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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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见青问:“你的客户呢?”

    祁正寒道:“陪过了,接下来时间都是你的。”

    很大的恩赐。

    她想了想,从容接受眼下局面。好。

    接下来两场戏过得很顺利,苏见青的表现也没有给导演ng三次以上的机会。一时不到就收了工。她随他回到家里。洗了个热水澡,仍觉得头晕,想是今天的淋雨戏份给了她身体很大的影响。体腔一片冰寒。

    苏见青晕着脑袋侧卧在床上,腿疼难耐,眉心皱得紧,自己都没有察觉。

    祁正寒沐浴完出来,第一件事是将她的被子掀开,查看她膝盖的伤口。

    一片夸张的淤青让他不忍直视。

    找来冰块,替她敷上。

    “明天还有戏?”

    她强忍着倦意撑开眼皮:“嗯。”

    “请个假,伤好了再拍。”

    苏见青懒懒:“请就请呢,又没人惯着我。”

    他不假思索:“我惯着你。”

    祁正寒坐在床沿,亲手将冰袋按在她的伤处,已经这样维持了五分钟。

    她不禁嘲了句:“你惯着我,你算老几?”

    祁正寒:“我不算老几,我的话没人敢不听,这就够了。”

    被他一如既往的霸道逗笑,她:“快杀青了,我想一鼓作气拍完,回去再慢慢养伤。”话音未落,苏见青嘶了一声:“好凉。”

    祁正寒拿开冰袋,用纸巾拭去流淌的凉水。将她腿部的被子盖回去,了句:“何苦这么拼。”

    她:“这是演员的修养,你懂什么。”

    他平平一笑:“行,我不懂。你看着办吧。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

    苏见青一时没有应声,她看着他为她进进出出的身影,喃喃了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回到床上,捏捏她的脸,“对你好还不好。”又问,“哪天杀青。”

    苏见青:“一个月左右。”

    祁正寒:“到时候腾出时间来陪你。”

    苏见青正想句不用,想到下个月有部她很期待的话剧作品开启巡演,她在半年前看到演出消息时就想着与他一起去看。就当满足自己最后一个心愿,她收回拒绝的话。

    “好。”

    苏见青疲倦闭上眼,听到青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近在咫尺,它过分地爬到他们两个中间来睡。祁正寒在挠它的下巴。

    “我的时候就这样睡在爸爸妈妈中间。”她突然回想起很多往事。

    “我家的床很的,我有自己的床,但是我不太敢一个人睡,所以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我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那个床睡得是真的很挤,但是冬天很暖和。我爸爸身上很热。”

    “但我爸爸有点胖,他一个人就占了一半的床,所以有时我会把他踢到床下。”苏见青闭着眼回忆,脸上溢出一点笑容。

    祁正寒也淡淡笑着,从后面搂着她:“你怎么会踢得动他?”

    “当然是因为他让着我。”

    她缓缓睁开眼。青已经爬到她怀里开始喵喵叫。

    祁正寒轻抚苏见青的头发,而苏见青摸着猫的肚子。

    一时都沉静下来。

    “第一次坐火车也是和爸爸妈妈,我们去南边探亲。是那种老式的绿皮车,你没有感受过。车上很脏,很多人牌,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和爸妈挤在两个硬座,旁边坐了一个回老家的农民工。妈妈跟他聊天,知道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到他的老家还有十个时。妈妈,前面就到星城了,停的时间久,你可以下去吃一点。他不吃了,这里的东西太贵,再坚持坚持就到了。”

    “妈妈给他一瓶我的乐百氏,我很气,又抢了回来。他很尴尬地笑一笑,不要紧,不要紧。”

    “你,我是不是太坏了?”

    她的声音轻淡,细腻。如一捧清泉,涓涓流淌。

    祁正寒没有话,细长手指仍然温和穿梭在她的发间。

    这些事迹并不属于她对祁正寒倾诉的范畴,但苏见青失言,也顾不上他乐不乐意听,她了很多。

    他大概率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要起这些无关痛痒的旧事,是这些无法产生共鸣的回忆,永远不会交叠的生命细节,构成他们之间最为晦暗危险的鸿沟。

    “后来我上了大学,有一次和王盈乔一起去隔壁省滑雪。我第二次坐绿皮车。并没有穷到坐不起高铁,只是为了省一点钱。一边是50块钱,一边是200块钱,算一算来回,其实差的还是挺多的。”

    苏见青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扯着,她到这里想起什么,将手机相册翻开。

    她们在那趟车上留下过影像记录。

    是苏见青坐在王盈乔的对面睡觉,尽管坐着,她的姿态还是优雅,微微歪着脑袋,头发散乱在脸上。不难听见,拍摄的人在窃窃笑着,最终将对面的苏见青吵醒。王盈乔的笑声顿时放肆起来。苏见青顺了顺头发,懵懵地看着镜头:“你在偷拍我吗?”

    “超级美的,一会儿给你看。”王盈乔的声音在画外。

    镜头又挪向火车的窗外,那里是深冬衰竭的北方旷野,镜头内总有一道淡薄的日光在闪耀。

    再然后,是她们在滑雪场,比她有运动天分的王盈乔已经游刃有余,苏见青还是一次一次栽倒在地。

    那是18岁的时候。

    苏见青看着视频里满身是雪的自己,久久忘了讲话。只沉默观赏这些录像,时不时莞尔一笑。

    很难想象,没过几年的时间,她已经可以阔绰地在燕城买下好几套房子。

    命运的馈赠来得这么突然。名利引人深陷,人要做到多么冷静自持,才能不被卷入欲望的漩涡呢?

    视频卡顿在最后一幕,苏见青仍在愣愣地看着,没有关闭。

    直到手机黑屏,她看到屏幕上噙着泪的自己。

    “正寒。”好像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回声。

    他没有睡着,沉沉地“嗯”了一声。

    她问:“可以哭吗?”

    尚没有等到回答,她的眼泪已经不懂事地落了下来,滑过鼻梁,落在枕头,一滴洇湿,两滴洇湿,渐渐融在一起,成为一片泪湖。

    良久,祁正寒了一句:“人死如灯灭,罪都给活人受。”

    苏见青闭上眼,被他拥住。她静静趴在他怀里,哭得无声。祁正寒只能用胸膛去感受她的气息吞吐,感受眼泪泛滥,抑或片刻的冷静,来判断她的情绪起伏。

    他:“可以给她写信,送去寺庙烧了。”

    很惊奇,他为她阴阳相隔的思念出谋划策,还是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她抬起湿津津的眼,问道:“有用吗?”

    祁正寒道:“我时候就这么干,我妈刚走那阵子,我还去她坟边待着。很傻,但一会好受些。”

    苏见青问:“你相信鬼神?”

    祁正寒抽来纸巾为她擦拭红肿的眼,他淡淡:“不信的人大概率是没有经历过死别,谁会不给自己找个念想呢。”

    是。谁会愿意相信,世间不再有重逢的发生?

    他渐渐拨开尘封的痛楚,为她排忧解难。

    苏见青感受着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脸上,有那么一些时刻也会觉得,他的血是热的。或许只是世人待他凉薄,他才渐渐忘了如何情深义重。

    她沉默睡去,做了几场昏黑的梦。半夜梦呓不止,苏见青意识模糊,只隐约察觉到她已经不在家中床上,耳边是一片嘈杂,鼻尖是一片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有没有单独病房?”是祁正寒的声音,又近又远,不甚清晰。

    “先生,请您去大厅等候,你的太太只是普通发烧,没有大碍。”

    他很坚持:“这里太吵,需要病房。”

    卧在他怀里的苏见青用手指扯了一下他的衣襟,含糊了句:“没事。不要浪费人家资源。”

    她不知道后来他是怎么和医生交涉的,祁正寒还是给她弄了一个房间,看起来还是vip专用,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准没错。苏见青生平第一次因为感冒发烧住了高档病房。

    醒来是清。房间很安静。

    祁正寒正在旁边沙发坐着憩,听见她起身的动静,赶忙过去搀扶。

    苏见青失笑:“我只是去洗漱,你也不用这么草木皆兵。”

    他用额头抵了一下她的,终于回归正常体温,他叹息一声,柔声地:“昨晚烧成那样,把我吓坏了。”

    祁正寒皱着眉,她静静观察他的神色与泛青的眼圈,想必也是折腾了一晚。

    苏见青握住他的手,欲言又止。

    他问:“怎么了?还哪儿不舒服?”

    她摇头。

    劝告自己:这只是好,这只是体贴、关怀,这不是爱。

    祁正寒有那么多的花言巧语,但他却又是游刃有余,收放自如的。

    比如,他从不未来。

    他不会让他的吝啬做出让步,也会坚守最后的坦诚。他不爱,那就是真的不爱。

    她发出的信号等不到回声,只好收回自己孤寂飘零的心意。

    王盈乔用自己的血为她溅满了前路,告诉她:不要再往前走了。

    见青,不要再往前走了。爱得太满会很狼狈。

    灰姑娘的梦该醒了。

    刺骨的冰水扑在脸上,苏见青冷得了个颤,她用毛巾细致擦拭掉脸上的水珠,洗漱完出来,问他:“下个月一起去看话剧好不好?”

    他叠腿坐在沙发上,平板搁在膝盖,头也没抬,:“行。”

    苏见青到他身边坐下,“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去看话剧?”

    祁正寒揉了下眉心,似是在痛苦回忆:“黎滢演的,难看得我差点儿睡着。”

    她:“是挺难看,但你很给面子,努力看完了。”

    他笑了下:“那不是刚认识,要维持风度。现在不行了,再碰上难看的我会当场走人。”

    苏见青也笑起来:“你吓唬谁。”

    他关闭手边设备,结束工作,关切问她:“早上吃点什么?”

    苏见青想了想:“米粥吧,没有什么食欲。”

    祁正寒:“我给你去买。”

    “怎么不叫人给我去买?”她嘲弄道。

    祁正寒戏谑:“那我也要考虑到,有没有人愿意大清早给我跑腿买早餐。”

    苏见青笑弯了眼:“好啊,资本家也开始与民共苦了。”

    他敲一敲她的额头,哂道:“就会挤兑人。”

    最后祁正寒给她买了很多种类的早点,其中有她最爱的茶叶蛋。

    他:“排了很久的队。”

    苏见青惊在脸上,实在不可思议。

    不过苏见青最终只吃了蛋清,眼疾手快将蛋黄塞到他嘴里。祁正寒很想其实他也讨厌蛋黄,她看着他耐人寻味的表情,笑得不行,捂住他的嘴巴。

    “不许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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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后,苏见青发了一条朋友圈,两张照片,一张是她的自拍,一张是青。一人一猫,五官与神态都神似。她:【是嫡亲的闺女儿~~~】

    两秒后,她获得第一条评论。是江潋:【哇哇哇好可爱的猫猫!】

    苏见青还没有回复,江潋的消息框就弹了出来:【这是母猫吗?】

    苏见青:【对。】

    江潋:【下崽崽的话可不可以卖给我一只?】

    苏见青:【你想养猫吗?】

    江潋:【嗯嗯。想养只母的。】

    苏见青:【我把这只给你,不要钱。】

    江潋:【真的假的?!你认真的吗?】

    苏见青:【真的。】

    她们约在苏见青家中见面,彼时《逍遥津》已经杀青,是她回到燕城的第二天,青是空运回来的,因为担惊受怕掉了两滴泪,苏见青心疼地安抚了它很久。

    江潋来时,苏见青将猫的用品准备充足一并给她。

    “今晚有没有事?”苏见青问她。

    江潋:“没有。”

    “去喝一点好不好。”

    “好啊。”她们也很久没有见了。

    在c大后面的酒吧街。苏见青太久没有回到这里。她不是纵情声色的人,大学期间来酒吧都是被王盈乔生拉硬拽。好在这里都是清吧,学生居多,没有太多奇奇怪怪的社会上的人。声色场所也分为单纯与恶劣。

    江潋刚刚收获爱宠,坐下后一边满意地看着手机里的视频,一边问:“你为什么不养它了?”

    苏见青淡淡:“我要去南方了。它的渣爹又顾不上它。”

    江潋好奇抬头看她:“什么意思?你不回来了吗?”

    她点头:“不会回了。房子已经卖了,都没住几次。”——不过买的时候还是妄想过天长地久的。

    江潋:“那也不错,你本来就是南方人嘛。不过你要是不那么缺钱,房子没必要卖掉吧。”

    苏见青:“是没必要。”

    她抿一口酒水,轻声道:“只是不想在这里留念头了。”

    江潋想了想,好吧,没有过问太多。她并不是如苏见青这样,爱钻在牛角尖里的敏感人群,有一些隐晦的东西,江潋很难敏锐地意会到,于是话题很快又回到爱宠身上:“对了,猫猫叫什么名字?”

    苏见青:“没有名字,你给它取一个吧。”

    江潋:“叫满好不好?我看她的毛色很顺。”

    苏见青微笑:“好啊,听起来寓意也不错。”

    “对。”江潋点头。

    驻唱歌手来演出,两人一同去看后面大屏的mv。苏见青的从容神色顿时僵住,播放的正是王盈乔生前拍摄的作品。江潋也有些尴尬,她知道她们的关系很好。“要不要换个位置?”

    她背朝着屏幕。

    苏见青摇头。

    江潋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良久只出一句无力的宽慰:“见青,不要太难过。”

    苏见青敛着眸,黯然地点头。

    江潋转移话题:“对了,有个好消息。我有奖项提名了。”

    苏见青惊喜问:“真的吗?”

    “对,我的第二部戏,也是路导的。”

    “有听。”她点头。

    江潋成了路程安的新宠,一下签了他好几部片子的合同。没想到荣誉会来得如此之快,苏见青心底为她高兴。

    “真好,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她为江潋竖起大拇指,“爸爸妈妈一定为你骄傲。”

    江潋笑得腼腆:“一点点啦。”

    江潋是简单的。她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心计都写在脸上。从最开始,她笨拙地去给祁正寒点烟,野心藏也藏不住。

    她的简单让她拥有好运。她的好运让她被有才气的导演相中,可以有缓慢却坦荡的成长,去潜心艺术与事业。

    而不是遇到让你一朝享尽荣华富贵的公子哥,将命运交付于他人之手,从此朝不保夕,歧路亡羊。

    到底是谁该羡慕谁呢?

    酒局结束,苏见青出了酒吧,与江潋分头离开。

    苏见青独自往前走,一边低头点了一根细烟。

    从巷子最深处往外面去,到了生意最盛的时间段,每家的店二都各出奇招在招揽顾客。

    一条边牧被拴在门口,吐着舌头晃尾巴。

    第一次见到它时,它分明没有这么温和,汪的一口冲她们叫过来。吓得王盈乔往苏见青怀里直扑,见青拍着她的背,努力安抚:“别怕别怕,只是狗。”

    二对她们笑:“它在跟你们玩儿呢,它不咬人。”

    再往前一家,她曾经暗暗与苏见青吐槽:“我去,这歌手唱的也太难听了,一定看脸招的人。我感觉我也能上。”

    苏见青:“你如果真去的话,我每天给你赏,让你红。”

    王盈乔哈哈大笑:“好啊,正愁接不到戏,属于曲线救国了这算是。”

    巷口那一家是他们常去的。

    王盈乔那里的酒纯一些,假酒喝多了容易醉。苏见青分辨不出,因为她的酒量还算可以,只要不洋啤混合,假酒也灌不倒她。

    走到十字路口,苏见青艰难地呼吸着。看着车水马龙,穿梭来去。

    她站在路牙,虚倚在路灯上。专心致志地抽着烟。

    凡事有第一次就有最后一次。

    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迈入这条巷子,她也没有勇气再停留在这座被回忆填满的城市。

    爱与不爱到底有没有意义?她不知道,也不再去思考。

    苏见青靠在路灯杆上安静把烟抽完,有喝醉的男人过来搭讪,她没给眼神了句“滚”。庆幸没有被找茬。对方还算识相,没有胡搅蛮缠。

    烟早已燃尽,最后一节灰烬落在她黑色的风衣上,苏见青没有用手掸去,只静静看着它一点一点被风吹散。

    人群来来去去,眼前是闪烁的霓虹与万家灯火,背后是声色犬马、酒池肉林,抬眼是空旷寂寥的夜空,清贵孤绝,它静静俯瞰人间浮华。

    冬天好像又要来了。

    彻骨的苍凉入侵她的身体,苏见青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夜空,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