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贞
一屋子的人被听泉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等反应过来, 金管事立刻让人将两个厮拉了出去,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瞬间也退了个干净。
转眼间,屋里就剩了老夫人, 沈昀, 秦夫人以及跪在地上的沈熙。
秦夫人早已转过头来,两眼死死盯着沈昀,苍白素净的脸上满是震惊与愤怒,一双干瘦的手紧紧抓着把手, 青筋暴露。
她忍辱偷生,苦苦煎熬,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女儿能有个体面的出身, 将来能有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平安喜乐过完这一生吗?
可沈昀,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这是他的孩子, 他不管不问了八年也就罢了, 如今,竟还怀疑缈儿不是他亲生!
这话若是传出去, 缈儿日后还怎么嫁人?她这一辈子还怎么抬头做人?
这个畜牲!
沈昀听了厮的话, 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也带了几分恼。
珏儿这孩子, 什么时候偷听了他的话, 竟还给传了出去!
这, 也太没分寸了!
对上秦夫人那要吃人的眼神, 他脖子一缩,随即又来了火。
“看什么看, 我错了吗?你跟那姓左的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谁不知道当年你们就在一个屋檐下吃饭!你嫁了人,还要将他拉进府里来,他这么多年也没娶妻,倒是郎情妾意!”
“还有,你看看那孩子,有哪点长得像我?谁知道到底是谁的种!”
秦夫人被他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三两步冲到沈昀跟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沈昀的脸狠抽了过去。
沈昀见她冲过来,本能地朝后仰,随即又挺直了腰。
他怕什么?她秦秋娘不守妇道在先,难不成,她还敢他不成?
她敢!
啪地一声脆响,屋子里的几人都愣住了,沈熙两眼含笑,眉毛飞扬,恨不得拍掌赞声好。
沈昀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怒,这,这女人是疯了吗?
他一头跳起,高举手来,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水性杨花犯上作乱的丑女人一巴掌拍死,手臂却被人死死扣住。
他立刻转头看去,却看到沈熙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像是嘲笑他头顶上的绿草,又像是嘲笑他没了夫纲。
他顿时怒不可遏,白净松浮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孽障!你也要反了吗?好!好得很!都给我滚!”
“闭嘴!”老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团乱象,喊了一声,身子直直朝后仰去。
隔断后的沈缈颤抖着身子,满脸泪痕,尖叫出声。
老夫人悠悠转醒时,看了眼下面一前一后跪着的两人,目光落在沈熙身上,道,“沈熙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等屋里人都走了,老夫人这才问道,“你母亲?”
沈熙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个女人,遇上这样的丈夫,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如何?
秦夫人即使甩出了一巴掌,可她那一巴掌甚至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作为一个母亲,对伤害自己孩子的人本能反击。
只是,这一巴掌下去,也彻底断了她们母女二人的退路。
老夫人想想儿子的那些话,再想想儿媳那绝望而怨毒的眼神,闭了闭眼,滑下泪来。
半晌,老夫人那苍老而无力的声音才响起,“外头?”
“祖母放心,外面不会有任何关于母亲的传言。”
闻言,老夫人立刻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那些话?”
沈熙也暗自庆幸,“听泉没敢在尚书府里传,找了几个闲汉想要散布出去,被孙儿的人给拦下了。”
听到这话,老夫人长松了口气,没传出去就好!
随即,她又看向沈熙,语带责备,“既如此,你又何必非要闹开?”
若不是沈熙闹哪一场,又何至如今这个局面。
沈熙看着她,丝毫不意外,“因为纸里包不住火。父亲私下的话,今天我们能知道,明日,外头的人就能知道。更何况,还有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澜,到了那时,母亲和妹妹才真是没了活路!”
老夫人一听她有人推波助澜,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半晌,才摇头道,“你以为揭开了就能解决?即便你父亲知道是他误解了秋娘,他们也过不了寻常夫妻的日子。如今,反倒因为这事儿,两人心里都生了刺。”
“原想着,等缈儿嫁了人,你母亲也就熬出了头,愿意留在府里也好,不愿留下也罢,终归没了牵绊,可如今。”
“为什么要等?与其遮着掩着,不如摊到明面上,能过便过,不能过。”
沈熙看了眼皱着眉头的老夫人,立刻停住,反问她,“依祖母的算,若是缈儿嫁了人,到时夫家因为这事儿苛责与她,那她又该如何?”
“这些胡话他们也能当真?”
“有时,偏偏是胡话才会有人信。”
老夫人一怔,随即白了脸。
她们只想着给缈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却从没想过她嫁了人之后会如何。
“与其将缈儿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不如让她握在自己手心。”
从荣恩堂出来,沈熙甩了甩跪得发麻的双腿,回头看了眼远处的翠微苑,直奔前院。
西苑一角,左先生寄居的院翠竹环绕,左先生一身长袍,满脸不耐。
“公子若有功课要问,还是明日课上再问吧。”
沈熙看着眼前的人,眼里含笑,“今日,是有事要寻先生。不知先生可听了府里的传言?”
“什么传言,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与先生有没有关系我不知,我只知道是与母亲有关。”
左先生转身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往屋里走。
“有人,三爷怀疑先生同母亲有私情,更怀疑缈儿妹妹非自己亲生!”
“他放屁!”一向斯文的左先生猛地转身,破口大骂。
“他沈昀算个什么东西!红口白牙地污蔑人!老子这就去跟他对峙!”
“先生既然清白,又何必如此激动。或者,先生不妨先这荷包的来历?”
左先生看着她手中那只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荷包,脸上的潮红唰地退去,“你想干什么?”
沈熙正了脸色,“自然替母亲和妹妹讨回公道!”
左先生定定地看着她,袖子垂下,“我不懂你什么,一个旧荷包而已,三公子若是喜欢,尽管拿去!”
“听闻当年左先生为救恩师,不惜抛却大好前程。没想到,如今却是连自己未婚妻的荷包也不敢认了!”
左先生横眉倒竖,“你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当年他自恃甚高,从未将一干同窗放在眼里,却因一首令,对秋娘生了倾慕,得了恩师首肯之后,大喜过望,发誓金榜题名时,便风光上门提亲。
谁知,没等来金榜,变故却陡生,之后他除了一身青衫,别无他物,却也没放弃求娶之心。
可那时的秋娘哪里做得了自己的主,人都未能见上一面,他就被她那势利的叔婶出门外。
他只得四处找人借钱,可先前众人当他未来新科状元,到哪儿都有人吹捧,如今被革了功名,哪里还有人愿意理睬,他没法,只得急急回乡筹钱。
等再回来时,秦秋娘早已罗敷有夫,他也只得黯然离去。
再后来,他四处飘零,却在听她不为夫君所喜之后。当即又回了京城,甘愿守在她身边,替她教养女儿,哪怕不是他的孩子。
沈熙叹口气,看了眼手中一路连科的荷包。
“先生别管我哪里知道的这些,我只知道,母亲身为正妻,却如弃妇,容颜未老,心如死灰,敢问先生,心中可有愧?”
左先生脸上的怒色早已消散,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
她看着他恢复冷静,双手托起荷包,弯下腰去,“当年先生向秦司业求取母亲,自是心存爱慕,若是先生初衷不改,沈熙方敢下面的话!”
左先生看着眼前半大的孩子,看到他眼里的郑重,终于接过那只荷包。
第二日一早,左先生就向府里递交了辞呈。
老夫人听了,让人封了一百两的程仪,却是连见上一面都免了。
沈熙却将一脸不舍的沈缈叫到了自己院里,再出来时,她眼里的晶亮如同天上的星辰。
荣恩堂里,老夫人却面如死灰,上下嘴唇剧烈地颤抖,两只手紧紧抓着床沿,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畜牲!你给我滚!滚!”
这就是她的儿子,这就是她养在身边三十多年的儿子!
沈昀见老夫人的脸色也吓了一跳,可一想到老夫人为了个外人竟然连他这个儿子都骂了起来,也来了气,起身拂袖而去。
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老夫人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来。
沈熙进来时,看到老夫人瞬间苍老的面庞,叹了口气,接过王妈妈手里的药碗。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汤匙不时碰上药碗,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沈熙拿起帕子給老夫人按了按嘴角,轻轻将她的手拿起,包裹在自己的手中。
老夫人转过头来,这还是沈熙第一次主动靠近,多好的孩子啊!她的眼瞬间又盈满了泪。
沈熙看着老夫人眼里的悲伤与无奈,轻声开口,“祖母,这场婚事一开始便错了。”
“既然母亲早有婚约,就不该将她嫁给父亲。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局面。”
毁了三个人的人生不,更是牵连上无辜的沈缈。
王妈妈在一旁,听着这话,惊讶地简直不知道该什么,这哪里是个十三四的孩子该的话!更不是个辈儿该的话!
老夫人却没出声阻拦,她闭了闭眼,“是啊,为了这事儿,我悔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