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苏见青再一次见到王盈乔在太平间,她握住她已经凉透的手,轻声道:“乔乔,我来了。”而她得不到回应。
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王盈乔卒年22岁。
从未见过她的脸色如此惨白,苏见青沉默看了她很久:“为什么不联系我呢?”难过的时候、悲愤的时候、绝望的时候,她在流泪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她在浪漫的海滨城市看着星星月亮,她在听着缱绻的情话入睡,她在与一个男人一晌贪欢。
她在迷恋一个虚空捕风的怀抱。
如果看到那么多的药,去搜一下药效。如果多去问一句,为什么会掉头发?如果少见几次祁正寒,弥补她们葬送掉的那么多次约会。
她会不会感受到这个世界多一点的爱?
多一点的爱是不是就能够拯救到她?
医院冰冷的灯光给不了她回答。
苏见青从医院离开,去王盈乔租住的房子处理遗物。
她走到卫生间,想象着凌四点,王盈乔是如何下定决心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事实却是,置身事外的人能够想象到的痛苦,不及她体验到的万分之一。
翻到她做了几十处标记的世界地图,看到坐在阳光里,至今没有拆封的龙猫。
苏见青在它的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它可爱敦厚的样子,轻轻揉了揉它软绵绵的肚子。
三时后,门口有动静,来的人是房东。
苏见青仍然呆呆坐着,没有起身迎过去。她聆听着房东一边惋惜一边又痛恨地,为什么要死在她的房子里,以后都没法租出去了。
可以理解房东的不适,苏见青终于在这怨念声中抬起眼,她淡声地问:“这房子值多少钱?”
“啊?什么意思?”
苏见青:“我现在出双倍买下来,请你把嘴巴闭上。”
最后,她只带走龙猫和地图,那些身外之物,统统在此封存。
王盈乔客死他乡,按照规矩,遗.体该就近火化,但中国人讲个落叶归根,她被破例送回老家。是周迦南暗中处理的这件事。
他抛下新婚的妻子,从海外的岛赶回来祭奠他们不伦不类的爱情。
红头帘变白布条,一身喜庆被迢迢千里路的尘埃卷去,回到故地,只剩痛入骨髓的颓然冷丧。
衣冠禽兽在各处播撒他的深情。
他为她取的艺名登上新闻版面,全网推送。他为她改名为王盈俏,他这个字很适合她,因为她的灵魂是俏丽的。几部已播和待播剧统统霸占了搜索引擎,她的人血馒头被人瓜分。
那些鲜活灵动的角色被剪辑成视频,被转载。
她以阿俏的身份活在公众视野。那是他赏赐给她的荣耀。
于是没有人知道她的本名,与她的破碎。
苏见青去王盈乔的老家参加葬礼。
这是一座贫瘠闭塞的县城,葬礼办在村庄,敲锣鼓声很夸张,苏见青站在庭外,远远看去一众来祭奠的亲属,也堪堪只数到两个人为她哭丧。
一是她的妈妈,一是她的奶奶。
奶奶,当年因为惋惜一条生命,把那个被遗弃的婴儿从垃圾堆里捡回家,二十年后,还是免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
苏见青戴上墨镜,见到了同样带着墨镜的周迦南。墨镜是个好东西,能掩掉一些情绪。
他带了一个贴身的司机,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乡间路。领导莅临的高贵姿态。周迦南手抄在兜里,站姿散漫又颓败。镜片遮不住他苍白的面颊与哭红的鼻。
余光看到苏见青过来,他不为所动,只呆呆看着堂前的遗像。
那是她艺考的照片,也是学生证上的照片。
如今,成为她的遗像。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苏见青站在周迦南跟前,挡住他的视线。
男人红肿的双眼疲倦垂下,看向她。
“一个女孩十八岁,她把她的身体,她的梦想,她的爱情都给了你。你让她落得这样的下场。”
苏见青平静地着。她的声音在尖锐的锣鼓声中忽明忽灭。
周迦南没有作答,只是动了动喉结。
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呢?
她宁愿他没有动情。那样会不会,她的好朋友还能有一条生路可走?
“既然你没有殉她的勇气,那我诅咒你妻离子散,不得好死,死后堕于畜生道。受人凌.辱践踏,永生永世。”
苏见青艰难地出这一句话,给了他最后一个巴掌。
不知从何处开始悔,亦不知从何时开始恨。她已经不清她是在抽这个男人,还是在发泄什么。她:“周迦南,你不得好死。”
他一语未发,只咬了咬后槽牙,平静地扶正被歪的眼镜,也拦住了冲上前来要教训苏见青的司机。
沉声了句:“走吧。”
两人一并走远,坐进他金贵的车。
她变为烟尘,化为雨露。长眠地下,一抔净土掩风流。
他衣冠楚楚,幸福安康。苟活世上,继续不动刀枪地行凶作恶。
第一次见他,在他吃人不吐骨头的四合院。
最后一次,在她冰冷的棺前。
周迦南给王盈乔的家人在老家的市中心买了一栋楼,这栋楼足够让王家上下四代人不工作也衣食无忧。
她的父亲应该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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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见青回到《逍遥津》剧组继续拍摄,她的精神状态极差。拍到导演大为光火、冲她发脾气,她接受对方的怨气并努力道歉和解。
不拍戏的时候,她哪儿也不去,就回到酒店睡觉,看一看剧本,或看着那只龙猫发呆。
当时想要将它烧毁,但及时的一丝眷念让苏见青选择将它留下。
她陪着青玩,定期替她处理饮食与排泄。有时她犯傻去想:做一只猫多幸福。
她看王盈乔的剧,翻看她们的聊天记录。
苏见青第一次走红毯,戴着祁正寒给她的那顶皇冠,王盈乔给她发来消息:【太漂亮了宝贝!!仙女下凡!!永远做你的脑残粉!/色/色】
她在海城时,她发来消息:【宝贝你在哪儿啊?好想你。/流泪/流泪/流泪】
更早的时候,还在学校读书,半夜三点,王盈乔:【饿死了,明天一定要去吃火锅。】
苏见青翌日早才看见,回道:【我的天,你能不能早一点睡。】
四年前,更陈旧的消息:【卧槽!那个姓周的又来了!怎么办啊?】
苏见青反复地翻看这些,她也不明白,她最快乐的时光是在何时?是她与祁正寒苟且,是她名利双收,还是仅仅是,她和王盈乔念书时那些鲜活的日子,那些并不光鲜但是努力做着她们自己的日子。
都快乐过,也都失落过。
贪心过多,则痛苦永恒。
不可避免的迁怒,让她冷落了祁正寒将近两个月,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也没有接听他的电话,更没有主动去找他。
他也知道她需要时间清净,也没有太过频繁提出他的需求。冷血的人只是冷血,并不愚钝偏激。
两个月后,南方进入秋天。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苏见青在片场接到祁正寒的电话。
电话通后,他并没有立刻话,像在等候她的禀报,但苏见青也没有吱声,于是各方沉默十秒有余,祁正寒声音懒散开口:“晾我多久了?”
她:“我在拍戏。”
他置若罔闻:“我晚上到,正好有个局,你跟我一起。”
“你的朋友吗?”她声淡淡的。
“客户。”他也没有什么情绪。
苏见青:“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不去。”
她挂断电话,关机逃避。
晚上还有三场戏要拍,是苏见青饰演的这个角色的重头戏。她的丈夫锒铛入狱,家中被抄。她得知自己的丈夫生命垂危,不顾有孕在身,哭闹着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这是一场设置在雷雨夜的外景戏,但今天是个晴天,拍摄需要借助人工降雨。
苏见青穿着一袭白衣,从卧室里踉跄着跑出来,被门楣绊倒,摔在雨中。膝盖恰好嗑在台阶上,这一下钻心的疼一下让她眼泪冒出来。
她讲台词:“我要去见他。”
贴身的丫鬟赶忙过来搀扶她,一边哭着一边拉她:“夫人,快回去吧。你要保重好身子啊,王爷也不忍心看到您这样。”
被甩出去的定情玉佩落在看家的侍卫脚边。
苏见青伸长手臂去够,将将要碰到的一瞬间,一双鞋不留情地踩在她葱白细瘦的指上。
侍卫吼她:“滚回去!”并亮出他的长剑胁迫。
苏见青伏在地上哭着,扯着对方的裤脚,虚弱地:“求求你,让我去看他一眼,我就看一眼。”
她哭得声音颤抖不止,脸上热液滚滚,倾盆的雨水湿身。
“求你了……”
苏见青哭得疲累,苍白的脸贴在粗糙地面,丫鬟在后面心疼地搀扶她起来。
却看见地上与雨水融为一体的血水。
“夫人!”丫鬟激动地捂住嘴巴,“孩子,孩子……来人啊!有没有人?!”
雨越来越大,冲在她软了骨的身子,冲在血色满满的地面,趴在地上的女人憔悴软弱,如一朵被摧残凋零的花。
她的身下是一团触目惊心的血红。
“咔!”是导演的声音,“好!这条过!”
工作人员开始忙碌收摊,苏见青却仍趴在泥泞的地上久未动弹。
她的眼泪没有办法立刻止住。身下的血袋破裂,腿部一片粘稠。
演丫鬟的演员好心过来搀她:“见青,我们拍完了。你是不是摔着哪儿了?”
苏见青动了动被踩痛的手指。手疼、膝盖疼,身上哪里都疼。
而后,来安慰她的演员被人拉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力的拉扯,直接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泪流满面的苏见青坠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好了,没事了。”
她身上肮脏的雨水沾到他洁净的黑色衬衣上,湿润的脸贴在他滚烫的胸口,苏见青没法感知到她现在此刻是不是用腿部的力气站立着,她全身都是麻的。
“没事了,宝贝儿。”男人的声音温柔醇厚,给足她安全感。
祁正寒拉着苏见青被踩出脚印的手,轻轻地揉捏。
“疼不疼?”
她反应迟钝,几秒后才点了点头。
祁正寒把她抱到室内休息,坐在道具床的床沿,用浴巾帮她擦拭身上。
他的身上被印出水痕,清贵干净的一身正装,唯那一片被她弄得脏兮兮的。
她哭得一身狼藉,祁正寒却仍是那样好整以暇。
她用凝泪的眼去看他模糊一片的脸。男人骨骼硬朗,线条利落,剑眉星目里含着一片探不清虚实的柔情。这样一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哥,正在耐心替她擦拭头发上的水渍。他近在咫尺,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男人的指腹碰在她的眼角,捻去了两颗泪。
他起身走到旁边,揪住青的后颈把她提过来,放到苏见青腿上,吩咐他的“闺女”:“去逗逗你妈。”
苏见青低头看腿上的猫咪,轻轻抚摸她巧玲珑的脑袋。
祁正寒靠在旁边的立柱,慵懒随意地笑着看她们娘儿俩。
苏见青不留情面,声音清冷道:“你可以不要待在这里吗?”
他扬一下眉:“理由。”
“你就非要我出‘看见你就烦’这样的话?”她缓缓抬头,眉目淡漠看着他。
祁正寒不以为意,厚颜无耻:“烦就烦吧,不影响拍戏就行。”
他到旁边的太师椅坐下,去握旁边的茶盅。幽幽道:“我跟导演商量过了,一场戏最多拍三条,拍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保证效率为主,不用担心演不好。”
他气定神闲开始饮茶。
“放心去拍,我陪你耗着。”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