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已经是个成年的天神, 他的神格会慢慢定下来，九重天的神光会夺取他对情绪的感知能力，从而变成一个合格的天神。

    一个合格的天神是不该为那女孩心软的, 可白玉京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陷下去了一块，空荡荡的，无法补全。

    他那些被抽离的情绪, 好像在这个姑娘身上，又重新找回来了。

    女孩名叫宁招娣。

    这乡下的姑娘并不美艳，甚至算不上好看，只能是清秀。

    附近的几个村, 包括她所在的村子里, 没有一个姑娘是像她这样白净的。

    可她偏偏病弱，瘦的胳膊每次都很费力才能推动那辆大车。

    雪, 她就像雪一样, 不仅肤色像，身子也像，轻飘飘的。

    白玉京觉得这像雪一样的姑娘好看极了。

    可这样清秀柔弱的姑娘, 在乡下是没人要的。

    宁招娣已经十七岁，在村里算是个老姑娘了。

    在本来该是媒婆踏破门槛的年纪里，没有一个媒婆肯来施舍一个脚印。

    大家都，宁招娣娇气, 干不得农活不好生养。

    可是宁家上上下下的家务活都是宁招娣做的，她确实干不得重活, 所以边咳血边劈柴。

    大家还，宁招娣晦气, 招娣招娣, 结果一个弟弟也没招出来。

    现在宁家只有两个孩子, 一个哥哥，一个宁招娣。

    所以谁家要是娶了宁招娣，一定会断子绝孙的。

    父亲是个迂腐的秀才，他最大的愿望是让只会玩乐的儿子考上状元。

    他，唯女子与人难养也。

    母亲则是个“贤良”的妇人，嫁夫随夫，她听丈夫的话，把儿子当心头肉。

    父亲骂母亲，母亲就对宁招娣拳脚相向。

    “你就是个赔钱货，这么大了，连个彩礼都卖不到！你哥还怎么娶媳妇儿？还是早死了的好！”

    哥哥劝母亲，“娘，你别这样。至少要嫁人后再死吧。”

    但是宁招娣能做什么呢？

    宁招娣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捧着一片雪花悄悄许愿：“神啊，如果您能听到我的声音，就把我带走吧。我宁愿能转世成一片雪花……”

    白玉京当然能听到宁招娣的声音。

    天神冷漠的俊颜上，此刻却多出一丝动容。

    他知道，他不该插手的。

    看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插手过，为什么这一次就动容了呢？

    可能是她又将雪花捧在手心里了吧。

    白玉京去找了阴司。

    他问了宁招娣的寿命，阴司，二十。

    还剩不到三年。

    “加到八十岁。”白玉京。

    “很少有凡人能活那么长的。”阴司有些为难。

    “加到八十岁。”白玉京只是重复。

    “阳寿守恒，她的阳寿加了，别人的就得减。”

    “加到八十岁。”

    “那就减她父母和哥哥的？不过神君，你这样……不怕吗？”

    “加到八十岁。”白玉京只这一句话。

    阴差不再吭声，然后宁招娣的阳寿加到了八十岁。

    自此之后，宁招娣的面色便红润起来，干活也利索了。大家都，她是沾了财神爷的光。

    这次，宁家的门槛便被媒婆踏破了。

    父母和哥哥笑得合不拢嘴，三人合计着，要卖个好价钱，再以低价买个媳妇儿回来。

    终于，他们选了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宁招娣是要给地主老爷当妾的。

    宁招娣不愿意，哥哥就，长得丑就不要挑三拣四。

    宁招娣低着头不话，她没有反抗的资格。

    哥哥老是她丑，父母也她丑。

    可她真的丑吗？她看着镜子里白净的自己，忽然觉得，这惨白的肤色好难看，就像石灰一样。

    原来她真的很丑。

    “不，你很美。”白玉京脱口而出，因为神能倾听凡人的心声。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

    足够了，八十年的阳寿，足够了，不要再管了。

    白玉京在心里对自己。

    可是，在他的记忆中，宁招娣会跟鸟话，会救治野猫，还会在心里跟他话。

    她会自己今天卖了多少根红薯，会路边的狗有多可爱，她她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她还自己喜欢雪花，喜欢安静的雪花。

    神能听到许多人的心声，可白玉京偏偏只能听到宁招娣的，听到宁招娣喜欢雪花。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管，可情绪上头，他觉得自己非管不可。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难过？

    他真不是个合格的天神。

    白玉京翻过宁招娣的命书，上面她会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生一个儿子，然后难产而死。

    阳寿加到八十岁，则变成了，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被折磨，被羞辱，半生颠沛流离。

    命书乃司命星君所写，白玉京拿着命书让悬离改。

    悬离只是古怪地笑笑，“命数已定，天命不可违。”

    “若我偏要呢？”

    “那是你自己的事。”悬离喝一口茶轻飘飘地。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修道成神。”

    “是。”

    “你比我还要像个天神。”

    “我跟你一样。”悬离完起身便走。

    “你去哪里？”

    悬离叹气，“牌，有两个家伙烦人得很。”

    “我自己的事……”白玉京默默念着这句话。

    念着念着，他明白，这是他的事，要改命数，应当他自己去改。

    莲花乡新搬来了一位富商。

    新搬来的富商要娶宁招娣为妻。

    富商并不喜欢宁招娣，可是白玉京让他喜欢宁招娣。

    他给富商一枚玉佩，只要对玉佩许愿，就能实现愿望。

    成亲那一天，按理来是初秋，不该下雪。

    可那日，空中却下起鹅毛大雪。

    宁招娣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露出浅浅的笑。

    入夜新郎挑开新娘的盖头，然后白玉京就看见新娘红了脸。

    耳边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神能倾听凡人的心声，现在白玉京已经分不清这心跳声到底是他的，还是宁招娣的。

    红烛摇曳，薄纱浮动。

    隐身的白玉京就呆呆地站在床前。

    原来，成亲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成亲是这么一回事。

    -

    陆柒现在有点尴尬，她完全把这当电影看了。

    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商业谈判时跟合伙人在电影院看电影，看到大尺度激情戏码。

    如果这时候谢尽欢不站在旁边，陆柒保不准会把这段戏反复观摩，对于一个只看过拉灯剧情的人来，有脱衣服剧情的戏码是多么地刺激！

    陆柒现在觉得，站在她旁边的人不像是谢尽欢，倒像是她妈。

    总而言之，陆柒脚指头下的场景，十分壮观。

    虽然画面被一层薄纱盖着，只能隐隐看到两个人影。

    但是，这两个人影怎么在上下动啊！

    陆柒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谢尽欢的身旁看进去这段剧情了。

    有没有快进键……

    不刺激，不暧昧，不涩涩，只有尴尬，只有尴尬！

    她知道，白玉京在这段剧情中应该挺难过的，但她同样也挺难过的。

    只是难过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将头扭向一边，可好死不死，她搞错了，扭头看向的方向居然是谢尽欢的方向。

    谢尽欢也在看她。

    哦豁。

    所以现在要调转方向吗？那岂不是更尬？

    啊脑壳，陆柒心中叹气，枉她自负最不要脸的女神。

    现在却要脸了。

    做事，要先发制人。

    陆柒轻轻嗓子，强制镇定，“你看我做什么？”

    “那你看我做什么？”谢尽欢的声音刚开始有点抖，但很快，他的声音就变得根正苗红。

    陆柒：“我哪有看你？”

    谢尽欢：“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被杠了，不爽。

    陆柒呼出一口气，“你是不是害羞了？”

    以毒攻毒，用魔法败魔法！

    谢尽欢耳根一红，“没有。”

    “可是你耳朵红了诶。”陆柒指着他耳朵惊讶道，“好红哦。”

    “这是被你气的！”谢尽欢。

    “我还有这本事？”

    “你本事大着呢。”谢尽欢。

    也不知道他是被气的，还是真在夸人。

    不过后者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我本事确实挺大。”陆柒点点头。

    现在陆柒的尴尬症得到了良好的缓解，她竟然开始跟谢尽欢开玩笑，“我之前的，脱掉衣服这样那样，就是那样。”

    她指向屏幕，自己却不去看。

    她看谢尽欢，谢尽欢点点头，“我明白。”

    然后她看到谢尽欢在这句话的时候，耳根又红了。

    忽然想起一个形容词，血气方刚，陆柒觉得挺合适。

    二人静默半晌，陆柒猜画面里应该差不多了吧。她看过最长的激情戏都不带超过三十秒的。现在她估摸着有应该有个二十分钟，应该是结束了。

    因为她现在跟谢尽欢面对面，眼对眼。

    这多扯淡啊。

    她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谢尽欢。

    但眼珠一直这么转着，多少显得有点刻意，搞得好像是她不好意思了似的。

    所以她也抽出一些时间看谢尽欢。

    然而谢尽欢却一直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陆柒脾气上来了。

    你盯着我看？行，那我也盯着你看。盯不死你。

    于是她看见谢尽欢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陆柒心里在呐喊，她要赢了！

    可不到一秒钟，谢尽欢就恢复了镇定，坚定的眼神仿佛是要向她宣战似的。

    陆柒接受谢尽欢的宣战，于是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黑亮的眼睛里倒映出陆柒的轮廓，陆柒看着谢尽欢眼中的自己，突然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她咋就那么好看呢？！她快被谢尽欢眼里的自己给美死啦！

    这时，本来静默的画面突然传出嘤咛声音。

    妈妈呀，刚才那不是结束，反而是开始？不带这样玩儿的。

    陆柒只能使劲儿咳嗽。

    她咳嗽，谢尽欢也咳嗽。

    二人也不看对方了，两人同时眼睫下垂。

    此次掰头，平局。

    又过了一分钟，还没完。

    陆柒觉得，他们再不完，她就要完了。

    “我去看看能不能快进。”陆柒。

    谢尽欢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

    在连续拔出三四根长剑后，那段能让人脚趾挠地抠出一整座地下城堡的剧情仍在继续，续航能力超强。

    很不幸，没找到快进键。

    不会真要七天七夜？

    陆柒不禁在心中暗暗敬佩白玉京的心理承受能力，竟然能站在心在姑娘新婚之夜的床前全程观摩，实在是让人颇有些敬佩。

    既然吃味不舍，当初干嘛又不自己娶了那宁招娣？莫非是顾忌着那人仙不能通婚的天规么？

    心里五味杂陈，陆柒只好专心拔剑。

    至于谢尽欢心里怎么想的，陆柒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也不关心。

    只是后来，谢尽欢僵硬地走过来让她休息，，“还是我来吧。”

    “你来？”陆柒看他一眼。

    那怎么行？这样一来，尴尬的不就只剩她一个了吗？

    “不用不用，你辛苦了，你休息。”

    “不，我是不可能会累的。”谢尽欢义正言辞，“所以我来。”

    他似乎也不想再独自一人品尝尴尬的滋味了。

    “这样吧，我猜测快进开关很可能在他的天灵盖上。”陆柒想了想，“但是他被钉得太高了，你抬我上去，我看看开关？”

    谢尽欢狂喜，连忙点点头。

    他终于不再是无事可做的挖掘机工人了。

    于是陆柒骑上了谢尽欢的肩膀，她扶着谢尽欢头顶的高马尾，“这太高了呀。”

    她伸手要去按白玉京的头顶，按不到。

    “你再往下蹲一点。”

    谢尽欢照做。

    但是，快进开关似乎也不在天灵盖。

    在哪里呢？

    只能一步步摸索了。

    “往左……往右……前面一点。”

    两人嘴巴叽哩哇啦地唠嗑。

    只要他们声音够大，就听不到那令人尴尬的音色。

    很不幸，真的特么没有快进键！

    “放我下来。”陆柒生无可恋。

    为什么能把激情戏看得这么憋屈呢？陆柒百思不得其解。

    沉默，寂静的沉默让暧昧的嘤咛变得尤为突兀，绕梁三尺，余音不绝。

    一沉默，就会陷入尴尬，一尴尬就会更沉默。

    这是个恶性循环。

    于是在这特殊的背景音下，两人连续唠了三炷香时间。

    陆柒连压箱底的段子都拿出来了，谢尽欢话又不多，他只知道听段子笑！

    实在找不到话。总不能跟谢尽欢唠她时候的故事吧？

    “你时候就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吗？”陆柒上下看谢尽欢一眼，“比如装逼被人揍。”

    谢尽欢眉心一跳，“别乱，都是我揍别人。”

    他忽然想起扶月，这不算，他跟扶月算是互揍。而且作为一个有胸襟的男仙人，他每次都是让着扶月的。

    “你时候呢？”谢尽欢反问，“是不是人见人厌，狗见狗嫌？”

    “恰恰相反，大家都很喜欢我。”陆柒笑眼盈盈，“讨厌我的只有一个。”

    “谁？”

    “你啊。”

    “我不讨厌你。”

    “不讨厌啊，那就没人讨厌我了。我人见人爱。”

    谢尽欢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他感觉心脏好像漏了一拍，因为陆柒在“我人见人爱”的时候，谢尽欢心里想的是——的确如此。

    现在周围很安静。

    陆柒松下一口气，那段剧情终于结束了。

    她又搬着板凳坐回去继续看。

    作者有话：

    白玉京心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