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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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这鼎鼎大名的女魔头谷草,施展邪魔妖术,更有从咱们修仙界偷来的气运加成,一举击败四大仙门的人,孤身闯出元宝派山门外,这厮还猖狂放下话来,有她一日,便要叫整个修仙界不得安宁。”

    醒木一拍,四座皆静。

    “若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只见书人向四方拱手施礼,迎来了个满堂彩。

    有年幼的娃娃坐在父亲肩头,透过茶馆门外围观的热闹人影,高高伸着脖子向里看。

    “爹爹,那这个大魔头被抓住了吗?”

    “还没有,不过卓卓宗主早晚有一天会捉住她的。”

    “捉住了之后怎么办呢?”

    “也许是把她关起来吧,永远的关起来。”

    ……

    书人端着一方壶,对着壶嘴润了润嗓子,走回了幕后,茶馆的人群热闹的议论着,渐渐散去了。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对于身陷残酷命运的人来,是令人唏嘘的物是人非,也不定成了书人口中一段涨落起伏的故事。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一个门派的覆灭,一位魔头的兴起,也不过是段“故事”,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还要照过。

    而元宝派山脚下的镇子繁华亦如往昔,醉云阁的烧鸡还是在热腾腾的冒着蒸汽,门口等待刚出炉烧鸡的队伍排得老长。

    可是,却再也没有一个姓蒋的师兄排在其间,他总是从山上下来,排着要等好久的长队,只为买一只烧鸡给师妹牙祭。

    谷草从街头走过街尾,她路过了茶馆,又路过醉云阁,红尘喧嚣处唯她孤寂一身,在这处处回忆的故地,步履不停。

    为了避免麻烦暴漏行踪,她催动了隐身符,因此也无人知晓茶余饭后故事里的大魔头,就站在人群里,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莞尔,一样流泪。

    死亡真是游离在遗忘和回忆之间的奇怪东西,当你以为时光终于把悲恸与思念渐渐带走时,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期而遇,令人回忆其往昔,然后又因无人分享、无人知晓,不得不独自咽下苦涩。

    谷草身后亦步亦趋跟着花解忧,他终究还是来了,沉默不言的像一道黯淡的灰色影子。

    面对这样的谷草,花解忧内心深处泛出深重且难自抑的无力感,他终于想起从浣花临行之前,花万仪所言天道自然之威。

    世人的不幸也许是因天道偏爱峰回路转的戏弄剧情。

    他没有办法掠夺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又不肯就此放弃。花解忧漫无目的追着、跟着前方的人,他明明知道所谓执念不过徒劳无功。

    却可怜总被同样是不由自主生发的情感所裹挟。

    ……

    元宝派山门处。

    供奉着醒道木的玄关堂,已经在卓卓授意下搬走。

    因这里是处众所周知的是非不详之地,这里少经行人,玄天宗驻扎的人更不会维护修缮,花白的石英牌坊,都已成了断臂残垣,曾经高悬的匾额,早已落在荒草丛中成了一块烂木板。

    匾额上应当题写了“元宝派”三字,在风雨摧残下,只余凋落的残漆,几抹淡淡的白痕。

    谷草越过荒草凄凄的山门,仰首远望。

    元宝派犹有三峰伫立,唯有妙悟峰在那次大战时被劫雷劈中坍塌,那片废墟被玄天宗挖开,碎石之间掩映着一座失去劫雷后黯然失色的“登仙道”。

    那是他的埋骨之处。

    谷草只匆匆向妙悟峰看了眼,便仿佛被蛰了一下,转而向妙观峰看去,巫娆的洞府就在山顶云雾缭绕处。

    她问身后人:“你带酒了吗?”

    花解忧从芥子中掏出了一个泥封瓷罐,递了过去。

    “这是我用今春融雪新酿的海棠花酒。”

    面前是个岔路口,向左是妙观峰,向右则是妙悟峰,谷草犹豫了一瞬,攥着酒向左踏出一步。

    谷草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平地飞沙。

    “心!”

    第六感察觉出危险不详之意,花解忧下意识呼出一句,便想将谷草护在身后。

    只见两人头顶三尺处空间扭曲撕裂,逐渐出现了黑色的圆形洞口,似是因为不稳定,洞口边界处的线条,不断涌动翻滚。

    巨大吸力从黑洞处出现,气流吹得在场两人发丝乱扬,谷草感到周身灵气再度狂涌,源源不断地被黑洞吸走。

    这情境如此熟悉,似乎是在倒悬界中曾经出现过,当时这种黑洞总是毫无征兆的出现,不知要了多少元宝派弟子的命。

    花解忧勉力催动藤蔓破空而出,卷上谷草的腰,将她远远的带走。

    几乎是同时,谷草也找出一处可疑的破绽。她抽出印雪剑,灵剑嗡鸣一声,腾空而起,向着山门牌坊廊柱下虚空一点袭去。

    “难道是玄天宗的鼠辈,在此藏头藏尾?”

    一晃眼,剑下果然显现出一个身影,竟是当初背叛了元宝派的“灭花师弟”,也即是玄天宗卧底的弟子张道玄。谷草一见他,眼中恨怒之色愈显。

    “原来是张道玄,张仙长,果然是鼠辈。”

    只见张道玄一拂袖,三人脚下莹白色细纹接连闪动,此地竟已经布下了“禁魔阵法”,看来此人乃是有备而来,一出手就将谷草周身暴涨的魔煞气压住。

    “我不与二位争长道短。谷草,是你今日自投罗网,天意如此,合该葬身宗门之中。这样也挺好,尘归尘、土归土。”

    黑洞似乎能吞噬灵气,禁魔阵又能压制谷草入魔后的攻击手段,真可谓天上地下插翅南飞。

    看着向两人不断逼近的黑洞,谷草忽然想起当初青鸾师姐死前一直盯着山门方向!难道她不是知道灭花在那里昏迷放心不下,而是在指认灭花杀害了自己?!

    谷草双目赤红,忍不住质问道:“当初在倒悬界,你是不是就是用这招杀了青鸾师姐,不,可能当初死在倒悬界的元宝派弟子都是你的手笔?!”

    谷草细思恐极。

    “你到底是谁?甚至,难道当初的倒悬界就是你弄出来的?!”

    禁魔阵已经启动,张道玄似是料定两人不可能逃走,哪怕再是心机深沉,面上不免透出三分得意之色。

    “天上的黑洞是我祭炼的法器,名曰怨茧,汲取了上次倒悬界的经验,已经无需借须尽欢、万花囊助力,它如今不仅能将灵气吸入虚空裂缝,更能吞噬万物。”

    这几乎就是变相承认是他一手酿造了当年倒悬界事件了。

    “天道循环,元宝派气数已绝。再者,有我先前杀的那些元宝门人作陪,草师姐,黄泉路上又不孤单,你也该上路了。”

    张道玄勾起唇角,看着眼前人如同看一只可怜的蝼蚁。

    “哦,对了,还得谢谢你当年在浣花围攻下救我。虽然那只是我为了混入元宝派,故意设的苦肉计,但是如果没有你,可能费的周折就多了。”

    谷草如坠冰窟。

    当年如果不是她从飞舟上看到被浣花总围攻的“张三”,任性、多管闲事的要救他,是不是巫娆他们就不会死。

    什么恨这、怨那,什么查清幕后黑手,归根结底是自己害了所有人吧?

    谷草胸间强撑的一口气散了,她整个人委顿跪地,双目逐渐充血赤红,黑色气流状的魔气,正在不受控制从体内窜出。

    那危险的怨茧还在不断扩张,现在岂是发疯的时候?

    花解忧想要操控藤蔓,将谷草带走,在伺机劝她不要冲动妄为。

    不料藤蔓将将接近她身周数寸外,魔气瞬间暴涨,如火苗一般舔舐上去,顷刻顺着花藤烧过去。

    恐怖的阴冷气息弥漫开来,花藤被烧过后落下不少黑色的灰烬,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凹坑。

    花解忧见势不妙,迅速收走花藤,这才幸免于难。

    “谷草你有病吧?他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要你去死你就去死啊?我跟你表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那么听话呢?!”

    花解忧又慌又怕,怕她真的放弃抵抗,直接被怨茧吞噬。

    张道玄扬手指挥怨茧向谷草和花解忧俯冲而来,却见先前一直垂头跪在地上的谷草,踉跄起身,向着幽深不见底的怨茧跑去。

    她长啸一声,仿佛一只创伤累累的困兽,眼泪划过眼角,顺着下颌落在地上。

    谷草足尖在地上一点,跃起数丈的高度,印雪剑倏地腾起黑色的魔气,迎向半空中的怨茧劈砍而去。

    顺着谷草经脉间疯狂涌出的魔气,自带无上威压。花解忧被激荡的魔气冲入内府,和自身灵气相互冲撞,喉咙间瞬间涌上血腥味道。

    看出谷草一往无前的杀意。

    此前还悠然从容的张道玄,面目转为阴沉凝重。

    那一瞬间,天地同黯。

    大量的魔气向黑色的洞口处狂涌,但是谷草却丝毫不顾这些消耗,仍在源源不断的输出体内魔气。

    怨茧即便可以联通无尽虚空,但是其本身犹如一个临时开的通道,容纳量和承压能力是有极限的。

    如果怨茧是一团深不可测的乌云,那么印雪剑就是劈开乌云的黑色烈焰,当剑锋触及怨茧,后者承载魔气的能力也到达了一个极限。

    咔嚓一声。

    怨茧终于承受不住碎裂了,随之震荡崩溃的还有地上的禁魔法阵。

    狂风让谷草的发丝飘扬起来,雪肤、乌发、红唇,她在烈焰般黑色魔气的包裹下,本人也仿佛化作了一柄利刃,能够刺破一切阴云。

    天光破晓,尽是朗朗云开。

    花解忧觉得,他可能一生也难以忘怀谷草挥剑的那一刻,是如何惊心动魄又残酷颓艳。

    张道玄似是也意识到此番计划失败,不由眉峰紧皱,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

    谷草看着花解忧向自己跑来,忍不住微笑:“我怎么会因为这阴沟老鼠几句刻薄言辞,就轻易动摇自己的信念呢?”

    “我终有一天能让整个修仙界知道,元宝派是无辜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只要巫娆他们能活——”

    谷草的话语戛然而止,她面上的微笑犹在,却就此定格。

    鲜血顺着的海棠花藤流淌而处,红色的花瓣重重叠叠绽放。

    “谷,草?”

    谷草胸前破了一个大洞,她将手下意识捂上伤口,似是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花解忧睁大双眼,看着掌心来不及收回的花藤,整个人都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