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你会输的。”
全黑的安静世界里, 突然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没有方向,龙马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要寻找,动作做到一半时就回过神来。自己现在应该是处于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的状态中。可当她睁开眼睛, 确实看到了幸村精市。
这一幕似曾相识。
同样是她颇为狼狈地坐在地上, 浑身是汗,对方站在对面, 静静地望着自己, 外表完美得如同神祗。
好像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将所有的压迫感施加在自己身上, 再也无法动弹,再也没办法爬起来抓住网球拍。
“我过的, 这对你来残忍了。”幸村, “你有这份意志, 实在让人很佩服。但立海大的胜利不会改变。”
“那又如何呢?”龙马问他。
“我只是希望你早点认输,对你和大家都会比较好。客观来,我可并不是你抱着不服输的念头就能战胜的对手,丫头。”他心平气和地答道。
“如果让你再也无法拿起网球拍……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会很抱歉。”
从对手口中出这样的话, 还真是有点讽刺呢。她想道。
还是梦吗?
不, 这应该是……幻觉。
但是,幻觉也不意味着都是虚假的。
龙马眼前看到的幸村精市,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 还有刚才从他口中出的话, 大概都是真实的吧。
或许是出于好心。和过于大男子主义的真田不同, 幸村更显得实事求是——当然,这是建立在绝对自信的基础上。他比真田还要自信得多。
目前来看,他也是正确的。因为这是龙马第一次,在网球比赛中被逼入如此痛苦的绝境。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但同样道理,龙马也从来没有放弃的概念。比起即将输球,想到要因此放弃才会让她更加不甘心。
龙马还是摸到了那颗网球。
更准确地,她凭直觉相信自己摸到了球,然后把它握在了手里。
面前那个幻觉还没有消失,难以认同地叹息着,仿佛在惋惜什么。
“还要继续坚持吗?”
幸村在问她,也可能是她心里的声音在问自己。
这时候,龙马已经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了,索性摇了摇头,将这幻影从脑海中甩脱。
接着,她尝试着发球,并不意外地失败了。
……不仅是感官。
身体本能的球感似乎也一起消失了。
龙马迈出了一步,想去找球,却没想到球就落在自己脚边。她又一次被绊倒了,这回可能摔得有点狠,但因为痛感并不明显,所以她只是感觉身体很沉重,很疲惫而已。
她闭上眼睛,有那么片刻,几乎就要放任自己沉入漆黑无尽的泥沼中了。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幸村的,也不是青学的各位前辈,似乎更为熟悉一点……
龙马猛地睁开了眼睛,被阳光刺眼得又立刻闭上了,眼底泛酸。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该回家了。”
有个阴影挡在了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龙马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谁,就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握住了他的手,很快被一把从地上了起来。腿还有些软,头发也都被汗水黏在一起,球帽歪歪地套在头上,她忍不住伸出空闲的右手想要扶正。
她终于完全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映入眼中的是龙雅大大的笑脸。
不,比印象中的要稚嫩很多……
如今这个七八岁的男孩五官还未长开,只有眉眼依稀看出和数年后的有些相似,连头发都剪得短短的,毫不服帖地顶在脑袋上往外乱翘。
龙马的目光转向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骨架也缩了一大圈,手指短短的,也比未来柔软许多。
龙雅又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儿童球拍,往自己肩上一拍:“不过,你要是不够尽兴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再陪你玩一会儿,网球就算了,要去沙滩上捡贝壳吗?”
年轻的龙雅就已经对海鲜烧烤十分感兴趣,上次和她捉了几只螃蟹。明明不饿,他看向那些食材的眼神却绿莹莹的,恨不得能当场生吞活剥似的。
但照顾到龙马幼脆弱的肠胃,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学着支起木堆生火。两个孩折腾了半天,勉强引燃了火堆,最后把剥下来的螃蟹壳又整整齐齐地叠了回去,摆在海滩上。
这时候的龙雅年纪并不大,但更年幼的龙马眼里,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他似乎也很享受被信任、依赖的目光注视,总是笑嘻嘻地满足她的各种愿望。她那个不着调的父亲很少会带她出来玩,永远都是龙雅领着她出门,教会她认路,游泳,以及如何在沙滩上快速奔跑……
从圣塔莫妮卡第三步行街到附近最著名的海滩,他们走过了一遍又一遍,从日出到日落。这是她最愉快的童年回忆。
龙马常常被龙雅牵着出门,玩了一天后筋疲力尽,趴在他肩上被他背回去,迷迷糊糊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龙雅还会提醒她:“网球拿好了,不要松手哦——我们可没有多余的了。”
“嗯——”龙马拖着长长的声音,睡眼惺忪地哼哼。
“哥哥……”
龙马听到自己开口了,她有些不确定是自己现在的意志,还是回忆里正好发生的事情。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拉了拉龙雅的袖子。
龙雅从棕榈树后挖出了他们藏起来的沙铲和塑料桶,将两支球拍都交给龙马抱着,球也塞进了她的兜里。
“走,不点,今天带你去挖寄居蟹。”他信心十足地。
龙雅到做到。当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还有点犯难。
他问龙马:“重吗?”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完全没问题。龙雅怀疑地量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细弱的胳膊,:“太瘦了,女孩子应该多吃一点,不然力气可不够网球哦。”
那时候龙马几乎对他言听计从,毫不犹豫地点头。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龙雅陪她球的时光,尽管自己总是笨拙得接不到球,却还是感到很快乐,如果能追上他的步伐,无论什么她都愿意去做的。
龙雅有时候会忍不住笑话她,但最后还是会手把手教她挥拍的姿势。就算是儿童拍,对龙马来还是有一些沉重的,所以她总是把握不好力量和感觉,一次又一次地把球飞。
龙雅弯腰拾起了两个分量十足的水桶,领着她往回走,在沙滩上留下两排模糊的脚印。
落日时潮水拍在海滩上的声音十分悠长而富有规律,龙马一边盯着自己踩下去的脚印一边听着声音计算,直到那退潮声久久没有传来,好像突然间中断了。
龙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不动了。
“怎么啦?还没看够吗?”龙雅停下脚步看过来,下一秒,表情也凝固了。
两个孩子的脸上都逐渐浮现出震惊与恐惧之色。
“这是、海啸吗……”龙雅难得声音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巨大的海浪挡住了天空,也遮住了西边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投下了阴影。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将水桶扔掉,抓住了龙马的肩膀,想要拉她跑。
但龙马根本跑不动,龙雅拉了一下就觉得不对劲,再抬起头,脸色变得更加僵硬了。他将龙马挡在身后,慢慢地退了一步,看着那几道凭空出现在海浪前方的“人影”——如果他们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更像是黑色的斗篷和宽檐帽支撑起来的衣服架子,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绷带。
“你们……是谁啊!”
“找到了,就是她。”有个稚嫩的声音道。
龙马看过去,那是个立在黑斗篷肩膀上的婴儿。
“的那个?”黑斗篷发出低沉浑厚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音色和腔调,让人听了就毛骨悚然。
“嗯,不要搞错了。带过来吧。”
旁边的斗篷们开始靠近,龙雅眼神一凛,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意识到一件事:这群怪物要将他的妹妹带走。
“不要过来!”他张开了手臂拦在了龙马身前,她被吓得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嘴唇颤抖着几乎发不出声音:“哥……”
“鬼,别做无谓的事情。”那婴儿的声音十分冷酷,也很不耐烦,“我们需要她——不,或者,世界的某个地方需要她。”
他在什么?龙马听不懂,龙雅也完全不明白,只是本能地感到了危机感,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快跑。
两个人脑海中都浮现出同样的声音。龙雅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什么,黑斗篷已经将僵硬的手臂伸了过来。
——“不要动她!”
龙马最后的印象,就剩下龙雅的大喊,然后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混乱,好像有无数黑色的锁链从眼前闪过。
她抓紧的衣角终于还是从手中脱离出去。失去力量来源和保护感的她跌倒在沙滩上,膝盖被不平滑的沙子硌得生疼,但更令她触目惊心的是那群渐渐远去的黑影。
还有龙雅身上的鲜血淋淋,他毫无知觉地被扛在了肩上,一并带走。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一团扭曲的空气吞噬……
“不要!”
龙马终于喊了出来。
所有的画面被黑色的利刃击碎,也尖锐地穿透了她的封藏起来的记忆之海,令大脑剧烈地抽痛起来。
她抱住头,猛然从地上坐起,膝盖仍然生疼,但只是因为跪在地面太久而麻木了。
全场哗然,所有的声音再次灌入到她的耳中,世界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龙马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战栗不止。
但更震惊的,是场边的观众,以及她的对手。
消失了?
幸村精市一瞬间感受到自己铺开的绝对气场被破了。
龙马正在慢慢从地上站起,用球拍支撑着她还有些发软的双腿,但的确已经让身体得到了解放,空洞的眼神也重新找回了焦点。
……可这怎么可能呢?
而且是在这么短暂的一瞬间,她闯破了从未有人破的精神屏障,从“灭五感”的压制中逃脱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至于让幸村太震惊。
随后,他看到龙马抬起了头,被汗水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可能是因为力气不足,只能微微勾起唇角。
但她的眉眼已经舒展开来,显得极为柔和。
随后,她握紧了球拍,将它抬起,一道金色的光从她的指间升,起随之窜向了全身,甚至转瞬间包裹住了那柄红色的球拍。
就好像她整个人被火光点燃了。
“我想起来了。”
那一刻,龙马并没有考虑太多的事情。
她抬起头,看到了场边泪眼朦胧的龙崎教练。在她身后,一群少年们也咬紧牙关,或掩住眼睛,她甚至第一次看到手冢这么阴沉、紧张的神色,手按在场边的护栏上,似乎开口了什么。
而她的哥哥,德川和也已经一脚跨上了护栏,准备直接跳到场内中断决赛——而这个动作,也因为她突然的惊醒而被中止了。
再后来,他们的表情都变得极为惊讶——看到了什么呢?
龙马很自然地放下球拍,隐约感到有一道明亮的光芒转瞬即逝。她只觉得全身都变得轻盈放松,就好像回到了刚起的时候,浑身涌现着热血激情。
“现在,我要开始反击了,幸村前辈。”
她用轻快的嗓音发出了一如既往的宣战,却让幸村的表情微微一僵:“你在什么呢……”
他的声音仍然是迷惑的,但也本能地感受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气息,面色变得凝重。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火光,那么明亮,那么地绚烂——
那就是传中的“天-衣无缝之极限”吗?
还是,只是他和他们都看花了眼,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幻觉呢?
龙马捡起球,活动了下手腕,冲幸村大方地一笑。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嗯?”
将你拉下神坛,像一个正常的普通人那样,和我痛痛快快地一场。
没错。
她抛起了球:“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撇开一切外力因素,网球本身,就是这么简单的一项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