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 只有在电视或是新闻报道上才能看见的人, 却出现在了眼前幸村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 抹去沾在脸颊上的雪花, 微微沉思，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出现幻觉了？

    答案是否定的。

    幸村有十足的自信, 从来只有他让别人产生错觉，哪有自己中招的道理？

    因此，只能是真的。

    在这个飘着雪花的冬日，他看着迎面而来的少女在积雪未除的街道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步，慢悠悠地走近了。

    她裹着厚厚的围巾，几乎把脸完全蒙住，平常的球帽也换成了厚实的羊毛贝雷帽, 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但这些累赘都不妨碍幸村一眼认出她。

    在龙马眯着眼睛抬手挡去眼前雪花时，他顺势转过身, 将手中的伞微微倾斜，罩在了她的脑袋上：“去哪儿？”

    龙马飞快地擦去脸上融化的水, 惊讶地抬起头，这时候才将他认出来：“幸村前辈？”

    ……

    室内暖气很足，龙马把帽子摘了下来，抖了抖细碎的冰渣。她在飘雪的天里没伞, 虽然本身体质不错，还算耐寒, 但这次回来有些匆忙, 或者是判断错误, 没穿太厚的衣服。

    她只在针织衫外面套了一件外套，被冻得脸色发白，嘴唇也是暗的。

    幸村选了路边的一家咖啡屋，把她带到座位上，按住她的肩膀：“先喝点东西吧。”

    服务员很有眼力地，立刻端上来两杯温柠檬水。龙马喝了一口，长长地舒了口气，声抱怨：“日本这边冷多了。”

    她这次回日本并不是心血来潮。

    南次郎厌倦了敲钟的日子，琢磨着要不要一家搬去美国定居——但他懒，只想过悠哉的退休生活，若是去了美国，必然会遇到一大堆熟人，想想都心烦。

    伦子也不太放心龙马一个人在洛杉矶拼。而她也还有律师所的工作，前些年好不容易把事务转回国内，现在若要再移居美国，多少有些不方便。

    “我回来看看，顺便劝一下他们。”龙马坦然地表示，自己一个人住还挺自在的。

    而且，邻居也是认识的老熟人。她补充道，现在就在帮她照顾卡鲁宾呢。

    龙马的脸逐渐被暖气烤得有了血色，无所畏惧地跨季节点了一大份冰激凌。幸村只是眉眼弯弯地看着，手边的热可可几乎没怎么动。

    “喔，”听到这里，他轻轻地应了一声，“不过，宍户君似乎不记得国中时期的那些事了吧？”

    龙马点点头。

    “没有记忆，却有一种天然的直觉是么。”幸村若有所思。

    她耸了耸肩：“就算是幻术，也不是天-衣无缝的，不是吗？”

    听她一语双关地提到天-衣无缝，幸村也笑了起来：“过去那么久，这个词都有些陌生了。”

    当初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很执着地钻研过如何快乐网球呢。比如，在训练时注意保持良好的心情、面带微笑什么的。

    然而，真田他们对此一窍不通，只知道照本宣科，面带“笑容”地吓跑了一群新入社的一年级生……

    想到这里，幸村摇了摇头，微微一哂，唉，往事不堪回首。

    随后，他又将话题转回来：“这么，你只是回来住几天……没什么要紧的事吧？”

    “嗯，毕竟现在很无聊嘛。”龙马把勺子放回空碗里，叮叮当当地转了一圈倒下，“学校放了圣诞假，俱乐部也在休赛期，只能随便逛逛。对了，表姐她要去参加联谊，让我跟着一起，帮她参谋一下——”

    “联谊？”

    幸村的眼里波光流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身体前倾了些：“她带你去，只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吗？”

    “也可能是为了凑人数。”龙马托腮，得轻描淡写。

    菜菜子表姐的大学专业选得非常硬核，从在校到毕业工作，身边始终男多女少，像她这样的大美女非常抢手。

    她之所以对此有些印象，也是当初听菜菜子半开玩笑地抱怨过许多次：明明身边男生这么多，优质的帅哥却很少，真叫人惆怅——诶，龙马，你当初不是认识很多好孩子吗？

    “要不——”菜菜子拖长了话音，满怀期望地、暗示性地冲她眨了眨左眼。

    龙马：“……”

    她愣了下，才：“可是，年龄差这么多没关系吗？”

    菜菜子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煞有介事道：“问题不大，如今流行姐弟恋，七岁年龄差才是最完美的！”

    “唔，这样吗？”龙马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的话，大概还是喜欢年长一点的……不，应该是成熟的类型吧。”

    在这个问题上，她从不怀疑。

    也因此，虽然龙马觉得联谊这种事情很麻烦，但本着凑热闹的心理，她还是想去见识一下表姐口中“成熟猛男”的风采。

    “……”幸村沉默了。

    幸村精市陷入深思，猛男吗？

    他握住热可可的杯子，手心贴上去试了试温度，才端起来慢慢地抿了一口，放下。龙马凝神望着他手里的可可，问：“没凉吗？”

    “还行。”幸村定下神来，，“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不如带上我吧？”

    龙马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喔好啊。”

    其实多叫几个人也没关系，她心想，表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

    联谊会就定在圣诞前夜。

    幸村开了车来接她们。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龙马根本懒得买新衣服，出了门，依然只有那件不够暖和的外套。

    不过，考虑到场合需要，又或者，是在菜菜子的提醒下，她还是知趣地换掉了秋裤，穿上了半裙和厚裤袜，还借了菜菜子的长靴穿。

    但是……

    依然很朴素，幸村在心里作出了中肯的评价。

    长了这么一张脸，却扮成这幅模样去参加联谊，只有一种解释：敷衍。

    该怎么呢，其实反而让人安心许多？

    ……

    但是，人类都是看脸的生物。

    而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

    用围巾将自己裹成仓鼠球的龙马一到会场，男同胞们顿时眼前一亮，正蠢蠢欲动间，她就被年轻或年长的女性生物们抢先包围了。

    “天哪，是越前大人！我是你粉丝！”

    “去年的大满贯真的太精彩了！能不能给我一个签名，我男朋友也特别喜欢你！”

    “下个月的澳网也要加油啊，呜呜呜——”

    ……

    龙马茫然地转了转头，被人群淹没，不知所措。

    而他们站在人群之外，默默地围观。

    菜菜子唏嘘：“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是感觉又不太意外呢。”

    幸村无声地点头表示赞同。

    只是，他们只觉得龙马会很有异性缘，没想到她还这么受同性欢迎。

    大意了。

    幸村轻轻一叹：“真叫人羡慕啊。”

    “幸村君这么优秀，还会担心找不到女朋友吗？”菜菜子笑了笑。

    他微微惆怅：“很惭愧，可能龙马都比我更招女生缘吧。”

    菜菜子闻言，转过来认真地量了一番。

    客观来，幸村的外表十分出众，气势也足，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可惜，现在的女性都喜欢年下狼狗的类型……

    她也一叹：“幸村君这么温柔，应该很会照顾人。年纪一点的女孩子可能会更容易被你吸引吧。”

    幸村一怔，眉毛微微挑起：“姐姐也是这么觉得吗？”

    菜菜子意味深长，回以淡淡的笑容。

    ……

    幸村找了个座位坐下，旁边几个帅哥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

    “这帮女人怎么这么积极，”帅哥甲抱怨道，“我喊我妹妹过来的时候，她明明老大不乐意。”

    “就是嘛，”帅哥乙义愤填膺道，“居然跟我们抢女人！可恶！”

    几人对视一眼，热泪流淌：没办法，他们抢不过啊……

    幸村气定神闲坐在他们之中端着果汁的样子有些鹤立鸡群，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有人认出他来，想起他中学时期也是网球界的健将，指着龙马问：“幸村君一定也认识她吧？”

    岂止是认识，他们还巅峰对决过呢。

    幸村想起往事，微微地感慨起来，几位男同胞们已经自顾自地了下去。

    “唉……不过，越前选手这么厉害，不定在国外已经有对象了。”

    “起来，今天是谁邀请她过来的？太有面子了吧。”

    有人叹了口气：“不管怎么，今晚的计划算是泡汤了，只希望……”

    他到这里，微微拘谨地理了理领带，作羞涩状：“希望能拿到越前姐的签名照，那就再好不过了。”

    幸村：“……”

    他一边听着，继续不动声色地喝果汁。

    直到晚宴结束，龙马才找到机会溜出来，在幸村的接应下，两人离开主会厅，到外面散散气。

    她这些年其实也习惯了被长-枪短炮追踪，但“联谊”还是第一次参加，并没有想过是这样的发展，有些措手不及。

    眼下远离了喧嚣来到露天阳台上，龙马仍心有余悸：“这些人也太热情了吧。”

    幸村失笑：“也是因为你知名度太高了，不怪大家这么激动。”

    日本网坛难得出一个国际明星，上一次还是她父亲的时代了，可不受欢迎么。

    龙马靠在栏杆上，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漫不经心道：“本来想好好吃饭的，这家自助餐的评价我听还不错，可惜……”

    幸村不由一怔：“我看你吃了不少，还以为——”

    “那不一样。”

    她沉重地摇了摇头，一直不停地被人扰，食不知味呀。

    幸村没忍住，又笑了，直起身来：“那么，走吧。”

    “诶，去哪里？”龙马跟着回头。

    “附近有一家烤肉，我带你去。”幸村伸手替她扣上了外套，又将围巾递上去，显然是蓄谋已久，“平安夜可不能饿着肚子。”

    “啊，现在吗？但是——”

    “姐姐那边我已经过了，晚点再来接她。”

    幸村很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关切地问：“会冷吗？”

    龙马摇摇头：“还好。”

    她跟在他后面走出了饭厅，注视着手腕上比她宽大一些的手掌，轻微地晃神，想起了许多年前那场舞台剧，她也是这样被他拉着，充满戏剧性地提前离场……

    过去的翩翩少年已经成长为俊朗的青年，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变了许多。

    但他的这份温柔，倒是和过去并无太大区别。

    龙马踩着不太熟悉的高跟靴步入寒风中，收紧了围巾，发散的思维突然想到，也许，她喜欢的，也不单单只有“成熟”一个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