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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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远山沉默地抓过她的脚,傻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不要了,很疼的!”

    男人的手掌停住,垂着头,看起来有些可怜,却仍旧固执地握着她的脚腕不放。

    布满牙印的脚被绑上了什么,傻奴低头看去,是一串普普通通的红绳,上面坠了一个巧的银铃,脚儿微微晃动,铃铛也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山谷间起的鸟儿在欢快地鸣啼。

    “有些眼熟……”

    傻奴拨弄着铃铛,她在青楼的姐姐们脚上也看到过类似的绳子,不过没有铃铛,娘亲和姐姐也有。

    每当她羡慕地看着她们的红绳时,她们就神秘地对她笑笑,她不能戴。

    傻奴后来才知道,那是青楼女子身份的证明,一旦被绑上了这样的红绳,一辈子都要困在那里吃苦。

    她用脚去蹭男人的手,“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李远山没回答,眸子里闪动着什么,一滑而过。

    红绳是做什么的,傻奴第二天去问了见多识广的周管家,但周管家只是意外地:“在西南,银铃是女子最喜欢的装饰,西南女子爱跳舞唱歌,起舞时银铃晃动,配合乐声,犹如人间精灵……”

    傻奴不明所以地走开,难道相公想看她跳舞?

    可是她不会呀!

    周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摇头,远山竟卑微至此……

    那人从不信命,现在却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祈求上天的怜悯和成全。

    晚上李远山回来,默不作声地放下一个木盒,只比他自己的手掌大一点点,就放在床头。

    傻奴开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盒子外面写满了她不认识的字,奇怪而扭曲,好几个像字又不像字的字连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李远山不言不语的时候像座压抑的大山,死气沉沉,只有在熄灯后他才会展现自己作为活人的一面,用自己滚烫的肌肤去温暖傻奴娇的身躯。

    傻奴搂着他的脖子,汗淋淋道:“相公、相公……”

    男人的汗滴落进她的口中,咸咸的,又有点苦涩。

    傻奴摸向他的眼角,果不其然,是湿润的。

    他最近似乎总在哭,用傻奴不能理解的想法一次次地折磨着自己,始终无法解脱。

    *

    大年三十到了,街上空空荡荡,人们都回家过年了。

    傻奴指挥着下人装饰宅邸,挂上红灯笼,贴上对联。她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两个得可怜的石狮子,为它们戴上和头一样大的红花,放在门口镇宅。

    她忙碌的身影在宅子里跑来跑去,竟也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模样。

    付全和李远山给上头的人送完礼回来,看到傻奴蹲在门口,摸着石狮子的脑袋自言自语:“狮子,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平安……”

    付全用胳膊肘怼了李远山一下,“看到没,长大了,全是我教得好。”

    什么痴傻,就是没学过。

    傻奴在管账结算方面简直一把好手,他将军营里计划预算和记录开支的那点皮毛教给了傻奴,她一点就透,随便看了一本帐薄就能上手,年底给镖师和客户结账也一文不差,比周管家还厉害。

    李远山久久站在原地,眼睛逐渐酸热。

    他还记得傻奴刚入府时,蹲在花田边看蚂蚁,和此刻一模一样的姿势,而他呢?

    他嫌弃地蹬了她一脚,,傻子就是傻子。

    她那时不敢抬头看人,连在府里都行色匆匆,生怕别人伤害她,更不要提敢走出大门。

    他以为傻奴什么也不会,也永远学不会。

    他现在甚至都怀疑,苏氏是不是故意把傻奴教成当年那副性子,让自己卸下防备。

    付全进门时跟傻奴了声招呼,傻奴蹭的站起,回头看到李远山,惊喜地扑向他:“相公!你回来了!”

    娇儿入怀,铃音在寒风中荡起,李远山方才回过神,将她抱在了手臂上。

    傻奴羞赧埋怨:“你做什么呀,下人都看着呢!”

    李远山顿住,深沉地看着她的眼睛。

    傻奴索性把脸埋进他的脖间,“你、你继续吧,真是的……”

    一言不合就什么也不干了,光盯着她,真像只差脾气的大狗狗。

    除夕夜有许多要忙的,她敷衍地任他亲了一会,又跑出去了。

    轻快的铃音响了又断,李远山起身,站在门边看她,她霎时回过头,对着他灿烂一笑。

    他安了心。

    家宴上,老夫人看着一桌子饭菜,连连称赞:“好孩子,做得真好。”

    她取出一个红封,里面厚厚的一沓,傻奴眼睛亮了起来,老夫人摸摸她的脑袋,“希望你和远山永远健康平安。”

    傻奴笑着收下,垂首间却忍不住失落。

    下人都祝福她早生贵子,而老夫人似乎从未过这样的话。

    大年初一,傻奴命人将正厅清理出来,搭了一个戏台,请来一个戏班子场戏。

    老夫人坐在最中间,付全坐在右边的位置上,她和李远山则坐在一起,上头咿咿呀呀的腔调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李远山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

    她全然没有察觉男人的依赖,眼睛直直盯着人家手里的大刀。

    半晌,她靠回椅背,低声在他耳边:“他那大刀耍得比相公差远了。”

    李远山身体挺得笔直,却安静得让人感到压抑。

    傻奴脸兴奋得发红,看到精彩处还会跟着叫声好。

    李远山空出一只手给她剥核桃,别人需要用铁钳,而他只需单手攥一下,核桃便四分五裂。

    核桃仁时不时被喂进她的嘴中,傻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眼睛没有离开戏台一下。

    男人亲手为她擦去唇边的残渣,傻奴还以为有吃的,张开了口。

    指尖温湿,男人发出低低的喟叹,无人可察。

    他收回手,捏碎了一个核桃,再抬起时,手里依旧没有任何东西。

    他盯着聚精会神看戏的傻奴。

    精致白嫩的耳朵,巧饱满的耳垂,还有一个被人清理得分外干净的耳朵眼儿……

    通向她那不太聪明的脑袋。

    他屡次想钻进去看看的地方。

    他期待着傻奴再次亲上他的指尖,但傻奴学聪明了,特地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给她带来核桃肉,困惑地望着他幽深的双眼。

    男人若无其事地捏起一块核桃肉送进她的嘴里,傻奴这才正回头,继续看戏。

    她警惕地看了好几次,李远山次次都安分守己地奉上吃食。

    她觉得他刚才也许只是忘了拿,终于不再注意他了,一口一口吃着。

    李远山的手指碾了碾,再次空手上去。

    傻奴再次咬了个空,李远山甚至恶劣地刮了一遍她的牙。

    傻奴慌了,连忙看周围的人有没有看到,好在这会正是好戏上演,大家都在看戏。

    李远山从容地捏起一块核桃,放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那核桃不再甘涩,反而带着一股甜腻的味道。

    傻奴怒视着他,李远山擦了擦手,罕见开口:“母亲,我带傻奴去如厕。”

    傻奴怔住,她什么时候要如厕了?!

    她的戏还没看完呐!

    然而李远山已经站起来了,不容拒绝地拉起她就走。

    李远山绕了个大远,回到他们的屋子,他一扇扇关上窗子,又插上了门拴。

    傻奴拿出干净的便壶,满脸为难。

    相公已经好久没有敦促过她如厕了,怎么这会又想起来了?

    她根本没有半点想要解的意思。

    男人自背后抱住她,抢走了她手中的东西扔到一边,一颗颗挑开她的扣子。

    扣子如珠玉,他的手指粗而糙,摩擦在精美面料上发出一阵阵窸窣响声,然后又滑到了她的脸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鼻尖,傻奴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温顺地合上了眼帘。

    兔子落入了黑豹的掌中,被他抱在怀里贴脸安抚,温柔极了,银铃顺着韵律响动,最后无力地垂在塌上。

    傻奴再没心情看戏,大年初一,她睡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才醒来。

    她推开一直把脑袋蹭在她耳边的人,随手抓起一块帕子擦干净自己的耳朵。

    她做了一下午的恶梦,梦见自己的耳朵眼被蛇信子钻了,舔自己的脑子。

    傻奴了个寒战,对上一本满足的男人,“相公!!!”

    李远山瞬间不动了,傻奴苦恼地捂住耳朵又松开,送了上去,“那、那……”

    大狗狗眼看着就要被她惯坏了。

    *

    年关过后,镖局又忙了起来,李远山整天不见踪影,每每是到了深夜才会回来,傻奴也有了看不完的账本。

    百合给她点了一盏油灯,就着昏暗的灯光,傻奴趴在案上,算珠得啪啪作响。

    门被推开,百合刚张开嘴,就见李远山的手指竖在嘴边,然后笑着指了指外边,百合心领神会,悄悄退下。

    娇儿坐着只比桌子高一点,全因这张桌子是为李远山定制的,他个子高大,自然桌子也高。

    “一万三千六百两……”傻奴对钱没概念,只对数字敏感,饶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惊呼,“半年就挣了这么多!”

    她听付全,边关的瑶水一年税赋也不过几十万两银子,镖局怎么这么挣钱?

    她怕自己算错,又仔细对了一遍账,有些懂了。

    大部分镖都是运往西南各地的,虽然上面并没有出现苏伟的名字。

    相公还和西南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傻奴合上帐薄,明明是夏天,她却如坠冰窟。

    男人坐在床上,看着傻奴的表情变化,本来舒展的眉心皱起。

    烛火摇晃,夏日繁星点点,鸭子已经长成了肥美大鸭子,在院子里转着圈儿找傻奴要吃的,傻奴走出去喂鸭子,正纳闷门拴什么时候被锁上了,就听到一阵笨拙吃力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高大而沉默的男人,如山一般笼罩了她。

    傻奴有了心事,没有露出以往那样开心的笑容,反而是担忧地望着他,却不知道要怎么问。

    私运粮草给前线,这可是要砍头的买卖。

    他不怕吗?

    李远山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并没有拄拐,衣摆下的两条腿也是完完整整的。

    他冷着脸皱着眉,却完整魁梧如落难前,那个风光无双的大将军。

    傻奴一愣,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摸着他本该不存在的右腿问:“相公你的腿……”

    她的话音猛然停住,因为她触及的并不是凡人的肉身,而是没有温度的东西。

    她提起他的裤腿,看到了一截木头,光滑而粗壮,形似真腿。

    李远山漠然转身,走路时一瘸一拐,深一脚浅一脚,仿佛只是一个腿上受了点伤的武将。

    这半年来,李远山还是沉厚寡言的,鲜少开口话。

    他今日终于拿到了等了半年多的义肢,本以为傻奴看了会高兴,没成想她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过一般,细细麻麻的疼痛从心口传来,让他冷汗直流。

    他克制着低吟,解开了义肢的机关,断口处已经被磨出了血,他一时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在疼。

    这点伤对久征沙场的李远山来只是意思,他甚至连管都不想管,然而他的妻子却如临大敌,摸出一罐罐伤药给他擦上。

    金创药中含有镇痛的成分,他的断口已经少了许多刺痛,可心还是有感觉。

    他明白是自己又心眼了,再看那娇娇儿,正捧着他的残腿疼惜呢。

    李远山挺直了脊梁,大掌摸上她的头顶,温柔摩挲。

    然后掰着她的脑袋偏移了一点点方向。

    他喉间发出浑浊的声音,带领着她给他想要的。

    入睡前,傻奴听见他在一片黑暗中低声:“傻奴,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傻奴摸着那个神秘古怪的盒子,闷声回他:“这辈子都还没过完,就想下辈子,贪心。”

    男人又不话了。

    傻奴转过身,弱弱地提议:“那……下辈子让我当男人,行不行?”

    手被男人攥住,他放在唇边轻咬,声音沙哑,“今天你也可以做男人。”

    傻奴一听这个可不困了,“怎么做?”

    话没完,她就被拽到了他的身上。

    李远山在黑暗中翘起嘴角,满是宠溺,“相公,还请怜惜娇娇……”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