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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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道论坛崩了。

    诸多修仙界吃瓜爱好者,连同广大CP粉,起个大早,猛点论坛链接到后半夜,结果临到直播的时候,论坛被点崩了。

    页面崩掉的那一瞬间,无数道友一遍骂着网络服务商玄天宗,一边疯狂往通讯法器共千里上贴聚灵符,试图重新上线。

    修仙界能看的热闹不多,没有人想错过国民情侣谷物夫妇的首次互动直播。

    夜幕降临。

    元宝派内,谷草和巫娆端坐案几前,身旁掌门胡拉拉没有出镜,在幕后承担着“快问快答”游戏采访工作。

    回影石运转,谷物夫妇的影像被实时投放在论坛首页,吃瓜群众纷纷涌入直播间,将弹幕刷的飞起——

    “前排坐好,准备磕糖。”

    “已经录屏,修炼的时候摸鱼找细节糖可太快乐啦。”

    ……

    笔尖饱蘸朱砂,灵气在符纸上蜿蜒。

    为保证出不假思索的真实答案,谷草和巫娆要一边画符,一边回复胡拉拉的问题。

    胡拉拉:炼丹火候喜欢选七分还是十分?

    谷草和巫娆异口同声:七分。

    弹幕纷纷高呼默契。

    胡拉拉:相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谷草:日久生情。

    巫娆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谷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答道:都有。

    评论刷了一片“这转头好甜”。

    胡拉拉:更喜欢灵植还是异兽?

    谷草脱口而出:当然是植物,是花都喜欢。

    因着巫娆在外使用的化名就叫吴花。

    这话一出口,她似乎也发现有点歧义,顿时双颊飞起薄红,略一转头,却见巫娆也在笑眼含情睇着她,眼神一触即分。

    恰好营业时间结束,视频戛然而止,留下一片耐人寻味的黑屏,惹来弹幕和评论区沸腾喧嚣——

    “竟然停在这里,我缺这点时间?”

    “呜呜呜,我磕到真的了,谷物夫妇 is rio!”

    ……

    殊不知,关掉回影石后,谷草和巫娆的表情迅速冷淡下来。

    谷草翻了个白眼,对着巫娆吐槽道:“讲真,你刚刚那眼神可真够肉麻,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巫娆冷哼一声:“彼此彼此,是花都喜欢,啧,这提前设计好的台词,也让本君格外膈应。”

    这时,胡拉拉翻着日历,随口道:“咦?似乎花朝节就快到了——”

    伴随着一声花朝到来的提醒,谷草竟恍如隔世,她与巫娆走到如今地步,跟那花朝素有渊源。

    回忆纷至沓来。

    ……

    二月二,是民间的花朝节,也是招引仙墟开门的日子。

    十年一会。

    每逢此时节,修仙界的大门派便齐聚东海之滨,在招引仙墟内开设道场,招收试炼新弟子。

    仙墟外车水马龙,求仙访道的百姓纷纷赶来仙缘门处,等着测试根基。

    熙攘的人群里,有个看上去仅有垂髫之年的乞丐,正是还未拜入仙门的谷草。

    谷草在人群里机灵穿行,时不时弯下腰来,专拣人家不心挤落的铜板。

    彼时,她对修仙访道丝毫不感兴趣。

    她从未被人期待过,更从未被人珍视过。

    相比那些有父母疼宠的孩子,她的人生过早掐断了幻想与温存,唯余生存二字沉重背负。

    神仙餐风饮露,不及红尘烧鸡二两。

    谷草用目光四处梭巡,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竟有三枚铜板,顿时眼前一亮。

    她窜了过去,刚刚摸上铜板,一只鞋便踩了下来。

    那只鞋描龙绣凤、不似凡品,和铜板一起被踩在这只高贵鞋下的,还有谷草的一双手,瘦、脏污,还有茧子和皲裂的伤口。

    谷草抬起头来,望见一张趾高气扬的脸。

    离仙缘门开不知还要多久,那公子哥纯粹是寻个乐子:“乞丐,刚刚就看见你在偷大伙的铜板,我这三枚不用你偷,只要你叫我声爹爹,我就送给你。”

    这样的人时常碰见,只要低头服个软就行,谷草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意——

    趁着对方不防备,猛然抽出手,一脚踹在公子哥腿上:“我爹早死了,你想当就先去死。”

    她虽是乞丐,却有一身犟骨,偏偏不肯服软,罢便想趁乱钻入人群溜走。

    可不知哪处马儿受了惊,人群如沸水般涌动起来。

    谷草脚下一个不稳,下意识便抓紧眼前一物,正是贵公子腰间玉坠。

    公子哥一气之下,死命扯上谷草的头发不放。

    谷草疼的松手,玉坠落地,摔成了八瓣。

    公子哥气急败坏:“要饭的!这玉坠价值千金,你要如何赔我?!”

    拿什么赔?这哪赔得起?

    谷草眼珠一转,指着远处道:“看,仙缘门开了!”

    趁对方扭头分神的功夫,她救回头发,游鱼般闯入人群。

    仙缘门自然没开,公子哥再度受骗,又在后面追赶不及,一时发了狠。

    “你这贱胚子,还敢跑,赔不起钱那便给我赔命吧!”

    一束寒光破空而去,宝剑穿透了谷草的胸口。

    铁是凡铁,身是凡躯。

    谷草捂着胸口向下倒去的时候,正值仙缘门开,人群奔流而走,热闹极了。

    一片璀璨至极的流光里,那边是仙,此界是人。

    意识朦胧间,她似有若无的终于呼出声救命。

    那经世不多的眸子里,仙人无动于衷,凡人匆匆行过,命果然还是分贵贱的,仙和凡又有何区别?

    血液在朝着一个方向流淌,一切越来越冰冷。

    这时候,谷草忽然想到一个自己以前怎么都想不到的古怪念头——我活了这十年便困苦如斯,怎会有人愿逆天而行强求万万年蹉跎劳苦?

    眼帘越来越沉重,谷草最后的视线里,一条火一样热烈的红绸越过重重人海找到了她。

    ……

    谷草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帐外有两人正在吵架,可她也顾不上这些,连忙掀起上衣一看。

    几个时辰前叫人拿剑开了个洞的地方居然恢复如初。

    谷草又惊又喜的掐了胳膊一把,在一片尖锐的疼痛里,终于找回了些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她环顾四周,发现身下是一张光泽温润的玉床,而自己躺在重重纱幔之间,布料轻若薄蔼、微泛莹光。

    再一仰头,床幔正中央挂着一颗耀眼夺目的宝珠,谷草忍不住扑上去连连摩挲,心想,这该不会就是夜明珠吧?

    谷草哪里见过这等市面,一时间看什么都稀奇,瞧什么都欢喜。

    ……

    此时,元宝派掌门胡拉拉和他师兄巫娆,正站在床帐外吵架。

    巫娆拧眉抱臂,怨声连连:“胡拉拉,谁准你把这脏兮兮的乞丐塞到我床上的?”

    胡掌门委屈道:“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宗门素来简朴,其他人都拿蒲团修炼凑合过夜,整个道场内,就只有师兄你这一张床。”

    巫娆越想越生气:“就为治个剑伤,有必要糟蹋我的魂生丹吗?你知道一颗魂生丹现在市面上要多少灵石?”

    胡掌门赶忙解释:“人都救回来了,难道要眼睁睁看这孩子咽气?魂生丹医死人、肉白骨,其他丹药治标不治本。”

    人虽救活了,麻烦还在后头呢。

    巫娆不由冷哼:“你知不知道直接把凡人扯入仙缘门,破了招引仙墟的规矩?待会执法堂那边一定会找过来的。”

    胡拉拉振振有词。

    “这谷草既能被我的红绸扯进仙缘门,就是身负仙缘,和走进来有什么区别?我刚出门就看见她倒在外面,这便是缘分,她合该要当元宝派弟子。”

    巫娆:“这番辞,你觉得执法堂的人能接受吗?”

    胡拉拉:“不接受也得接受。咱们宗门已经多少年没收过徒弟了?!这徒弟我要定了,执法堂来了也休想把我到手的徒弟带走。”

    ……

    谷草躲在床帐内听墙角,一时间且忧且喜。

    幸运的是,她似是进了仙缘门,还被神仙抢着收徒。

    但好像进来的方式不对,万一被令神仙都顾虑重重的执法堂抓走,未必还能活着全身而退。

    和这虚无缥缈的仙缘比起来,自然还是命重要。

    谷草狠下心来,准备推辞此番机缘,让这两位神仙再把自己送回仙缘门外去。

    她刚想从床幔间探出头来,却听帐外之人忽地声音一紧。

    “有人来了。” 巫娆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话音刚落,一道传讯符箓从外疾射而来,在空中燃烧起来,顿时四面八方响起一个声音。

    “仙墟执法,元宝派掌门何在?!”

    谷草听到后,心下又是一动。

    元宝派,元宝派,这名字倒不错,听起来就很有钱。我走南闯北混了那么多年,还没见过元宝呢。

    帐外。

    只见为首一人道:“你们谁是掌门?听闻那擅闯仙墟的凡人如今在你们手中,还请将此人交出。”

    谷草听到这里屏住呼吸,忍不住浑身战栗。

    这声音严厉肃杀,仿佛民间衙门里的恶吏,皆是心狠手辣、刀尖舔血之辈。

    白了,她与那外面两人素昧平生,又非亲非故,就算对方有几分心软肯相护,又能护得几时?

    如今只是能藏一会算一会,她赶紧把身子往床角缩了缩。

    外头,胡拉拉已开始装起糊涂。

    “是吗?我们倒是第一次听这事儿,更没见过什么凡人。”

    另一位执法仙官听到后横眉立目到:“休要狡辩,回影石上录得清楚,那个破落乞丐就是你拿红绸子拉进来的。”

    胡拉拉立刻回嘴:“我没有见过什么破落乞丐,我们这里只有堂堂正正收进门的徒弟。”

    为首那仙官听到胡拉拉的话便沉下了脸:“仙墟招引必从仙缘门入以观道基,这规矩流程乃是四大仙门率众而立,你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准备给我吃什么罚酒。”

    这一回,竟是巫娆在旁懒洋洋开了口,还伴随轻蔑一笑,简直嘲讽效果拉满。

    眼见此事无可转圜,两位执法仙官手结法印,周身射出数道缭绕黑雾的锁链。

    胡拉拉见两人出手,便知对方境界不俗,他只好满屋乱跑躲避锁链,再伺机反抗。

    神仙架鬼遭殃,锁链四处飞舞,瞬间搅碎床帐,谷草惊呼一声,床外景象也终于映入眼帘。

    “找到了,先抓的。”为首仙官低喝一声,掌控锁链对着谷草合围而来。

    情况危急,一束红绸疾射而出,将谷草拦腰扯回身后。

    红绸飘荡而归,束回一根漫卷红色飘带和金色铃铛花里胡哨的法杖上,法杖正握在一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矮老头手上。

    这老头红绸配法衣,跟个月下老人一样,正是元宝派掌门胡拉拉。

    可那锁链仿若灵蛇,骤然转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胡拉拉和谷草漫天罩下。

    胡拉拉带着拖累,一时间行动不便,顷刻便被黑压压的锁链困在中央。

    就在此刻,狂风平地涌出,一道银色流光旋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接连撞上仙官手上的数道锁链,刚刚还张牙舞爪的锁链不知为何在此物面前不堪一击,尽数碎裂了。

    两位仙官住了手,神色惊疑不定,眼前之人修为深厚,竟已至分神境界,在仙界也该已有名号。

    “你到底是谁?难道是巫——”

    两位仙官不知在忌讳什么,临到最后又刹住话头。

    谷草看的眼花缭乱,此时才发现,那银色流光便在一位美人掌心上下旋绕,竟是刚刚自己在帐子里摸过的“夜明珠”。

    美人似笑非笑:“我是何人?我是要你狗命的人。”

    那仙君从梁上一跃而下,衣袂翩飞。只见他眼含秋水,眉似拂柳,灼灼然如桃华烂漫,绰约间恍然梦中檀郎。

    这便是谷草第一次遇到巫娆的场景,她登时忘了害怕,对着这极品美人看呆了眼。

    就在场面凝滞的这一刻,一片传讯符箓破空而来。

    “玄天宗令下,既然二位道友已然将此凡人收入山门,此事便就此作罢,下不为例。”

    谷草嘀咕,玄天宗?看上去比这元宝派还要厉害。

    执法仙官闻言齐声应是,对着全副戒备的胡拉拉和巫娆施下一礼便要离开。

    忽然,其中一位仙官似是有些不忿,猛然回转身来,粗鲁扯住谷草手腕,恶狠狠瞪她。

    “喂,乞丐,你以为进了元宝派还是什么好事吗?进了这破地方,这辈子你可就别指望得道飞升了,好自为之吧。”

    谷草正无措间,手腕处一暖,她已被护在巫娆身后。

    他虽万分嫌弃这乞丐,但既然已是元宝派弟子,便不容得外人欺辱。

    巫娆一个拂袖,地上因为这场斗碎开的尖锐木刺纷纷冲天而起,深深插入到那执法仙官面前,威胁意味甚浓。

    “元宝派弟子造化如何,无需诸位操心。”

    谷草何曾被人如此相护,心下一时酸涩,竟有落泪之意。

    乞丐怔然看向身旁九天谪仙,既能有此番造化,她定要拜此人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