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霖哥,药,雨夜
谢霖对人体温度的快速感知是跟他妈练出来的。
某日,谢英发着烧非要做完一锅排骨,等着谢霖放学回家吃上才肯偷摸去医院,还扯谎自己下楼跳广场舞去,要不是烧得脚下发软一头栽在门口,谢霖差点还让她顺道帮取快递回来。
从那时起,谢霖就开始钻研体温波动下的临床反应,他一直没想明白,生病却硬抗没病,这人到底是有多大病,就想作出妖来找一找人间温情?
林九昕的体温少38度向上,以他踩床梯换脚的速度和脑袋磕出一个包也不来找他麻烦的行为判断,可能还要再加个点五,38.5.
脑袋沉得像灌过铅,脖子也快撑不住了,浑身酸痛,每处关节都跟碾过似的,林九昕搞不懂自己怎么突然就成这样,病来如山倒,一倒就这个程度,始料未及。
他一声不吭地钻进被子,蒙住头。
高烧的人呼吸加快,很快就憋得喘不过气,林九昕一把掀开被子。
谢霖的脸。
这套上下铺床架质地坚韧,色泽深邃,林九昕用大脚趾都能想到是谁挑的,跟当初买学习桌一个风格,防脏耐磨经得起造。
……买时没上来试躺过吧。
无论上铺睡哪一头,眼前都他妈有个镂空的正方形。
站在床下的人,脸正好进框。
“药放哪儿了?”框里的人。
林九昕眯缝着眼,他感到眼皮好重:“能不能滚?”
“我不是吓你,你现在烧很高,而且,”谢霖扫了一眼蜷缩着,跟被子滚在一起的身体:“还会更高,你发冷温度就不会降,再烧有惊厥的危险。”
“快让我抽,求抽。”林九昕嘴硬且刚。
讲话时他全程闭着眼,很快,外眼光感一下子消失,同时听到墙那边“啪”地一声。
熄灯睡觉。
这是林九昕跟着想到的,下铺承载重量导致床身微晃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想法。
林九昕松出一口气。
发烧这事猝不及防,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谁让他昨夜冒雨涂鸦涂了大半宿,其实感冒迹象早就有所显现,白天的课几乎都被他睡满了。
以往没这么颓。
冷,果然很冷。
在盛夏酷暑时节起寒颤,还是上下牙对磕的那种,林九昕忧伤地深吸了一口气,满满的凉意,口腔太热了。
嗓子火烧似的,干得发痒,咽一口唾沫刀割一样的疼,想清清喉咙中的粘腻,刚咳一声就带出一串,爆咳不止。
啪,灯又开了。
床跟着动一下,然后听到脚步向门口去,林九昕一出声就疼得皱眉:“干……干什么?”
“找你爸妈,叫他们起来管儿子。”
谢霖似乎正把衣服往身上穿,一阵衣料滑蹭的细微响动,之后锁被拧开,门吱呀一声。
“他们床上挺能折腾,不怕尬你就去。”脸闷进枕头,林九昕特意强调第三和第四个字。
没动静了。
“你……听到了?”
不然呢……
谢霖相当震惊自己的傻逼问题。
“对,没亲眼看见,”林九昕加了句:“不好意思啊。”
“……”
谢霖不太信。
没理由房子这么不隔音,即便就不隔音了也没理由这么多年没察觉,难道夜夜床上桩实况转播?
不信却不敢赌。
像他脸皮这么薄的,但凡撞上一回,连夜买票回乐州都等不及。
门又动了,四敞八开。
过堂风呼地吹进来,林九昕一个激灵睁开眼,不但睁着,还奇迹般地撑起上半身往门口看,谢霖就站在那里,从书包翻出来一串钥匙。
“我看这附近有家24时药房,路口一转就到,”穿好衣服,这人把手机揣进裤兜:“反正它就这么标的,你就祷告药店还营业吧。”
剧情太反转,死林九昕也没想到把他爸妈都拖下水了就这结果??
再不话人就走没影了,林九昕认为他很努力地嚷了声:“外边下着雨呢——”
细弱蚊蝇。
头好晕,房子在转,闭眼也是这种失重感,迷迷糊糊中林九昕想起上一次他感冒发烧的样子,好像在上初中的某个冬天,他就这么躺着看窗外雪花纷飞,那会儿没现在转得这么快,外边也不是深更半夜一片黑,林九昕极力调整双眼焦距,努力借着路灯看外边的雨,结果路灯直接一变四。
“操……”咕哝着,他抱起头。
多长时间他没概念,再睁眼是被一股凉意激得瞬间清醒,有人在摸他的头。
眼前的东西没再转,是一截湿漉漉的袖口。
手腕上水汽很浓,袖口没系上,衣料被雨水侵蚀出大片暗色,耷拉下来的衣袖边沿淌下一两滴水落在床沿,视线没来得及挪到别处,一根温度计怼到他眼前。
“夹着,”谢霖完不知出于什么意思,轻哼一声:“虽然不量我也能摸出个大概,这不是准么。”
“……夹,”出声嗓子就疼,林九昕咽了咽喉咙:“哪儿啊?”
两秒停顿,谢霖告诉他:“屁.眼。”
林九昕沉默地把温度计夹入腋下。
“你不知道吗?”谢霖笑了笑。
“刚想起来。”真是不能轻敌,林九昕心想。
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几次试表,怕自己不够娴熟,试不出来,林九昕不停歪脖去看,还用手扒拉,反复探到胳肢窝检查有没有夹准,直到谢霖叫他别乱动,才把视线又拉回这个人身上。
这人背对他,面朝学习桌不知摆弄什么,林九昕刚想伸脖,就听到谢霖让他把表抽出来并且问他多少度。
夹表时林九昕就竭力看过,没瞅出个子丑寅卯,这会儿拿下来摆到眼前照样认不出来,黑色的水银线不是一通到底,就是毫无踪迹。
林九昕捻了好几圈,好茫然。
“拿哪头啊?”表被谢霖一把抄过去:“拿这头,测温的。”
看着这人不过举在眼前扫了一眼就出温度39.2,林九昕真的不服。
一声‘对么?’没来得及,眼前出现一个盛着某种液体,看似比瓶盖大几圈的圆柱形塑料盖,液体粉嫩嫩,是那种少女心爆棚的色系。
“吃了。”
粉粉又往前近了近。
就调颜料都没调成这么个操蛋颜色,林九昕极其嫌弃地一瞥。
“药。”谢霖剪短明。
知道是药,却还是能联想到自己调出来的那些颜料,林九昕当场有点想吐。
他随便想了个理由:“我怕苦。”鼻子跟嘴一转,脸向下挤进枕头。
“死怕不怕?”端着粉粉的谢霖出真诚的话语:“就是被我抽死的那种。”
“……”林九昕把头转出来,一脸坚强地看着谢霖,不再话。
“闭上眼,”谢霖提出要求,见对方无动于衷:“我他妈叫你闭眼。”
林九昕瞪着他,因为眼前又开始转,一起转的还有方框中那张无比凶煞的脸,他只得暂且闭一会儿眼。
突然,嘴边一凉,什么甜甜的,带着强烈果香的东西渗入唇间。
舌头不自觉地卷了下,砸了砸嘴。
“苦吗?”谢霖问。
林九昕抿着嘴:“……甜,草莓味的。”
又有东西贴过来,像那种吸管类的细长东西,前端尖尖的,林九昕吮出啧啧的声来。
再睁眼,感觉好一些,能够看清谢霖拿着一个胶头吸管,塑料管内聚集了很多粉粉。
“这是退烧药,泰诺,”谢霖一边解释,一边把量杯中剩余的药递到林九昕眼前:“退烧利器,不过只能坚持六个时,要退不下去或是再烧上来就让你妈带你去医院输液……听见了吗?”
林九昕不像听进去的,仰脖喝药时一直盯着胶头吸管看。
“这什么?”抹了下嘴,他指着问。
“没发现泰诺粉得瘆人?”谢霖拿眼斜他:“这是儿童款,成人的卖没了,估计这吸管是给那些闹苦不喝,特别欠抽的屁孩准备的。”
“……能给我倒杯水吗?”林九昕清了清嗓子,太齁了。
“看把你惯的。”把量杯放下,谢霖抬脚向门外走。
听到后边叫他名字。
回过头,上铺那位少爷伸脖朝那桌上的量杯探了探:“带上那盖子,水倒那里涮了喝,有味儿。”
谢霖眼刀嗖嗖地砍过去。
林九昕朝他莞尔一笑:“谢了。”
再回来,谢霖带来三样东西。
迷你量杯,中号玻璃杯,大号便携壶。
‘伺候’完林九昕,谢霖把玻璃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忙和半天他快渴死了。
上铺床头钉着一个挂钩,正好可以挂水壶,谢霖脱鞋踩上自己床,伸胳膊去弄:“渴了拿下来喝,不渴也多喝点,能退烧。”
枕头上的林九昕向后仰,看着颠倒的壶。
灯再次关上,房间静下来。
雨夜的月光也就那么回事,即便能透进来也亮不起来,淡淡的一片灰黑。
嗓子好痒,林九昕几次咳嗽都尽量压低,闷在被子里自己解决。
“你要咳就好好咳,憋什么呢。”下铺的谢霖忍半天了。
“我怕你又跟我来劲,非要上来拍我哄睡。”林九昕真这么想,对谢霖这类他有点吃不消。
啪,灯又亮了。
挡着强光,林九昕心话,再开开关关几次灯泡准得憋。
塑料袋沙沙地响,随后什么东西扔他身上。
金嗓子喉宝。
林九昕这会儿才发现学习桌上一兜子药,大盒盒不大不盒,塞得鼓鼓囊囊。
啪,灯不负众望又被拍灭。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黑暗中话。
“有人夸过你贤良淑德么?”
问话的人像在吃糖块,嘴中发出挠耳朵的脆声。
“没有,倒是有人我抽嘴欠的抽得可狠了。”
谢霖完就听到上边笑出声。
“我看你没病,把药给我吐了!”谢霖故意吼他。
含药那位挑衅一样发出更大声响,哐啷哐啷的。
“我再能耐也没你能耐,”谢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涂鸦都会画。”
上面没声了。
过了会儿,传来一个“嗯?”
“就你倒腾东西那桥底下,上面涂鸦你画的吧?”
接站那天,谢霖看过一眼侉斗中的东西,喷漆灌,颜料桶,笔刷什么的,当时骑侉子带林九昕到桥下墙上还什么都没有,转天就出现一幅惊为天人的涂鸦,结合运送工具的时间,谁画的不难推测。
另外,林九昕本上那些手绘图腾,随便看看就知道跟姚宇手腕上的不一样,绝逼原创,姚宇充其量高仿。
啊对,淋雨感冒也是一个证据。
“嗯。”声调下降,是认了。
“画挺好的。”谢霖由衷地赞美。
上面无声了许久,好一会儿药糖撞牙的咣当声才又响起,很慢,一下一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