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Chapter30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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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觉间, 已将至春节。

    周濂清的信便如壁炉不灭的燃火,烧灼着祝晚吟的心,也耗尽耐性。

    她等不了他来找她。

    祝晚吟一改在此之前的安分守己, 又找回了当初逆反的劲儿。私宅闹腾了两天, 祝言迟虽然有些后悔给她看信,但她这样生气勃勃又反而让他安心。

    祝家私宅从正门外到院落,甚至屋子里都是有人在的。祝晚吟每天上下楼都能在楼下看见站在门边或台阶旁的私人保镖。一色的黑衣, 总看的她压抑。

    周濂清的信她已经看过许多遍,每个字都能背下来了。可是她在这里唯一做不到的就是联系,只能等电话。

    但显然周濂清想联系她也并不容易。毕竟祝沉林要想断绝她的念想, 就真的能狠下心让她心如死灰。

    祝晚吟曾经就因此放弃、妥协过许多次。

    她在被接回来之前一直都是思念着妈妈的, 仅有的关于妈妈的东西就是一件旗袍和一张素描画。

    素描是十分简单的一张草稿, 画的是侧脸。那张画连轮廓都不甚清晰, 只有潦草的笔画,勾勒出长发妩媚的韵味。

    那是那个女人的自画像。那些随性的线条仿佛和她的人一样,纵情肆意, 如梦如幻。

    画上的女人没有具体的样貌, 所以祝晚吟从来都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但祝晚吟时候想象过无数次,也经常对着镜子, 试图从自己的眉眼中去寻找那个女人的影子。

    后来......

    后来, 她被接回祝家。

    唯一信赖的哥哥告诉她,不许再去想那个女人。祝晚吟和他吵架, 闹得不可开交。

    那个时候, 祝沉林也像现在这样,将她隔绝,让她在漫长的时间里自己冷静。他不再管她,不再看她, 不再理她。

    不管她折腾的多厉害,好像即便是她把房子拆了他也不会来见她一面。他连吵架的机会都不给她。

    所有的愤怒,委屈,疯狂,都由她自己在空荡孤寂的大房子里自我消耗。

    那时她几岁?

    大概是十四岁。

    祝晚吟仍记得最后,祝沉林终于肯见她。

    她亲手用剪刀将那件旗袍剪毁,撕了素描画,哭着和他认错,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去想那个女人了。

    那晚哥哥抱住她,什么也没有,任她发泄了全部的情绪。

    那之后祝晚吟便很少再哭了。祝沉林后来几乎没再见过她掉眼泪。

    时间有时会让人产生隔世的错觉。那时候到现在其实也没过了多少年,但祝晚吟总觉得那几乎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情了。遥远到模糊。

    而那时候的祝晚吟,她同样也记不太清,不太认得了。

    天外的山色永恒的朦胧浅淡。

    这些天雪落的断断续续,天色从未明媚。始终昏暗沉沉,站在窗外看久了,常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楼下,祝言迟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将手上一份纸质材料搁置在炉火中燃烧销毁。火苗很快吞噬而上,将纸张化作炉尘。

    祝晚吟不知何时走到了楼梯旁,靠在扶栏上看着他。

    “言迟。”

    她出声喊他。

    祝言迟的视线从明灭的火焰调转,抬头望向她。

    祝晚吟朝他淡淡一笑,“我要出去。”

    祝言迟闻言点头,“可以。”

    她,“我去找周先生。”

    “不行。”

    他漠然拒绝,祝晚吟垂了垂眸道,“我去见过他之后很快就回来。”

    “二姐。”祝言迟诚实地和她道,“你不能再见周先生了。”

    祝晚吟抬眼看他,不理会这句话,只问, “那你放不放我走?”

    祝言迟看着她道,“不可以。”

    “你陪我去也不可以?”

    “不可以。”

    祝晚吟目色静静地望着他,随后没再什么,转身回房去。

    祝言迟看她回去,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视线定了片刻,站起身朝楼上去。她不是这么好话的性子,安安静静的,一定不太正常。

    等到祝言迟上楼之后,也恰好证实了他的想法。

    祝晚吟回房后就穿好了外套和鞋子爬上窗去。

    这间房右侧墙面的法式窗户景色没有南面的窗景好,但从这里往外看就是私宅的院子。宅院的墙面构造非要的话,从三楼窗户往下是可以安全落地的。

    且底下如今是被厚厚的雪覆盖的草地,摔到也不会太疼。

    祝晚吟也许是想从这里爬下去。

    从窗户到院子,再从院子离开,的确不会被发现。可现实并非是影视剧,真要从这里下去并非是简单的事情。或者,不太可能。

    何况祝晚吟爬上窗台才发现自己大概是有些恐高,往下看的时候腿微微发软。

    “晚晚!”

    祝言迟看她坐在窗台上扶着窗框,半个身子都在往外探,呼吸都骤然紧了一瞬。

    祝晚吟紧紧扶着窗户,回头看到他大步走过来,连忙往外挪了一些,指着他道,“你别过来!”

    她两条腿都在窗外,朝外坐着。祝言迟见她又坐出去,脚步即刻定在原地没再往前。他沉了沉心气,拧眉严肃地凝视着她,“你给我下来。”

    祝晚吟往下看了眼,心慌乱地跳了两下。她心调整姿势,脚踩在窗外可以搭到的横梁上。

    祝晚吟看向他冷冷挑了挑眉,“你刚刚叫我什么?”

    祝言迟抿着唇,目光深深地锁着她扶住窗台的手。

    不怕死的疯子。

    这招她以往没用过,他自然也没想过。

    看来得给她换个房间了。

    他不话,祝晚吟冷哼了声,“你不是一直都不肯叫我的名字吗。言迟,你刚才可是坏规矩了。”

    祝言迟不理会她的讽刺,手指拢在掌心攥了攥。沉声道,“你下来。”

    “我不下。”祝晚吟看他一眼,坚决地, “我要去找周濂清,我要见他。”

    祝言迟锁着眉,神色郁如晚暮天。祝晚吟不等他回应,扶着窗台往下,两只脚都踩到外面梁上站着。

    祝言迟目色微凛,下意识便上前一步。

    “你别过来。”

    她什么危险也不顾,祝言迟唯有妥协。他紧着气息切声道,“我带你去。”

    寒冬的冷风四处侵袭,祝晚吟浑身都冷,手也冻的泛白。

    头发吹在脸上,她微眯着眼睛怀疑他,“什么?”

    “我带你去。”

    “你不骗我?”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祝言迟手也发冷,他看着她缓声道,“你下来,我带你去见周先生。”

    他是从来没有骗过她。祝言迟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他从不骗人。

    祝晚吟相信他。她看他一会儿,低头躲了躲吹过来的劲风。

    她本来也没真想从这里下去,祝言迟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禁吓。

    祝晚吟稳着身子,扶着窗台重新爬回去。

    祝言迟三两步上前将她抱下来,关上了窗才站在原地松了心弦。他低头阖目按了按眉,转身凝眸看着她。

    祝晚吟对上他的眸子,好整以暇地弯唇笑笑。

    祝言迟靠着窗户,冷漠地淡淡瞧她。

    “下次威胁我不用真的爬出去。”

    她笑意更深,在他胸膛推了一下。

    “带我走吧。”

    祝晚吟完转身走出房间,祝言迟垂眸轻叹,抬步跟上她。

    只要祝言迟愿意,他就可以带她走。

    他开车带她离开私宅,一路弯绕出无人烟的半山道。雪铺的不算厚,道路上只有车轮压过的两道延长至无尽头的辙痕。

    祝晚吟本以为这次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要祝言迟带她走,一切都可以。哥哥知道了也不会管。

    直到她目光扫到后视镜里两辆远远追上来的车,再到祝言迟踩下刹车,淡然地看着拦截在前路的一辆黑色林肯。

    祝晚吟从容自若地坐在副驾驶,不意外地看着从车上推门下来的祝沉林,轻笑了声。

    她似叹气地往后靠在座椅上,断然地为此次逃脱结语。

    “出师未捷。”

    雪色铺天盖地,天地之间这条孤单的道路,前后的尽头都是茫茫的一片白雾。

    像梦。

    祝晚吟做过这样的梦。

    梦里,她就在这样缭绕的白雾中找不到周濂清。怎么也找不到,无处可寻。

    眼下,祝晚吟戴好围巾,推门下车。

    她踩着纯白的雪朝前走,停在祝沉林身前。他身上带着霜气,连带眉眼也比往常冷。

    他问,“要去哪里。”

    祝晚吟抬眸,眼底似被冬雪净过一般的纯灵。她回答,“找周先生。”

    “我告诉过你,不可以。”祝沉林完看了眼靠在车旁的祝言迟,嗓音淡淡,“一丘之貉。”

    不远处的祝言迟看着路上覆了一层的薄冰,唇角扯了一瞬笑意。

    祝沉林难得连着祝言迟一起,祝晚吟笑了笑附和道,“是,我也觉得是。”

    “是什么是。”祝沉林扫她一眼,抬手整了整她的围巾,不由分地将她带上车, “回去。”

    暮色未及苍茫,祝晚吟也没来得及走。

    她再次被带了回去。

    过去她素来不反抗是因为知道没用,可这次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回去之后也没有放弃想要服祝沉林,缠着他闹了半天。

    她只想见他一面,哪怕是见过之后再被带回来。

    “哥,你就让我见见他。”

    祝沉林倒了热茶,祝晚吟放在一边,坐在他身边晃晃他的腿,“或者让周先生来这里也行,我就见见他,见过以后我就听话,不折腾了好不好。”

    “不可以。”

    祝沉林喝过茶,放下茶碗握着她的手腕,认真看着她,“晚晚,不要再想着周先生了。”

    他抬手将她耳边的头发别至耳后,放缓声音道,“周先生很好,我知道你喜欢。但是从今天开始,这段感情就可以结束了。”

    祝晚吟垂眸沉闷地蹙了蹙眉,“为什么。”

    “不合适。”

    依旧是这三个字。

    不合适,到底是什么不合适,他也从来不。

    祝晚吟挣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哥,我喜欢周濂清,我就喜欢他。”

    “那你觉得,周先生喜欢你吗。”

    “喜欢。”

    祝沉林低眉沉静地问,“什么样的喜欢?”

    祝晚吟和他对峙到底地回答,“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你觉得他好?”

    “好。”

    祝沉林轻淡地笑了声,没有意义的意味, “那好,那哥哥也可以告诉你。我觉得他不好。”

    “怎么不好?”

    祝沉林抬眼,目光冷淡,“他最大的错误和不好,就是对你动心思。”

    “哥......”祝晚吟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力量压着胸腔,整个人都无处逃脱。她,“你这是不可理喻。”

    “你愿意这么理解也可以。”

    祝晚吟不知道还能什么,她站起身,嗓子像被冷风刮破,有些生涩泛疼。

    “好,那我也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放弃周濂清。你越不让我见他,我就越想他,执念就越深。”她冷清的声音苍白,“你大可以关我一辈子,就像以前一样。这次你可以关到我对生命毫无期待,死在你面前,所有人一起解脱。”

    祝家的人,所有人,一起解脱。

    “祝晚吟。”

    他低哑的嗓音几欲将她的名字咬碎,祝沉林抬头看她的眸色比刚才更决然,他唇角的凉薄的笑意冷的刺骨,“你终于学会用自己来威胁我了。我是不是该高兴,你如今终于懂得拿自己来对抗我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要这样决绝。祝晚吟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眼前也如蒙雾霜,泛着酸涩隐疼的热意。

    她的命能威胁到的人能有几个。祝晚吟不想哭,可是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快要窒息。

    “不是的。”她眼睫轻颤,抬眸时如水的眼泪就砸下来,祝晚吟扶着椅子,声音也变得软弱, “哥,我求你好不好......”

    她扶在椅子上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隐忍着低声恳求他,“你不要让我伤害你,不要这样......”

    “你让我见他,就见见他,你就再对我好一次不行吗。”

    祝晚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祝沉林会毫不退让。他狠心道,“其他事都可以,只有这件事不可以。”

    “晚晚,你再听我一次。再听一次。”

    祝晚吟疲惫地摇头,情绪也越来越不好, “到底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反对!”

    “你不了解周濂清,祝晚吟,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

    “我怎么不了解,你到底要我怎么相信你!”

    祝沉林沉声呵斥道, “你了解什么,你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祝沉林将茶碗重重摔在桌上,冒着白汽的热茶泼了满地,“他结婚了你知道吗?!”

    掷地有声的一字一句,也如滚烫的茶水泼在她心上。浑身却是冷的,什么都忘了。

    祝晚吟怔怔地望着他,恍若被扼住喉咙,也被攥住心肺。

    “不可能。”她唯一下意识的反应即是这三个字。

    不可能。

    祝沉林眉宇深重的愠怒,眼底却是没有的。他眼底还能有什么。只有她此刻的样子。只有他会心疼她,也只有她会没心没肺地只会反抗他。

    “不可能?”祝沉林冷笑道,“你能的只有这个?”

    祝晚吟抹去脸上的泪痕,泛红的眼眶冷静地望着他, “你骗我。”

    “祝晚吟,周先生隐婚的事情他当着我的面都没有能给出一个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否认,你还不信我是吗。”祝沉林冷冽地注视着她,“你非要让他亲口告诉你才死心是不是——”

    祝晚吟看着窗外冷白的无情的雪色,深缓过寒凉的呼吸。她以为自己很冷静,可就像本能的求生欲望一般,她的灵魂旁观着她不可理喻的挣扎反抗。

    “结婚也可以离婚的呀!”

    她毫不清醒地断他的话,通红的眼尾薄薄的泪成霜一般,那一刻看向他时明彻的眼底尽是倔强孤注的执念。

    祝沉林抬脚踹翻了她身旁的椅子,身影压迫地站到她面前,如刀的声音才钝钝找回了她的痛感。

    “祝晚吟——!”

    她如梦初醒。

    大梦觉生。

    祝晚吟低头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找回残存的理智。

    窗外又安静地开始飘起了雪。

    祝沉林不再看她,转身拎过外套自她身侧经过大步离开。只恢复平静冷漠的扔下一句话, “你给我好好冷静。”

    冷静。

    是该好好冷静。

    她很乱,又一片空白。

    便如被埋葬在冬雪下的草木。失去痛觉,在生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