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 你到底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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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雨渐。”

    她站在他面前, 雪花簌簌下落,落在他的肩上,她的发上。

    “你在找我吗?”

    他的唇上还有未干的血渍,红得刺目。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 却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冷漠无比。

    擦过她就要往前走去, 一把伞却被她开,撑过他的头顶。

    白雨渐脚步顿住。

    他身量高, 要想遮住他有些费力,她垫着脚, 没一会儿身体就往他身边倒。

    “蓁蓁。”

    他这才认出她来, 紧张地伸手扶住她,上看下看,“你有没有事?”

    “你去哪里了?”她问。

    白雨渐淡淡地笑了。

    他从怀里取出什么长条形状的东西, 放进她的手心。

    他的指尖极为冰凉, 那纸包却还是温热的,大概是一直被人放在心口的缘故。

    开一看, 里面是一串糖葫芦。

    八岁,她的生辰。

    她蓦地想起,那天她过, 自己想吃糖葫芦。

    他便出了一趟门。

    那天的雪也像今天一般, 下得很大很大,冰天雪地,寒意彻骨。

    等到天黑,他一直都没有回来。

    于是她出去找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知怎么,走到了结冰的河边, 掉进了冰窟窿里,那种绝望与窒息一辈子都忘不去。

    是他把她救了上来。

    在她身边生起火,暖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彻夜守在她的身边。

    那串糖葫芦,却在他救她的时候,不知丢在了哪里。

    她病好那一天夜里,他做了很多好吃的。也是在那一夜,她看到了焰火,漫天的焰火。

    那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焰火结束,一切归于寂静之后,她却落下泪来。

    她想起那个时候,白雨渐看着她落泪,表情有些错愕。

    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怎么哭了?”

    他伸手擦去她的眼泪,低低地问。

    声线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润,与他原本的清冷气息。

    她不知该怎么表达,只好比划着,抽抽搭搭地:

    “因为它们都会消失。“

    再灿烂又如何,转眼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如果最终要面临这样的凄凉,那还不如从未看见过。

    当时,他看着她的眼睛,了一句。

    了一句,什么呢。

    他,我不会。

    我不会消失。

    我会永远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她看着少年清澈的双眼,脱口而出:

    “兄长,我可以跟你一起学习医术吗?”

    那种愿望是那样地强烈,想要与他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愿望。

    他怔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想,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和感言,只是她想学,他便教。

    蓁蓁将糖葫芦重新包好,牵过白雨渐的手,走向何渡。

    “他还中过那些毒?”

    “除了长凝。”

    何渡抬起一张老泪纵横的脸,看到乖乖站在蓁蓁旁边的家主,总算是松了口气。

    “有些毒……是广宁侯暗中下的,他麾下有擅毒之人,想要借此控制于家主。不仅有那损伤记忆的,还有一种寒毒。会让他的体温比一般人低,发作时,浑身血液如被冻住,行动迟缓,严重还会诱发哮喘之症……“

    蓁蓁的手猝然捏紧。

    难怪,他身上时常同冰块一般。

    ……

    笃笃笃。

    蓁蓁屈起指节,在门上敲了几下。静静听着门内的动静,却没有人回应。

    “白雨渐?”

    竹楼起火的原因,是有人蓄意纵火,暂时还没查到是谁。不过,既然被大火烧毁,他们便只能原路返回,暂时在雪松筑住下。

    这几日,她给他施过银针,暂时延缓了寒毒的发作。

    同时,慢慢从一些症状较轻的毒解起。

    譬如,那失忆之症……

    “兄长。”

    她又沉着声音唤了一遍,屋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好似根本没有人。

    她却知道,他就在里面。

    暗卫接到指令,出现在少女面前。

    她道:“将门破开。”

    暗卫应声,那扇牢固的房门便轰然倒下。

    室内的窗户都是紧闭的,微微的光线从那雕花之中泄露出来,在地面上投下金色的碎影。

    榻上却没有那人的身影。

    “奇了怪了,难道人真不在屋内?”

    “可也没见人出去啊。”

    负责监视的暗卫,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下去吧。”那少女吩咐道。

    暗卫很快便没了踪影。

    蓁蓁一步一步,走向墙角那个紧闭着的、巨大的衣橱。

    她定了定神,伸手拉住柜门,左右分开。

    果然,白衣男子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蜷缩在其中,他皮肤苍白,乌发披散在身上。长手长脚有些难以安置,显得空间逼仄。

    “不要过来。”

    似乎是被惊扰到了,沙哑的声音传来。

    他蜷缩得更紧了一些,抬起手遮挡着那并不强烈的光。

    “兄长。”

    她轻轻唤了一声。

    “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当初,她躲在角落,找得他焦头烂额。

    如今却好像角色调换了一般。

    窸窸窣窣中,白雨渐慢慢靠坐起来。只是依旧留在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半晌,他轻轻地:“你走吧。”

    “回到你该回的地方。”

    该回的地方?

    皇宫么?

    她静静看他,“何渡都同我了。”

    他的手依旧挡在额头上,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他了,你就信么?都是骗你的,”

    “我跟广宁侯,从未有过什么约定。我做的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

    “你少自作多情。”

    蓁蓁勾了勾唇。

    “你做什么?!”

    伴随着男子方寸大失的低呼,“啪”的一声柜门被关上了。

    里面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更加拥挤。

    好在她身量娇,很快就能适应这里面的环境。

    不过,不可避免地要碰到他。

    男子似乎努力往角落靠,但却于事无补。

    她的手钻进他的衣袖,碰到他手腕,蓦地了个哆嗦。

    好冷,她一边抵抗着这股寒意,一边在他的脉搏上摸索着。

    白雨渐僵硬得像是石头一样,任由她摆弄,漆黑幽闭的空间中,男子的面容近在眼前。

    那双眼睛即便失去了焦距,依旧如同宝石般清澈。

    她那样近地看着他,呼吸交缠。

    他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的视线,不适地侧了侧脸。

    “方才,兄长了什么?我在外面听不见。”她附在他耳边,软软地问,“能够当着我的面,再与我一遍吗?“

    “……”

    白雨渐的后背贴着衣橱,那股紧张,由内而外地散发了出来。

    他从未被逼到如今这副地步。

    “你,你出去。”

    罕见地结巴了。

    她却笑了一声。

    像是一只滑不溜秋的鱼儿,他感觉到怀中一暖,竟是她从他手臂下钻了进来!

    两个人的衣袍互相摩挲,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发出暧昧的声响。

    白雨渐哑然。

    他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能撑着两边的木板,但是……她跪坐的位置,尤其地尴尬。

    白雨渐极度后悔。

    不该一时情急,躲进衣柜之中。

    他现在恨不得自己没了记忆才好。

    几乎是立刻,她声音响起,“兄长是不是在想,要是自己全都忘了,那就好了?”

    “很巧,我这有一种药。”

    “那种,可以忘记最深刻的记忆的药,”蓁蓁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将药丸倒了出来。

    淡雅的药香味充满了四周。

    她,“我这里,正好有两枚。”

    “……”

    “来,你一枚,”她捉过他的手指,把其中一枚药丸放进他手心,“我一枚。”

    “我们一起忘。”

    白雨渐掌心躺着那枚丹药,他一动不动,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般。

    “真的可以忘记吗?”他嗓音微哑。

    她靠得很近,近得能够听见心跳声。

    他听见她蛊惑地,“是的,只要吃下去,一切都会忘得干干净净,包括你跟我的过往,不论是爱还是恨,你都不会记得。“

    她似乎是想印证药效,捏着药丸,毫不犹豫地吞进口中,嚼吧嚼吧,吞咽的声音清晰响起。

    她静静地看着他。

    白雨渐亦是“看着”她。

    半晌,他手下用力,那药丸在他指间,碎裂成了粉末。

    他侧了侧身,手臂绕过她就要推开柜门,怀里却压进一团柔软,阻挡了他的动作。

    “骗你的。是清凉丹。”

    她靠在他胸口,吐息之间,带着股清甜的气息。

    “我可没有什么忘记一切的药。那种药,不定吃下去,人就变成了傻子,我才不敢轻易尝试呢。”

    她的指腹沾着那些碎末,轻轻擦过他唇角,一字一句道,“你舍不得忘记,”

    “这就是证据。”

    “到了现在,白雨渐,你还想否认你的心意吗?”

    她蓦地欺近,唇瓣几乎与他的相抵。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柔软擦过,瞬间撩出的热意。

    白雨渐耳根发热。

    他闭了闭眼。

    “手拿开。”

    蓁蓁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没注意,把手摁在了他的大腿根部。

    她脑子里卡了一下,不过下一刻,她就从善如流地滑进了他的衣服,顺着肌肉的纹理往上抚摸。

    “你!”

    却被他一把捉住,白雨渐耳后红成一片,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我看看你伤好没有。”

    她倒是一脸纯洁。

    那也应该是往下,不是往上!

    不对,往下岂不是更……

    白雨渐一脸难以启齿,他握着她的手腕,一时不知该怎么是好。

    “你到底想怎样?”末了,他深深叹息。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

    白雨渐下颚紧绷着。

    “不想?”

    “让我猜猜。”

    “难道是寒毒发作了,你疼傻了,才钻进衣柜里面?”

    不对。

    她都施针延缓毒发的时间了,而且,他的脉象显示,并不是寒毒。

    白雨渐低声道,“你……还是离开吧。”

    “我已无药可救。”

    “莫要白费力气了。”

    蓁蓁皱眉。

    他漠然道,“不用觉得亏欠,本来就不全是为了你。“

    “你确定?”

    “嗯。”

    蓁蓁蓦地笑了,“可以。我现在就走,你都病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留下来作甚?”

    她猛地推开衣橱,没看到男子惨白的脸色。

    只是,裙子却勾住了什么东西,她低头有些不耐地解着,却看到了地上有一堆碎裂的镜子,在那堆碎片之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她蓦地想到了什么可能,回头往男子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深深地偏着脸颊,似乎惧怕这灿烂的阳光。

    那肌肤苍白得有几分病态,侧脸露出的脖颈修长优雅,上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眸色一凝。

    “你的头发……怎么了?”

    在他的鬓发之间,生着一丝一线的亮色,那是……银丝。

    掺杂于鸦青的乌发,十分地引人注目,却并不难看,反而带了丝岁月沉淀的神秘优雅,引人探寻的美感。

    他蓦地抚上鬓边。片刻之后,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好像是接受了什么一般。

    他身形一动。终于从那衣橱之中走出,站在她的面前。

    柔顺如水的长袍垂落在地,依旧是高挺俊美的外形,可那双桃花眼却黯淡无光。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他眼睛无神,低头“看”着她。

    “我……”

    今天起时,他抚到眼角,原本光滑的地方被不平整的肌理替代,不知不觉中,竟有皱纹爬上了他的眼尾。

    他的内心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很丑。对不对?”

    声音很低,有着几分自嘲。

    她皱眉看着他。

    “你担心自己变老?”

    很快,她安慰道,“这是中毒导致的,不用在意。”

    空气静了静。

    “可是我在意。”

    他有些执着意味地。

    “你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蓁蓁摇了摇头,“色相皮囊不过幻象,百年之后都是一抔黄土,这可是你以前亲口的。”

    “……”

    白雨渐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你走吧。”

    到最后,他只是将身背转过去,很轻地。

    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上了他的肩膀,他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

    “你把我捡回家,养了十年,放心我不是那白眼狼,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白雨渐彻底陷入了沉默。

    ……

    室内静谧,唯有梳子顺理过长发的声音。

    在地宫中,她也这般为他梳过长发。

    不过,是以一种玩玩而已的心情,那时她不知道他体内有长命蛊,也不知道,他心中待她,到底是何想法。

    手下如同流水般滑下几根银丝,银丝的数量竟是在急遽增多,不过半日的功夫,他的一头乌发,就有三分之一的霜白了。

    可并不难看,相反,像那话本子里的白狐仙人。

    白雨渐的表情却一直沉重。

    他静静地任由她梳理着头发,修长的手指放在膝盖上。侧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这把梳子,你还留着?”

    梳齿摩擦过头皮,他敏感地辨认出了,是他送她那一把。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同的是两个人的心境。

    蓁蓁看向镜中,男子面容俊美依旧,这满头乌发,却已白了三分之一。

    “你在害怕?”

    “兄长,”她缓缓地蹲下身来,伸出手握住他修长冰冷的手指。

    果然他在颤抖,难以控制地颤抖。

    “你为什么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关系,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他垂下眼,那长长的睫毛像是蝶翼般,脆弱地翕动着,投下一道浓弧。

    他喉结一动,开口竟是悲凉。

    “万一,明日。”

    “明日我醒来,垂垂老矣,行将就木,该当如何?”

    以为自己看遍了生老病死,可以坦然面对。

    但是当这一切真正地降临,方才知道,有多么难以忍受。

    “我不怕死。”

    不怕千刀万剐,亦不怕刀山火海。

    不怕千夫所指,亦不怕毁誉得失。

    “但是我怕老去。”

    衰老,多么地可怕。

    多怕被你看见这样的我,

    我的老态。

    那样的愚钝、丑陋、无能。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我,出现在你面前。

    “蓁蓁,帮我解脱吧。”

    过了许久,男子低哑的声音传来,竟然带了一丝祈求。

    “你在侮辱谁?”

    “白雨渐,”她手下用力,差点将那梳子给撇断。

    “世人,谁不会经历衰老?”

    “你会,我也会。”

    可他的面色,依旧灰败,像是一株即将凋敝殆尽的白梅。

    “白雨渐,你不能死。”她淡淡地,“我生辰快到了,你忘记了么?”

    “你还没有送我礼物。”

    他倏地睁开了眼,眸中空无一物。

    “你想要什么?”他轻柔地问。

    “一根簪子吧。“想到那些东西都是他亲手雕刻,她便加了一句,“我想要杏花的。”

    过了片刻,他轻轻地,“那种簪子……并不珍贵。”

    “与你得到的那些相比,真的……算不得什么。”

    他喃喃着,从前到今,不论是什么,他送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

    而他送她这么多的东西里,被她过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条命了。

    他的心头,蓦地被一层深深的阴霾笼罩,密不透风,缠裹吞噬。

    所有光明悉数隐匿,眼前被浓浓的黑雾侵袭。

    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淹没了他。

    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几乎痉挛,青筋迭起。

    “不一样。”

    她,就在刚才她察觉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的死意。

    观察着他,她轻轻地,“你……不想活下去了吗。”

    他像是忽然被一把尖刀,剜去了伪装,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

    可只是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没有。”

    蓁蓁认真量他,他就像是一株被阴暗侵蚀,就要没有了生机的植物。

    她相信,只要自己一句话,他就会彻底地从这个世上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

    男子垂着眼,眉眼无比苍白,疲惫到了极点,他刚想点什么。

    “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亲妹妹没死。她叫明翩然是吗?”

    他骤然看来。

    蓁蓁慢慢站起身,“她还活着。”

    “只要,你好好留着这条命,活过我的下一岁生辰,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蓁蓁之所以这般笃定,白雨渐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尽。

    乃是因为之前,她去信给了太医院的全子衿。

    信中详细了白雨渐的境况,并拜托全子衿,将白雨渐从前在师门的事情,尽数告知。

    全子衿回信,

    白雨渐初初拜到白仲祺门下时,就试过了各种办法来自杀。

    他服用剧毒之物。

    他独自去往毒瘴密布的丛林。

    他毫不犹豫地跳进冰湖……

    蓁蓁想到他在捡到自己后,他们之间的相处。

    他有哮喘,却嗜酒如命。

    他总是去往那阴阳交界之地,问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问他们看见了什么,偶尔,他会流露出奇怪的情绪。

    年幼的她看不懂,如今她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混合了向往、憧憬、期待与恐惧的复杂的情绪。

    他向往着死亡。

    他对这个人世,其实并没有什么眷恋。

    从他种种行为来看,不给自己留下后路,即便是丞相府,也从未招过多余的奴仆。

    不娶妻妾、不留子嗣。

    每一样都表明他活在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牵挂。

    但是,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白雨渐放不下她,他对她有所执念。

    所以,要想他活下来,她不能够再在他身边停留了。

    不能够让他觉得,她的心回来了。

    这样的他,不会再想活下去。

    翌日,瞿越传信,已然寻到白仲祺老先生,正往南星洲的方向赶来。

    但白老先生,对于解开长命蛊,只有三分把握。

    剩下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意思就是,白雨渐可能痊愈。

    也有可能,成为一个活死人。

    而蓁蓁,也到了不得不返程的时候。

    即便是何渡,也没有办法劝她留下。他知道家主也不希望,他贸然去哀求。

    蓁蓁姐她,已经长大了。

    有她必须要走的路。

    ……

    启程在三日后。

    男子衣袍如雪,孤身坐在树下。他的眼睛被宽大的白绫缚住。

    他坐在一棵巨大的松柏树下,苍翠的树干间挂满了霜雪。

    有风吹过便会抖落一些细雪。

    雪砂白砾,落在男子的鬓发之间,簌簌下落。

    他肩上随意地披着一件大氅,间或掩住唇,轻咳一声,唇色红润,脸颊却苍白得透着一股病色。

    他的面前,摆着一个棋盘。

    黑白子纵横其上,他正在与自己对弈。

    他落棋的手极为稳当,手腕上的伤口也被包扎起来,散发出一股药膏的清香。

    一袭雪白袄裙的少女,缓缓走过他身边。

    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轻轻扬起了下巴。

    “明尧。”

    她还有些不习惯,喊他这个名字。

    不过她知道,他肯定听见了。

    “本宫在燕京等你。”

    南星洲的竹楼已经被烧毁。

    所有关于过往的痕迹,都被抹除。

    “就像你一直对我的,要向前看。我们,都不该困在过往。我们,都可以获得新生。”

    “你对吗,兄长?”

    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就算是看不见,白雨渐依旧能够想象得出她的模样,永远那样生机勃勃,永远让他眷恋和牵挂的模样。

    她果真像是他所希望的那样。

    不是天上明月,

    而是那烈日朝阳。

    人愿卿如天上月,我期卿如明朝日。

    待明朝,长至转添长,弥千亿。

    一道鸟鸣声,响彻了天际。

    就在二人之间,那棵松柏树后 ,一轮太阳缓慢升起。

    耀眼的金光刹那间铺满了整个世间,尽管天地间依旧是一片雪白,却让人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温暖,希望,和力量。

    “好。”

    一声轻轻的承诺,

    带着松香带着那人熟悉的气息,随风送来。

    她只是勾了勾唇,便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腰间环佩相击,发出清灵声响。

    她的凤履,踩在了回京的马车上,身形只是微微一顿,便坐了进去。

    帘子落下,马车辘辘前行,空留那蒙眼的男子,对着已经渐入佳境的棋局,落下一子。

    这一次,他们都是执棋的手。

    不是那,被命运摆弄的棋子。

    千里不必相送,

    我们,终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