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席卓,是我的……
今天要离开皇后镇, 许念起得早,刚洗漱好,屏幕一亮。
席卓叫她下楼吃饭。
岛台上摆放着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和蒸菜, 沾了烟火气的男人正在刷碗。
席卓没回头, 只嗯了声。
“一会儿行李收好了就放门口。”他擦干手坐下。
“嗯。”许念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味道出乎意料的好,跟粤系餐厅的口味很接近了。
许念在外面待了几年, 最感慨的就是身在海外,没有什么能比吃上一口家乡饭更舒服的了。
就连那些老移民都换了国籍,也换不了中国胃。
“你是羊城人?”许念好奇。
认识席卓也有段时间了, 他从来没谈过自己的事。
“我是滨城人, 外祖父是羊城的, 所以会做一些。”
席卓神色冷淡, 不知道是醒太早,还是不喜欢这个话题。许念没再追问。
今天行程安排的比较紧,要先驱车去瓦纳卡拍素材, 再去蒂卡坡湖, 所以不到八点就出发了。
两个人很快吃完,上楼收拾最后的行李。
收拾到最后, 许念突然想到什么, 她翻开随身行李,才发现自己丢了一部分画。
细想了下, 好像是上次被混混劫钱的时候散地上了。
当时席卓扛着她跑, 会回来捡地。
她推门去找席卓。
这时,席卓已经收拾完行李,在楼下沙发上玩着手机。
许念:“之前丢在停车场的那些画,你帮我捡回来了吗?”
“嗯。”席卓指了指一边的袋子, “都在里面了。”
“谢谢。”许念走过去,把袋子里的画掏出来,一张张的翻找着。
她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席卓眸色渐暗。
“怎么少了几幅?”许念皱眉,再次看向眼前的画,除了那个人的画像,其余的一张都没丢。
心里顿时冒出个念头。
“林炜辰的画都正好不见了。”她盯着画,自言自语道。
席卓沉默片刻,坦言道:“我没捡他的。”
“为什么?”
“看见他就烦。”他抬眼看向窗外,语气有些不耐烦。
“可那是我的画。”
许念盯着席卓,见他态度满不在乎,神色微愠,语气加重了些,“你有什么权利处置我的画?”
席卓目光一滞,转过头看向许念,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扯起唇角笑着:“你为一个劈了腿的渣男跟我发脾气?”
“这跟林炜辰无关好吗?明明是你不经过我的允许处置了我的东西。”许念见他一副不认错的样子,脾气也上来了,突然冒出句:“是不是我跟他的通话记录也是你删的?”
席卓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荒唐。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少时,他喉结缓慢向下滚了滚,语气又清又淡,像是在自嘲,“我在你心里,手段就这么脏吗?”
他起身,行李没有拿,直接往外走。
许念追过去,扯住他的衣角,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和不回答还有什么区别吗?”他回头看着她,轻轻闭了闭眼,有些陌生地叫着她的名字。
“许念,你觉得我是什么?”席卓唇角拉直,嘴边的“工具人”三个字,实在不出口。
垂在身边的手,暗暗攥紧。
“你就是我雇来的。”许念面无表情地甩出一句狠话,“懂吗?”
席卓肩膀骤然一松,须臾,他唇齿微动,语气很轻,含着从未见过的卑微问:“原来,我们连朋友都不算吗?”
席卓沉默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许念,像是在等待答案。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许念失了声。
朋友吗?
许念从未想过。
她只想过旅行结束后,结束这段荒唐的关系。
“不算。”她平静地出口,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划清了彼此的界限。
近乎残忍。
这时,身前的人扭身拉开门,低声了句:“我出去一会儿。”
许念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看到那个昨日还威风傲气的男人后脊稍弯,仿佛一张近似崩坏的弓。
随着“嘭”的一声,她丢掉了视线。
–
席卓走了大概半个时,回来时,许念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在门口,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席卓进门,一声不吭的搬行李,就好像她是透明的空气。
许念对他的态度也差不多,彼此各干各的,谁也不话,就这么别扭着上了路。
第一段路是席卓开的,许念上车时,他已经在主驾驶坐着了。
许念见状,直接选到后排斜对角的位置坐下。
很快,许念在这种凝固的气氛中,睡了过去。
醒来时,车子停在路边。
席卓双手抓着道路边上的铁栏杆,紧紧攥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许念下车查看,见他面色苍白,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许念主动问,“是哪儿不舒服吗?”
席卓没话,只摆了摆手示意。
这时,有个背包客走了过来,留意到席卓的情况,停下脚步问:“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许念想,路途不算远,一会儿她开也行。
背包客:“你们这是去哪儿?”
许念告诉对方自己的路线,那人听了直接问能不能搭个顺风车,他准备去蒂卡坡湖写生,着便拿出了自己的新西兰驾照给许念看。
背包客蓄着胡子,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是奥克兰人,叫Leo。
许念想着多一个人换着开也不错,便欣然同意。
席卓喝了瓶水,然后一声不吭地坐上了副驾。
全程没发表意见。
车子很快又上了路。
通过交谈,Leo原来是个街头画家,一到节假日就来皇后镇附近写生,顺便赚点钱。
Leo对周围的环境很了解,每走过一个景点,他都会停下让许念去拍照,还热情地介绍当地风俗人情。
许念对这位偶然结识的背包客印象不算差。
中途Leo见两人不话,好奇问:“你们也是路上刚认识的吗?”
许念沉默着,想着要怎么时,听坐在副驾的席卓嗯了一声,“刚认识。”
“……”
–
瓦纳卡不算远,大约一个时的车程就到了。
许念下车去拿无人机,见靠在副驾门上的席卓面色依旧苍白,连平时红润的唇色也淡了下去。
阳光一照,有种纸片人摇摇欲坠的感觉。
“到底哪儿不舒服?”许念怕他是急症,暂时放下矛盾去问下,“要不要去诊所看看。”
“晕车。”
席卓反应稍慢,眼皮微抬,缓缓吐出几个字:“不用管我,你去玩。”
那语气和态度,就像是在:我们很熟?
许念噎住,只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转身走了。
瓦纳卡就一颗网红树,取完景后,很快向蒂卡坡湖行进。
开到酒店,还不到一点,不能办理入住。
之前许念只订了一间大床房,现在情况有变,需要再加一间。可此时恰好是圣诞假期的高峰期,酒店不接受网上预定,就连问询都要排一会儿。
看着这周围人满为患的架势,许念叹自叹气,估计是没房间了。
她量了下排队的席卓,看他血色恢复了些,稍放下心。
但堵在心口里的话不出口。
早是她讲的过分了。
这一路上,许念都在想他们的事。
他们的关系。
不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
要是朋友,像也不像。
甚至,还有一些察觉到但不确定的情绪。
“席——”她要叫他时,突然被从外面进来的Leo断。
“念,要不要去国家公园写生?刚碰到个昨天去的,有水鸟。”
许念正考虑要怎么委婉拒绝时,席卓突然插话:“你们去,我一个人在这办入住就行。”
他低眼扫了下表,“入住怎么也要两点半之后。”
“对啊,有他在这办就行,画具我备了两套,走吧。”
“我还是先跟你去看下门诊吧,晕车不会像你这样。”许念见他依旧固执,语气微重,“你是跟我一起出来的,我得对你负责。”
“……”席卓强挤出个笑容,“那倒不必,你玩你的,等办了入住,我睡一觉就好。”
他顺手把许念手中的护照拿过来,没再话。
–
开去国家公园的路上,许念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刚才席卓无力强撑的模样。
她真有点后悔出来了。
想到那天去格莱诺基时,席卓也是这个状态,只不过没那么严重。
她开手机,搜了下“山路开车恐惧症”。
看了好久,并没有发现特别相关的病症。
倒是有个“开车恐惧症”,是在新手中常见。
许念回忆了下,先前在滨城开车,席卓没什么异常,且技术熟练,并不是菜鸟司机。
难道他这样,真的只是因为害怕崎岖的山路吗?
“念,喝点水?”
冷不丁的话语,断了许念的思绪。
Leo单手握方向盘,拿着瓶水递过去。
“先不用了。”
许念脑子里乱糟糟的,没心思喝水。她放下手机,转向窗外。
他们出城有一阵子了,路上的基本看不到车,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空地和山丘,离雪山已经很近了。
“咱们还有多久到?感觉走了很久。”
许念看了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快了,去雪山的路不太好走,得绕一段。”着,Leo开了收音机,里面的电流音很重。
许念惦记着有没有空房的事儿。开手机,发了条信息给席卓。
不会画画的念念:怎么样了?
卓:入住办好了。
不会画画的念念:订到房间了吗?
卓:暂无,已经在找。
不会画画的念念:好。
通过文字看,席卓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许念有点窝火。
片刻,她又收到一条信息,问她到哪儿了。
许念干脆没回。
如Leo所,路线的确在围绕雪山走,很快,车子拐进另一条辅路,进入到山区,路途颠簸。
许念百无聊赖地刷了下微信列表,看到了列表靠上的位置,有一个很不寻常的人。
杜伦。
她不怎么和这位发联系,文工团院里,也就林炜辰跟她熟络些。
许念狐疑地开聊天框,看到了一通语音对话。
是杜伦来的。
时间恰好是她被混混纠缠的那个晚上。
握着手机的指尖忽然发紧。
在你心里,我的手段就这么脏么?
这句话重重击在她心口。
是她冤枉席卓了。
“Leo,我想回去了。”她叫停。
“快到了。”
“很抱歉,但我担心我的朋友。”
“那这样吧,等到了目的地你把我放下,然后你自己回去。”Le的语气明显变得冷淡,“也就十分钟的路了。”
她歪头看向窗外,细沙飞扬,灰蒙蒙的,完全不是她会选择的写生地点。
收音机里只有呲呲的电流声。
“咱们不是去湖边?”
“湖在右侧,去前面的山丘上,那可以俯瞰湖色全景。”Leo开的明显比刚才更快了,“渴了记得喝水。”
他几次推销这瓶水给她喝。
许念哦了声,低眼扫过手边的矿泉水。
是拧开的。
她侧过头,开微信,给席卓发了个定位。
许念看了又看,等了好一会儿,信息才显示发出去了。
路越来越难走,车子因颠簸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国家公园里的主路,不会是这样破破烂烂。
一个糟糕的念头闪过,她开手机,发现信号已经弱到几乎没有。
许念心头一凛,一股麻酥酥的感觉,顺着头皮蔓延向下。
她遇到坏人了。
好在她接受过训练,许念平静地长舒几口气,拿出手机放在腿的另一侧,在对话框里下了111。
看着信息左侧的灰圈儿转啊转的,心几乎提在嗓子眼。
这时,车子突然停住了。
Leo漠然的了句:“到了,你先在车上等我下。”
他把车灭掉,拿着钥匙下了车。
许念并没有理会,直接下了车。
刚落脚,身侧便直勾勾地冲过来个黑影!
下一瞬,许念身子向后微微一仰,手肘在他的右肩上。
Leo冲过来时,对许念的攻击没有任何防备,他闷哼了声,脑袋撞上倒车镜。
“刺啦——”玻璃碎裂的声音。
许念二话不,对着他前襟开了两拳,随即又补了个下劈。
“F**k!臭婊.子!”
这一下可不轻,直接给男人趴下了,他怒声骂着,脸上挂着黏了黑灰的血痕。
她趁势弯腰,想去找车钥匙,倏地,一个力度带着她的腿往里,她没控制好,人直接仰了过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还他妈的会功夫,啐!”他吐了口血,恶狠狠的:“等会儿让你尝尝我的功夫。”
Leo举着手,满身戾气地扑过来。
许念瞧准时机,扬了一手灰沙,脚下对着他的腹部狠狠踹了脚。随着一声惨叫,他捂着脸向一侧跌了过去。
许念不纠缠,起身对着他脑袋狠狠踢了两脚,便赶忙跑向后备箱,从里面抽出两瓶水后,一股脑的往山丘上跑。
再纠缠下去,她也许会赢,但也可能会死。
最好的选择就是找个制高点,让他开着车也追不上。
很快,许念爬到个山丘上,她回身,见Leo已经回到车上,正往山丘上开。
不出她所料,这破车根本就上不来。
但Leo也没算走。
他摇下车窗,破口大骂着:“臭婊.子!你就在这等死吧,后面就是火山区,没有人也没有信号,我看你能在上面待多久!”
“来之前我把定位发给我的朋友,他已经报警,不信的话你可以留在这,我们看谁先死!”
这一句话完,她听见山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叫骂声,僵持片刻后,车子启动,扬长而去。
许念死死盯着那辆车子在视线中变成一个点,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肾上腺素作祟,不觉得疼,陡然放松下来,才发现左手心被石头划开了一道长而深的口子。
钻心的疼。
她拿出矿泉水,先喝了两口,又仔细冲洗伤口,把里面的火山沙都冲干净了才作罢。
她想要看下几点时,才发现手机丢了。
可能是刚才争斗时掉出来了。
雪上加霜。
不过她的定位已经发出去了,他看到了应该会来的吧?
想到这,许念也并不确定。
她了重话,还冤枉了他。
席卓真没有理由这么做。
毕竟……他们连朋友都不算是。
这么想来,心情更糟糕了。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许念很快重整旗鼓。
相比起指望别人,自救更重要。
回忆了下来时的路,蜿蜒崎岖,只能靠车胎印记。很快,她起身往外走。
回去的路,异常艰难。
四周寸草不生,山丘遮挡住阳光,看起来黑漆漆的,来自大自然的强烈压迫感,让人不由得紧张。
没想到的是,山涧的风已经悄然抹平了车胎印记。
不知道在石沙中走了多久,只觉得山丘接着一个山丘,像是进了迷宫。
Leo能轻车熟路带她来到这种地方,显然是个惯犯。这个精心挑选的犯罪地点,的确很难走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念绝望的发现自己迷路了。
情绪低落,又满身疲惫。她漫无目的地爬上个不算高的山丘,准备休息一会儿。
人遇到危险,难免胡思乱想。
许念想起了儿时的一件事。
学二年级,她走丢过一次。
那次她跟着秦女士出门逛街,好像是在玩具店门口的橱窗前看入了迷,再回头时,已经没了秦女士的影子。
她没哭也没闹,就那么乖乖地坐在在门口等了很久。
直到肚子饿了也渴了,秦女士都没有出现。
她一直在等着秦女士回来找她的,直到她看到了她爸。
他红着眼,在商场里四处喊着“念念,许念”,那么大的声音,跟喇叭里广播寻人一样。
永远记得她爸找过来时,热泪盈眶的双目。
却也忘不掉,她去美国找到他时,那双冷静又冷漠的眼。
曾经最信赖的人,有了新的家庭和生活,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非要找到她不可的了。
渐渐的,心底蔓延出的无助感,将人一点点的吞噬。
不知道为什么,席卓的身影总出现在她的脑海。
他是不会来的。
许念这么想,却又忍不住有一丝期望。
渐渐的,山区气温降下来了,许念紧抱着冰凉的膝盖,把头埋的很深,双目发涨。
脚已经凉到没有知觉。
想活下去,只能在阳光下走出山区。
留在这,会因低温症死去。
席卓不会来了。
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许念咬着唇,攥着拳头直起身子,任凭手心痛的钻心。
倏然,头顶上一阵嗡嗡的声响。
缓缓抬眼。
一个黑点漂浮在那,好像也在看着她。
是无人机?!
许念猛地起身,四顾看去,不远处的山涧中,一个瘦高的身影正在向她这处快速靠近!
–
“席卓!”
许念这一嗓子很响亮,回荡在山谷中,那一句呼唤突然分离成很多声,很急,重叠着。
就像许念现在的心情。
她往下走了几步,被叫停。
“站在那儿别动。”席卓看到她的位置,立刻由走变跑。中途,他拿出个对讲机了些什么。
许念视线跟着高大出挑的男人一寸寸的移动,轮廓逐渐清晰。
席卓几乎是飞上来的,站到她身前的那一刻,直接把人搂进怀里。
席卓的这一个动作,是许念始料不及的。
压根没给她时间反应。
许念被紧紧的箍在男人温热的怀抱中,耳朵贴上他的心口,鼻间满是他的气息。
耳边的心跳声不断放大,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跑得太急,连带着她耳膜里自己的心跳声也跟着一起加速。
扑通扑通的声音纠缠在一起,连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许念整个人还处在发懵的状态,就像是在做梦。
良久,两个人都没话,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太紧了。”许念轻轻拍了拍他的腰身,却没推开。
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格外享受他的拥抱。
“对不起。”席卓松了松力,感受到后腰上轻柔的力度,并没有放开的意思,刚才脑子里都是见到她时,狼狈的模样。须臾,他低声重复着,“对不起。”
不该随意扔掉她的画,更不该让她跟那个离开自己的视线。
再多抱歉都没有用了。
他能的也只有对不起。
“我也对不起。”许念半埋在他心口,把憋在心里一整天的话讲了出来,她声音有些发涩,“早不该对你那么凶的,我找林炜辰的画,其实是想亲手撕掉,不是别的意思。”
“我发火,真的跟林炜辰无关。”她讲话带着些鼻音,格外柔软,“我也知道不是你删的通话记录,是我误解你了……”
席卓的下颌蹭了蹭许念的脑袋,“不这些了。”
“不行,要。”许念抬眼,盯着他失了血色的脸,莫名难受。
席卓今天真的不舒服。
“我还要为那句不是朋友道歉。”她一字一顿地,无比认真,
“你,席卓,是许念的朋友。”
“勉为其难吧。”席卓带着一丝不满,笑着。
“没几个人能被我当成朋友的。”许念见他这反应,有点不乐意了,“这世界上,也就谢子霖、曼姐,还有你了。”
“行吧。”他松开双臂,眉眼清明,像是揉进了天上的圆月,“那是我荣幸之至。”
–
漫长又真诚的拥抱后,席卓在认真量着许念,面色渐渐凝重。
满身的灰尘和刮痕,不难看出刚才是一场恶斗。
如果许念没学过搏击格斗,那她会遭受什么不必多言。
学过又怎么样?
下一次……
不,没有下一次了。
“别看了,我没事,你该去看看那狗东西,他可被我揍惨了。”许念缓了过来,声音也比刚才有底气。
席卓瞧见她裤脚上的血痕,压低眉头,“都哪儿受伤了?”
“没受伤。”许念有些心虚。
“你裤子上都是血。”留意到她背过去的手臂,席卓起身要绕过去看时,许念缓缓把手亮了出来。
鲜红的皮肉外翻着,血虽然没完全止住,却也没再外渗。
见他眼睛里的情绪瞬间冷下,许念解释:“不是大事儿,我已经简单处理过了。”
“手都这样了?还不是大事?”席卓从书包里翻出个急救包,话音语气偏冷:“你到底是靠手吃饭的么?”
“……”
许念把手伸到他身前,“从哪儿弄的急救包?”
“我找了搜救队。”他翻出碘酒和棉球,“警察不出警。”
“哦,这很正常。”
圣诞假期里还在上班的人难免懈怠工作,也难怪Leo会选择在这种时间作案。
见许念别过头,他摁住她手腕,“别乱动,上药。”
少时,她吸了下鼻子问:“你是怎么找来的?”
“你不回我信息的时候,我就在联系租车公司了。”席卓低头,拿着纱布给她包扎,“你这信号不好,发来定位时,我已经在路上了。”
许念稍愣。
他口中的不回信息,难道是第一次他问她位置那次吗?
那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将要有危险的时候,他已经在行动了。
“租车公司这么效率么?”
“你觉得呢?”他笑,“肯定是花了些时间,不过还算顺利。”
他拍拍手,看她要起身,席卓弯腰,架着她的胳膊拉了起来。
“那为什么你那么早就过来找我啊?”许念盯着席卓问出口时,莫名紧张。
“什么那么早?”席卓反问,就好像她这个问题很奇怪似的。
许念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明明那时候,她出发也不算久。
她不算放过这个疑问,追问道:“就那会儿,我出发也就半个多时吧,你就联系租车公司了?”
“谁的?”席卓若有所思地盯着许念,倏然一笑,“你跟他一走,我就联系了。”
-
搜救队的车很快开进来,席卓见她脚踝有点肿,坚持背着她下了山。
搜救队的几个壮汉见席卓背着个姑娘回来,纷纷鼓掌。
许念脸烧地快要滴血,却又坦然地跟大家招呼道谢。
他们很快坐上车,开始往回走。
副驾是个华人,也是搜救队的志愿者,许念听他跟席卓闲聊了几句,像是认识。
“你之前不是在美国读书吗?也在这儿待过?”许念好奇。
“我有个认识的叔叔在基督城住,之前寒暑假总来南岛。”
“哦。”许念想,怪不得看他对皇后镇那么熟。
副驾驶听见两人对话,笑:“姑娘,刚才你是没看见卓都要急疯了。”
席卓冷笑,“叔,那也不至于的。”
“怎么不至于啦,刚刚跟租车公司翻脸的不是你啊?”
“那是他们不干人事。”席卓,“我教教他们。”
“是是,你要是可以,估计都要发射导弹给人家call ter炸了。”副驾驶继续调笑,“这么紧张女朋友还不让,脸皮倒是挺薄。”
许念一顿,猛地抬眼,听席卓在一旁澄清道:“叔,她不是我女朋友。”
许念刚松口气,身边的人又补了句,“我们今天才刚成为朋友,这位是我的是女性朋友,不是女朋友。”
许念:“……”
席卓转过头,盯着许念的眼睛,吊儿郎当地,“是不是啊朋友?”
“啊?”副驾听了愣了下,又笑着:“那你俩这朋友做的有点特殊。”
他笑,“比情侣还腻歪。”
许念:“……”
席卓:“……”
在微妙又尴尬的气氛中,两人回到酒店。跟搜救队的各位道别后,两人才满身狼狈的回到房间。
准备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找了一圈才发现行李并没有送上来。
拨通前台电话不一会儿,有人敲响房门,原来是酒店经理。
原来Leo折回酒店,把许念寄存在前台的大行李箱带走了,并建议他们报警。
“算了吧,里面没有值钱的,不报警了。”许念想了下,那个行李箱里都是曼姐收拾的衣服,没什么贵重东西,不值得去警局录笔供。
“那Leo的事就这样了?”
“我已经联系谢子霖了,他会帮忙。”许念伸了个懒腰,窝在沙发里。
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仍旧心有余悸。
倘若她没受过训练,今天她大概已经遭遇不测,甚至可能成为荒山中的孤魂野鬼。
在美国读书时,总看到留学生被害失踪的新闻,只觉得离自己很遥远,也很惋惜。
亲身经历后,许念意识到那些擦肩而过,面上纯良无害普通人,也许是只带着面具的鬼。
她对人,是真的没什么分辨能力。
她承认。
林炜辰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她曾经自认为那么了解的一个人,不也是藏着不能示人的不堪么。
“啪”的一声轻响,一个东西从眼前飘过,落在许念腿间,断了她的思绪。
她低眼一瞧,是块巧克力。
“我点了披萨,一会儿才能送来,先补充点能量。”他扫了眼许念,“怎么去没洗澡?”
“没换洗衣服。”
席卓抱臂,量了下,随后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件宽松的T恤,递过去,“这个够长。”
许念起身比了下,的确够长,都快要盖过膝盖。
早就忍不了脏乱的人没再拒绝,了声谢谢,便拿着衣服起身。
“等等。”他叫住她,手里拿这个塑料袋走过来。
许念疑惑之时,他绕过去,把塑料袋套在她手受伤的手上。
“行了,去吧。”
-
许念洗完时,席卓在沙发上玩手机。
“我能不能用一下你手机?”许念叹口气,“我手机被Leo拿走了。”
“……”席卓把手机递给她。
许念给谢子霖个了电话,大概明情况。
席卓在一旁听着,脸色渐沉。
少时,许念挂断电话,点出谢子霖的聊天框,把知道的信息都发过去。
这时,房门正好被敲响。
大概是送披萨的。
许念发完信息退出来,视线锁定在席卓的置顶上。
酒鬼
是她的头像。
鬼使神差的,许念点了进去。
看到了一连串绿色的消息。
几十条。
再向上翻,原来她的信息只发出去个定位。
再往上,也都是席卓发送给她的微信。
只不过她一条都没收到。
席卓拿着披萨回来,见她神色不太好,“吃饭吧,今天早点休息。”
“嗯。”
“我一会儿再去附近看看,再没空房——”
“不用了。”许念断他,“今晚就一起睡吧。”
话音未落,席卓眉心一跳,拿着披萨的手忽然僵住。
气氛突然凝固。
许念察觉到话中歧义,正要解释时,席卓先出口:“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么?朋友。”
“就是在一个房间里睡觉。”许念面色平静的解释,“是你想歪了吧?”
“……”席卓迟疑几秒,吐了个字“行。”
其实许念没跟除她爸之外的男人在同一间房内住过。
即便跟林炜辰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出去玩,也是分房住。
倒不是林炜辰不主动,他几次主动都碰了壁。
到后来,就老实了。
不是矜持保守,是心理障碍。
这个秘密只有谢子霖知道。
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浮出个不合时宜的画面,分不清是臆想还是现实。
席卓穿着件松垮的白衬衫,半倾着身子坐在她身前,身后披着淡淡的暖光,眉眼微敛,温声哄着她吃药。
他笑时媚色横生,活脱脱是个勾人的男妖精。
同一时间,淋浴间内淅淅沥沥的水声突然停下。
许念将这个不正常的画面从脑子里踢了出去。
“还没睡?”席卓换了件黑色T恤,松松垮垮的斜在一边,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头发微湿,显然是刚擦过。
许念盯着他,不自觉地咽了咽。
“等我一起?”
“……”
“不开玩笑了,我睡沙发上就行。”席卓笑,看了眼另一头的双人沙发,勉强可以蜷曲躺下。
着,他拿着毛巾往沙发那走,许念注意到他扶着腰,步脚一重一轻。
“你怎么了?”许念叫住他。
“不碍事。”席卓停下转头,眉头微皱,虽然不易察觉,但正好被许念捕捉到了。
“腰扭了?”
“有点。”席卓的轻飘飘的,“不严重。”
“睡这边吧。”许念下命令般的拍了拍枕头山的另一侧,“别瞎折腾了。”
“这不合适吧,朋友?”席卓话音认真,仿佛在——
你可是有前科的
你对我有兴趣
“我没喝酒。”她闷声,随后躺下盖好被子,只留给席卓一个后脑勺,又补了句,“意识清醒。”
“哦,我知道。”席卓懒洋洋的回,“睡着了可不好。”
不知怎么,明明应该是女孩子更谨慎些的情况,到许念这就反过来了。
可能是最近被席卓洗脑次数太多,许念在潜意识里已经对自己判了刑。
她对席卓的身体是感兴趣的。
这是事实。
许念顺着他略带挑衅的话,了下去,“那你就保护好自己吧。”
“……”
席卓盯着从被窝里露出来的脑瓜看了几秒,忍不住勾起唇角,低声自言自语,“真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
“你到底睡不睡?”许念有些不耐烦,“我困了。”
“睡。”
那头床角颤了颤。
席卓躺上来了。
“关灯。”
“好。”
“啪——”的一声脆响。
许念紧绷的神情随着屋内的一切隐入黑暗。
一切静悄悄的。
许念早就又困又累,但就是睡不着。
身后的人应该还没睡,她也不好总翻身动。
就像是被什么封印在那儿。
非常别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这件T恤沾染着主人淡淡的气息,许念的脑袋里被席卓的身影填满。
完全不受控。
她突然发现,席卓这个人。
就还……挺靠谱的。
许念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有句话还没跟他。
“席卓。”她喊他,声音很轻。
“嗯?”
“你今天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他轻嗤,似乎并不把她这句话放在心上。
许念没再什么,缓缓阖上了眼。
迷迷糊糊的,她好像听见身后的人了句。
“不论你在哪,我都要找到你。”
-
四点多,席卓醒了。
他看了眼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
一个是他姐,一个是他叔。
侧头看了眼窗户,外面天还没亮,但窗帘没拉严。
席卓起身走到窗边,捏住窗帘的那一刻,不自觉地回头瞧了眼。
青蓝色的冷光倾泻在女人精致的面容上,勾勒出漂亮的光影。她穿着属于自己的T恤衫,半个肩头露在外面。
这一幕显得极不真实。
席卓松手,悄声走到床边,半跪在许念的面前,盯着她看了几秒后,拉上窗帘出去了。
来到停车场,席卓看到了他们那辆被Leo开走的车。
他走到停在旁边的商务车前,敲了敲玻璃。
车窗摇下,一股冷风从车子里飘了出来。
主驾驶上是个脸生的年轻,副驾上中年男人叼着烟,看到席卓的一瞬间,咧嘴笑着探过头,指了指后面:“臭子怎么才来,上车。”
席卓利索的钻进车里,年轻男人转过头道:“卓哥好。”
他递去一包烟,被席卓推了回去,“不抽,谢谢。”
他扫了眼后备箱,没有别人。
年轻男人知道他在找什么,解释道:“卓哥别着急,等下就见到了。”
黎明前的蒂卡坡湖,像是座鬼城,空无一人。
司机对当地挺熟的,知道没有测速,车开的飞快。
“这么久不见,臭子变沉稳了。”王叔冷不丁的,“这是跟女朋友出来玩呢?”
席卓沉默。
“有出息了,来南岛也不跟叔一声,叔给你安排个司机跟着。”
“计划外的旅行,多带个人也不方便。”席卓淡淡的回,视线看向窗外,没有要继续叙旧的意思。
男人想到他刚才上车时,腰像是有点不舒服,暗自笑笑,没再什么。
现在的年轻,热恋都不知道节制。
王叔带他去的地方不算远,是个私人牧场,离蒂卡坡湖十几公里。
三人直接进了库房。
靠在木桩子上的Leo像是睡着了,听到门口的动静,迷糊睁眼,对上了席卓的视线。
“呜呜……”
Leo嘴巴被堵着,发不出声。
守在旁边的几个人对着男人喊了句“王叔”,又转向席卓点头叫“卓哥”。
席卓:“问出点什么了吗?”
“这种性.犯罪的都是软脚虾,还没,吓唬了下就什么都了。”
有个伙嗤了声,咬牙切齿的:“这畜生手机里还存了有不少图和录像,都他妈的是亚裔,是个惯犯,专挑单独旅行的男女下手。”
“嗯,知道了,出去抽根烟放松下吧。”
王叔给了他们几个一个眼色,很快,仓库里就留下三人。
Leo意识到自己栽进席卓手里,吓得涕泗横流,被绳索捆着的身子扭动着。
席卓半蹲在Leo面前,整张脸浸在黑暗之中,把他嘴巴上的封条一把扯下。
“是我错了,但我什么都没干成,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好吗?我很害怕……”
Leo自诩没伤害到许念,一能张嘴话,立刻哆哆嗦嗦的求饶。
“你害怕?”
席卓扯住他领口,勾唇笑着,眼底铺满寒霜,隐藏在暗处的暴戾一触即发。
Leo冷汗直冒,抬着那张青紫的脸卖惨道:“我身上的伤都是被她的,我才是受害者!”
席卓面无表情,一脚将Leo蹬回原地,摁着他的脑袋往木桩上撞。
“你是受害者?嗯?”他话音拉长,带着轻蔑的笑意。
木桩发出咚咚地撞击声。
“……”
“没事,你马上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