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静心, 屏气,排浊念。
周围漆黑一片,谢尽欢盘腿坐在浩瀚的空间中, 手结定印。
这里是他的归墟。
可现在他的归墟中却多了个不速之客。
“居然躲到这里来了。”
是那不男不女的声音。
谢尽欢缓缓睁开眼,却见一男子着白衣立在他面前。
“你到底是谁?”谢尽欢神色警惕。
“白玉京,是天上的神仙。”男子笑了笑。
白玉京, 人如其名,一笑起来,温润如玉。
九重天的神仙?这又是哪里来的冒牌货?
谢尽欢木着脸,“没听过。”
“底层神而已, 自然不出名。”
白玉京上下量谢尽欢一眼, “你多少岁?”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猜,绝对不超过十八岁。”白玉京笑笑, “你跑到这里躲起来, 是不是不会?”
“想什么直接,别哑谜。”谢尽欢恼道。
他心里古怪,这明明是他的归墟, 这男的为什么进得来?
难不成真是天神?因他现在修为被锁,趁虚而入?
“男女之事,你没学过,但你肯定想。”白玉京怪声怪气地, “这个年纪的兄弟,没有不冲动的。”
谢尽欢没话, 闭上眼,他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讨论这个问题。
“不话就当你承认了。”白玉京慢慢开口, “其实不用特地学, 你大可那姑娘身上试一试。实验是最好的老师。”
谢尽欢静默不语。
白玉京则蛊惑道:“你就不想把她身上的衣服扒光, 把她身上弄得处处嫣红,像一只绵羊匍匐在你身下起伏?得我都有点想了。”
平静的面色骤然阴寒,锐利的眼眸俶尔睁开,谢尽欢从来没露出过这样可怕的表情,“你敢动她试试。”
“啊,得我好怕哦。”白玉京笑起来。
他笑的方式十分奇怪,嘴角咧开,眉头却是皱起的,因而显得十分滑稽。
“不如我给你看点东西。”
谢尽欢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画面不太干净。
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的身子热一阵,冷一阵。
最后他闭上眼,不想去看,可即便如此,那画面依旧在眼前。
他觉得自己眼睛脏了。
“欲望装在盒子里,你只要开盒子,就会收获快乐。”白玉京,“这跟喜欢没关系,这是性,性是欲望,单纯地发泄。”
“滚出去。”谢尽欢忽然很暴躁。
“中了?你就不想试试?无穷无尽的欲望得到满足,那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事。”
“我跟你不一样。”谢尽欢站起来,冷静道。
少年虽然冲动,但他心中有一根线,而且这根线还很高。
“喜欢才需要克制,但欲望不需要,那是邪恶的东西。”白玉京眯了眯眼,“那张床又大又软。”
“我猜你想死。”谢尽欢冷然道。
白玉京不话,但面不改色。
“被我猜中了?”谢尽欢扬起下巴,要多拽就有多拽。
他笑了笑,“成全你。”
“在你之前,没人能撑到现在。你是人吗?”白玉京喃喃道,“都会败给欲望……”
谢尽欢没再理白玉京。
他是个行动派,只要开始做事,就一气呵成,绝不拖延,也绝不废话。
虽然在归墟内,不能用实体的长剑,但他到底是个修为高深的天神,在自己的归墟中,修为总会恢复一些。
剑意,每个剑修的意念。
右手握拳置于左掌掌心,很快,一柄通体钴蓝色的长剑便从身体中抽离出来。
钴蓝色明亮,璀璨,刚正,带着天然的贵气,就如同谢尽欢一样。
谢尽欢速度极快,白玉京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反手握着剑插入白玉京的胸口。
架嘛,就是要先给对手造成致命伤害后才能开口唠嗑。
反派可以死于话多,但帅气迷人的谢尽欢绝对不可以!
“你不像个天神,九重天没你这样的神仙。”谢尽欢。
之所以“不像”而不“不是”,是因为长剑入体的那一刹那,谢尽欢感受到白玉京身上有一股天神的气息,虽然这股气息很微弱,而且还被污染过。
这应该是一缕堕神的残念。
“咳咳,你觉得天神该像哪样?”白玉京现在很虚弱了,“存在即合理。有的神仙恪守秩序,而有的神仙偏偏叛逆。”
这个问题,谢尽欢答不上来,他也不懂到底该怎样去定义一个神。
甚至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年纪不怎么大的人。
天神太过理性,以至于失去基本的情绪,他们按部就班,遵守天规。
可谢尽欢不一样,谢尽欢有棱有角。
如果是陆柒来回答这个问题,她会怎么回答呢?
谢尽欢想,她会怎么回答呢?
她肯定不会正面回答,她肯定会扯很多东西,扯一大堆没用的,然后把别人气死。
想到这,谢尽欢脸上忽然绽开一朵笑。
就用陆柒的方式回答他,也好让他死得其所。
“想知道天神该像哪样?”谢尽欢哂笑道,“天神应该像我这样,至少得像我一样可爱善……哦不,是帅气迷人。”
“被欲念绑架,实在很难看。”谢尽欢又再补了一刀。
根本就是胡八道。
白玉京脸色很难看,一半是因为被捅了一剑,另一半是因为那气人的话。
“我会陨落,但你无法改变我。”白玉京。
谢尽欢则无所谓道:“你已经陨落很久了。”
“是吗……阿宁也魂飞魄散好久了。”白玉京很声地喃喃自语。
他完最后一句话便化作轻烟散去。
这位堕神最后的残念也消失殆尽。
白玉京消失后留下一颗琉璃珠。
这次的琉璃珠颜色为黄色,这代表欲望,这是欲魄珠。
所以白玉京的那一丝残念是被吸进了这欲魄珠中,久而久之,便成了妖邪。
俶尔间,天旋地转。
糟糕,谢尽欢无奈地拍了拍额头,因为想了其他人,所以归墟要消失了。
-
谢尽欢醒过来的时候,陆柒正睡着。
她应该是无聊到睡着的,身子一斜就靠在了谢尽欢的胳膊上。
胳膊有些麻,尽管如此,谢尽欢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熟睡的陆柒很安静,安静到让谢尽欢都有些不想把她叫起来。
好好一个姑娘,可惜长了张嘴。
陆柒不气人的时候还是很不气人的。
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可不能再让她当懒虫了。
谢尽欢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并不温柔,但也不粗鲁,刚好能把人拍醒,并且吓人一跳的力度。
睡梦中的陆柒真被吓了一跳。
一声惊呼,清醒过来后,陆柒看着谢尽欢,“你没事吧?你就不能轻轻地摇一摇我吗?!”
“不能。”谢尽欢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被你压麻了。”
“行,扯平。”陆柒睨着谢尽欢,“话回来,你解决完了?”
谢尽欢:“。”
这是个让人尴尬的问题,连空气都有丝凝固的味道。
但陆柒不觉得尴尬。在她眼里这并不是不能的,这只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
为了不让谢尽欢尴尬,陆柒只好补丁,“没事,你时间很长,我不会笑话你。”
谢尽欢:“。”
陆柒:额,这是可以的吗?可以的吧……
二人沉默良久,陆柒用胳膊肘撞了撞谢尽欢,“别愣着了,想想办法怎么出去。”
“我发现了这个。”谢尽欢把琉璃珠递给陆柒,叹口气,然后开始讲白玉京的事。
陆柒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看谢尽欢,“一个天神,还有琉璃珠加持,就被你一剑给杀了?”
很显然,她觉得谢尽欢在吹牛逼。
“当然。”谢尽欢扬了扬眉,拽而自信。
“你怎么认出来他是天神的?”
“用我的火眼金睛。”谢尽欢面不改色。
好看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陆柒狡黠一笑,指着自己脸问道:“那你看看,我像不像一个仙女。”
谢尽欢没话,他又拍了拍陆柒的肩膀。
“你干嘛?”
“我担心上次没把你拍醒。”
“还火眼金睛,你是美丑不分。”陆柒一下子笑了,伸出两根手指头作势要戳谢尽欢双目,“要不我给你找个医修看看吧,我怕你下次在镜子里看见个帅哥。”
“没看清,我再仔细看看。”谢尽欢。
陆柒当他是在服软,自然心情极好,双手捧着一张脸贴过去,“这次可要看清楚。”
凑得太近,谢尽欢几乎可以看清陆柒脸上透明的绒毛。
喉珠动了动,脖子战术性后仰,字正腔圆道:“不像!”
神女清冷,大多一个样,比不上陆柒生动。
当然,要排除扶月这个奇葩。
得到这个答案,陆柒断定,这厮不仅没长眼睛,还长了张只会炫饭的嘴巴。
“我看你也不像个人。”
“我像陆柒。”
“儿子像爹这多正常。”
“我们能不能先出去再吵?”
“可以。”陆柒心满意足地笑笑,“你之所以会这句话,是因为你不占理。”
“那是因为跟我吵架的是你。”
“你的意思是我强词夺理?”
“不,如果是别人,我一般动手不动嘴。因为我就是道理。”
谢尽欢站起来,“但如果你在,我可以勉强让你当一次道理。”
“哇,那我真是谢谢你呢。”陆柒气呼呼地抱手。
“跟我不用客气。”谢尽欢笑笑,“先想想怎么出去吧,我可爱善良的仙女。”
“仙女都是需要人扶着才肯起来的。”陆柒。
谢尽欢无可奈何地笑笑,他伸出一只手递给陆柒,“地上凉。”
“已经坐暖和了。”陆柒翻了个白眼,扶着谢尽欢的胳膊站起来。
因为盘腿久坐,她的腿有些麻,被谢尽欢扶着,踉踉跄跄好几步才站稳。
“你跟我过来,既然欲魄珠创造了这座塔,我们肯定也能靠这颗珠子走出去。”陆柒。
她记得那写着的“情”字左边的竖心旁上有个圆圆的凹槽,就把这珠子放进去试试。
果不其然,门开了。
陆柒看了眼谢尽欢,然后走上楼。
楼道里很黑,不男不女的声音消失后,连楼道里的灯也全都熄灭了。
一个不心就会甩成狗啃泥。
所以陆柒只好搀着谢尽欢的胳膊。
她想,要是没看清楼梯栽下去,就让谢尽欢垫下面。
谢尽欢的眼睛很亮,就像星星一样,即使四周漆黑一片,也能看清他黑亮的眼睛。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第十层,陆柒却发现这层楼十分古怪。
这或许不能被称作是一层楼,而是一个黑色的空间。
空间宽广,一眼望不到头。
住在这种地方肯定会非常无聊。
陆柒撇撇嘴。
忽然,黑暗中闪出一束白光。
那白光之下,是一个人,一个身着白衣,被几十把剑钉在木柱上的死人。
他发丝凌乱,跟肤色一样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死不瞑目。
不对,陆柒往那束光亮靠近些,她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残留的灵气。
这不是人,而是神,一个受刑陨落的神。
“是白玉京。”谢尽欢。
“二、四、六……九十九。”陆柒数着插在白玉京身上的剑,不由惊呼道:“这都快捅成筛子了,你不是一剑毙命吗?”
“那是残念。”谢尽欢。
陆柒:“哦,那怪不得。”
看,她就这人在大话吧!
谢尽欢:“……”
这里像是一个无限空间,无尽的黑暗朝四周无限延伸。
陆柒觉得奇怪,这妖塔的第十层怎会如此诡异?现在仅有的一束光也仅仅只是在白玉京早已冰凉的尸体上。
冷白的光线照得白玉京肤色越发死白,不愧是具尸体。
陆柒年纪轻,待在九重天的时间不算长,认识的神仙自然也不多。
那么眼前这位,究竟是谁呢?
她走上前,握住其中一柄剑。
拔不动。
但随着她用力,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看起来很像是白玉京的记忆。
-
初雪。
这一天,白玉京刚好五千岁,正式成为一名布雪的天神。
天神五千岁成年,成年的天神才可以接管职位。
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练习了很多次,为的就是这第一场雪。
他想,他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掌雪神官,每一片经过他手的雪花,都会有完整的六个角。
要开始布雪了。
尽管白玉京心情十分激动,但上一任神官,不可以有别的情绪,专心布雪就好了,所以白玉京俊秀的面容上依旧冷若冰霜。
修长的手上结出一枚冰晶,冰晶伸展出六个角,这便是今年的第一枚雪花。
他将雪花倒下界。
这第一片雪花会落到哪里呢?山川湖泊,亭台屋檐,又或者是一朵寒梅花瓣上。
都不是。
雪花落在了一个的掌心中,然后慢慢融化。
姑娘约莫十三四岁,分明是豆蔻年华,却唇色苍白,满脸病容,衣裳也穿得破破烂烂。
可她看见这雪花,瘦削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微笑。她看着手心融化的雪水笑了笑,又对着天空笑了笑,然后才用她的胳膊推着一辆大车往镇中心赶。
那大车上装着个大铁罐,她像是要去集市卖东西。
因为这一个插曲,白玉京的目光落在了那女孩身上。
雪化了,白玉京的心也化了。
最终,新任掌雪神官的第一场雪,布成了一场细雨。
冬日的细雨,绵绵密密,透过人们的裤管,冻得人直哆嗦。
白玉京挨了批。
一回生,二回熟,渐渐的,白玉京便熟练起来,也未在布雪上犯过错误。
他开始观察那女孩。
从一天两天,变成了一年两年。
每年初雪的时候,便是他来见女孩的日子。
他开始思考,凡人是什么样的呢?
是不是凡界所有父母都不爱女儿,是不是所有好看的姑娘生来就病弱,是不是所有穷苦人家的孩子就注定受苦?
或许不该以偏概全,但他所见的姑娘,便是如此。
作者有话:
这是可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