笑道,“大哥找我有什么事?眼看天就要黑了,若是不急,我明日再去拜访吧!”
丸二依旧摇头,“不行,公子,今天一定要见到你!”
她看了一眼丸二铁塔一般的身子,只得伸手,“得嘞,那就走吧!”
路过百味坊,她示意了下后面的铁柱。
铁柱立刻将鸟笼接了过去,送进了百味坊。
“大哥!”一进门,沈熙立刻扬声。
璞玉歪坐在椅上,看着来人一身白衫,言笑晏晏,再想到那日见到的情景,心里又羡又恨。
顾潜不光给了他自己的外衫,还背了他一路!
为何落水的不是他!
沈熙见他没应,更不开口话,只拿着那双细长眼盯着自己瞧,眼神不出的古怪,浑身一凛。
“还没谢大哥救命之恩,若不是大哥,弟这条命恐怕就要扔在城外了!您瞧瞧,这脖子!”
衣领被霍地拉开,漏出那一串儿青紫,不要璞玉,就连老掌柜都倒吸了口凉气。
铁柱也跟着看了过去,随即抿了嘴,低下头去,手中的拳头紧紧攥起。
璞玉冷着的脸总算好看了几分,但也只几分而已。
他动了动手指,“那鸟笼呢?”
沈熙装傻,“什么鸟笼?”
见璞玉眼里含霜,她立刻谄笑,“您都知道了?我跟您,这永安候太可恨,我遭此大辱,怎能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是要娶妻嘛!哼哼!我就让他一辈子当光棍!”
璞玉听完这话,阴寒的脸上竟渐渐浮起了笑来。
是啊,凭什么他一人辗转煎熬,他却能当什么事也没有?
若是注定要坠入阿鼻,他便是死,也要拉着他!
“做得好!”他道。
沈熙松口气,看着他笑得潇洒,神情却怅然,叹口气。
爱,本无错,错的,始终是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