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Chapter31 31
除夕至, 烟火满城。
祝家重要的节日都要回祖宅。一大家子人,热闹也热闹,繁琐也繁琐。祝沉林派人去接祝晚吟, 一直到了傍晚也没接回来。
阿城二姐又在砸东西。
她如今的执念除了要见周濂清之外, 更掺杂了一意孤行对他的反抗。
回私宅的一路,冬雪尚未消融。
车窗隔绝了外界,祝沉林坐在后座往后靠着听电话, 阖目按了按眉。
“让她砸。”
他撂下话,将手机扔到一边。
–
宅子里,祝言迟站在楼下, 再次听到楼上传来花瓶落地碎裂的声音, 还有书本扔在木质地板上沉闷的声响。
他手撑在椅子上垂目站了一会儿, 终于上楼去。
她在书房造反, 没人拦得住她。阿城也只尽可能地保护着那些容易碎的东西。
书架上原本摆放整齐的书本,三层都被她毁了个干净。书桌,地面, 书架, 满目狼藉。摆在架上的各种装饰品也无一幸免。
祝言迟上来的时候,她正站在凳子上高高举着一把二胡要往地上摔。
祝言迟靠在门上, 单手揣在西装长裤的口袋里, 看着她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一句,“那是爷爷的二胡。”
祝晚吟动作停在半空看他一眼, 几秒后放下二胡, 转身把第四层书架上的书全部推翻到地上。
随后搬起一旁摆着的一座巧的古董钟。
“这个要是摔了,周家也找不出第二件。”祝言迟看着她手上的钟,若有所思地抬了抬下巴, “很珍贵。”
祝晚吟看着手上的古董钟抿着唇举了半晌, 而后放回原位。
她跳下椅子,走过去没好气地推开他,“你烦不烦。”
祝晚吟出门绕过走廊,要下楼时视线落在了墙边那个与人一般高,青绿色的陶瓷落地花瓶上。
祝晚吟不知道这花瓶有多重,总之她上前踹一脚,瓶身纹丝不动。
她眼下看什么都是不顺眼的。
因而祝言迟也眼看着她准备下楼时又折回来,非要推倒那个比她还重的花瓶。
他并没有要阻拦她的意思。
祝晚吟最终也没有能推倒那个瓷瓶。
她下楼摔起了别的东西。
壁炉旁一个精美的木质置物架上,放置着一炳十八世纪珍奇手杖,杖柄镶金白玑玉。那同样是爷爷的东西,祝明渊也不会轻易去动。
此刻祝晚吟则拿着手杖,对茶桌上的杯碗罐壶下手。滚落到地毯外的瓷杯不幸碎了一地,茶罐翻倒,茶叶洒在桌沿,被壶里的热水淌过。
沙发旁玻璃桌上的冰川杯落在地上应声碎开,残留在杯底的伏特加弥漫浓烈的醇意。
祝言迟走下楼,目光从地上的玻璃碎片移到门口大步而来的身影。他停在原处的台阶,搭着楼梯的扶手没再往下。
祝晚吟像是把宅子拆了也不解气。她胡搅蛮缠,任性妄为。
在要继续对桌上的电话挥手杖时,她的行为终于被制止。
祝沉林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后带了两步,一双眼睛无温地看着她。
他将手杖从她手中不动声色地拿回来。她其实用了力气反抗,但祝沉林看着若无其事,手上的力道却很沉。以至于看上去倒像是她十分听话地自己松手给了他。
祝沉林低头用手帕擦拭玉杖柄,无视一地的乱糟,路过她将手杖放回原来的地方。
“多大人了,还来这一套。”
时候就撒泼,现在还是没什么长进。
祝晚吟默不作声,踢开脚边的玻璃碎片,去沙发上躺着。
祝沉林淡淡完,转过身来重新看向她。
祝晚吟阖目躺在那儿,即便不话浑身上下也全然是看得见的叛逆。
他慢慢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偏头扫了一眼随处可见的混乱,开口道, “这就是你送我的新年礼物?”
她依旧没作声。像睡着了一般无视他。
祝沉林无声低眉,叠好手上的帕子,“要是撒完气了,就跟我回去。”
他完静静看着她,祝晚吟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铁了心不理他。
祝沉林不在意地继续道,“今天是除夕,然后是正月。年后,沈家三少爷会来北城。他想请二姐为他的未婚妻做一身旗袍。”
他随意地着,祝晚吟眼睫轻微动了一下。
“愿意吗。”
良久,沙发上的人终于掀开眼帘。
她目光安静地望去,没有回答。
“届时周家会好生接待。仅此一次,你会见到谁,我不管。”
祝沉林的声音像隔着壁炉的火,不远不近。她眼前能看见的也即是整片冬雪里,有一簇唯一的炉火。而火光深处,是她的梦境。
–
南城沈氏,一直有所耳闻。沈家与周家的往来会更深一些,所以祝晚吟听过的消息也并不多。
只是或许沈家三少爷悔婚之事过分沸沸扬扬,这个春节期间,她听到不少传言。
故事挺浪漫。不过听那位少爷似乎并非有如此专情,这一来祝晚吟倒是更好奇他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
她期待见面。
期待许多。
新春在爆竹声中新生。正月里持续着烟花的气息,很热闹,和往年一样。对祝晚吟来又好像并无区别,那是一种习惯了的空虚的热闹。
从除夕到初三的这几天,夜晚几乎都是不安静的。祖宅上下的灯长明不灭。
迎来送往,是放纵与忘却一切的末尾和开始。烟火盛开的夜总让人重新抱有无限的希望和憧憬幻想,仿佛重新接受洗礼。哪怕过去的每一年皆是如此。这份莫名的希望也总像太阳,永远有升起的时刻。
世人就是活在这样的往复里。
是生的意义之一。
这段时间是忙碌的。在各种各样的规矩和传统里,祝晚吟很少有时间想其他的事情。但她无时无刻不在记着周濂清。
他已经成了不需要刻意去想就存在的存在。
转眼,正月初九。
早起来,窗外一片白。大片的雪花像棉花一样,慷慨地掉落下来,停在人间。
这是今年下的不知道第几场雪。
青山重新素裹银装。
祝晚吟起的不早,这两天白天宅子里比前些天都要静。对了,大家似乎都到山庄去了。难怪多了许多冷清。
祝晚吟下楼独自吃了简单的早餐,站在院子里看雪。
倘若仰头认真看着雪花落下来,有几个瞬间会有万物停滞之感。无边无际,空空荡荡。
她站了许久,身上也停了一层白色的冷意。
“二姐。”
祝言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走到她身边,将正在通话的手机递给她。
祝晚吟转头看了眼,接过来听。
“祝晚吟。”祝明渊的语调依旧是一惯的淡然在上,似乎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对她的施舍恩赐。“三月初,江城有一场项目庆功宴。到时候会有人接你去。”
“江城。”祝晚吟看着一片软绵绵的雪花落在自己衣袖上,抬眸望着眼前飞舞的白絮问,“常青资本的庆功宴?”
“是。”
“这些事情不都是哥哥去的吗。”
她不太明白,但祝明渊只道,“你如今也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
他没有再其他的话。
祝晚吟把手机还给祝言迟,低头看着地上覆盖起来的雪色。
祝言迟看着她。
良久,他听她开口,“言迟。”
“嗯?”
祝晚吟抬眼看向他,“江城,你会陪我去吗。”
他淡淡点头,“会。”
他们之间隔着不断飘落而作的雪幕,隔着短暂又漫长的年月。这些时间,像凛冬呼吸间的白雾一样无温,连存在感都很微弱。可也因此才无处不在。
祝晚吟始终觉得在祝家,只有祝言迟和她是一样的。他们是一样的。
祝晚吟目光穿过雪与雾望着他极轻地笑了声,“言迟,新年快乐。”
祝言迟抬手扫去她眉尾的凝霜,看着她的眼睛。嗓音浮沉轻远,“新年快乐。”
[无归途的前路,我们是彼此永恒的影子。]
–
雪下了一整天,不曾停歇。
遥远的暮色开始临近。
这是祝晚吟第二次来到周家的宅子。她跟随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到了一间屋子。这里的院子没有人在,很安静。
屋子里很温暖,空气里弥漫着淡浅的熏香。
进门之后,即可见一张桌上铺陈着各种各样上好的布料,都是做旗袍的好料子。而这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正在挑选布料的漂亮女人。
在室内,她只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棉裙。长裙复古的款式和旧色,和这里的一切都莫名地契合。
她似乎有些纠结。
“姐姐,二姐来了!”
祝晚吟刚走进门,姑娘就开心地喊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闻声回头看过来。
祝晚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
她眉眼有着特别的生气。就好比隆冬破雪而生的荆棘,生出花来。
祝晚吟一时之间,竟然想到了当年那副被她亲手撕碎的素描画。
这一瞬她仿佛能想象到那个女人的眉目。
“二姐。”
她的声音落落大方,带着笑。
“你好。”
她站起来走近,祝晚吟更清楚地看清她。
祝晚吟看着她弯了弯唇,“你好,沈太太。”
她,“我叫林侨言。”
“祝晚吟。”她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晚吟。”林侨言念了一遍,扬眉道,“好名字。”
多有意境的名字,到底是祝家姐。
不像她,和许多商人交道,似乎名字都带着江湖气。
她来之前,沈榷都没有告诉过她二姐到底叫什么。好像所有人提起她,都只称呼二姐。
祝晚吟笑了笑。
林侨言,“今天雪下的真大,北城的雪可以堆很厚,南城就见不到。”
“我还没去过南城,但我去过江南。”祝晚吟带着她回去坐下,“是很温柔的地方。”
和北城不同。
若江南是深情辗转,北城则是大爱大恨。风云转变都时常让人无法预料。
林侨言笑,“那有机会二姐去南城,我带你玩。”
“好。”祝晚吟点头笑笑,着随意扫了两眼她的身量道,“林姐,你的身材很好。”
她可以大概估计出尺寸。
“真的吗?”林侨言闻言十分欢喜。
“真的。”祝晚吟笑了声,去桌上找软尺, “我给你量尺寸。”
“不用。”她拦下她,“尺寸都已经量好了。”
刚才来了三个女孩子,大概也是祝家的人。将她从头到尾的尺寸都量好了。从颈围到腿,一系列的数据细致地令她惊讶。
“我难得来一次,也算是缘分。”林侨言牵了牵她的手道,“我有话和你。”
她来并不单纯只为了做旗袍。更是受人之托,当一回‘借口’。
“什么?”祝晚吟回眸撞上她的目光。
林侨言眼尾扬着轻微的弧度,言语意味深长, “二姐,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不同的人。我想告诉你,很多事情永远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永远不要被任何情感束缚。”
林侨言顿了顿靠近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沈榷让我转告你的。还有,谢谢你愿意为我做旗袍。”
她完朝她笑了笑,倾身抱她一下。随后在祝晚吟还木然之际,从她身侧经过,离开了这里。
等祝晚吟目光去追随她,就只剩了消失在门外转角的裙摆掠影。
她想着林姐的话,站在原地有些发怔。祝晚吟靠着身后的桌子,垂眸无意识地看着门外的灯影。
雪未停。
走廊的琉璃灯柔光温和,照在地上像月光一样。
夜色很暗了。
在这样冷寂的时分,门外的灯影明昧几分。有一道身影停在那里。
祝晚吟回神,恍然抬了抬眼帘。
此刻,周濂清已经抬步走进来。他一步步走到她身前,目色一如凉夜的水。他低眸看着她,身上裹着薄薄的雪夜寒气。
周濂清在认真量她。
祝晚吟望着他半暗的眉眼,心意外地平静。她就好像只有一两天没有见他,这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过去的所有时间都不复存在一般。
而在模糊中唯一渐渐清晰起来的,就是他此刻的目光。还有她逐渐能够感知的心脏跳动,和血液的温度。
周濂清的手有些凉,在她下巴上碰出刺疼之感。
“瘦了。”
他声音低沉,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沙哑。
是该有许多话要的不是吗。
太多了。
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往后她都不会再有放弃他的机会。即便是她要恨,要抛弃。过去周濂清从不知人的情感能浓烈到何种地步。现在大概知道了。
冬夜飞雪漫漫,灯火照清酒。
在他深沉的拥抱里,祝晚吟想起了他写给她的信。
信仰与梦,恋爱与死。
他的确是上好的麻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