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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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林莉送苏见青去车站。虽然申城到云溪的路途很近,但她不愿女儿开车来去,太伤精神。在车站静默坐了会儿,苏见青玩会儿手机,林莉悄悄量外面的青山。到了秋天,植物的色彩都衰败,一片浓郁暗沉,衔接着空中铅灰的烟云。

    “可能要降温了,记得加衣服。没有就买,或者我给你寄。”

    苏见青一边划着手机一边笑:“这也要叮嘱,你还怕我冻死吗?”

    林莉一下急了眼:“别什么死不死的,快呸呸呸。”

    苏见青笑得无奈:“好,呸呸呸,我不乱。”

    林莉总是喜欢计较这些。

    还有半时才上车,苏见青收到段阳发来的问候,她随便回了句,转而对妈妈:“你有看新闻吧,那个男人在追我。”

    林莉点头:“搜过了,看着挺帅的。”

    苏见青:“他的性格也不能算无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相处会觉得索然无味。潇潇可以日久生情,可是我还是觉得很难喜欢上他。”

    林莉想了想,和她:“你爸爸当年追求我半年,后来我们分手过一段时间,他有没有和你过这件事?”

    苏见青摇头,她把手机塞回衣兜:“怎么分手的?”

    林莉:“我嫌弃他笨拙死板,一点都不懂浪漫。也没什么性格。有时跟他生气了,他还看不出来,吵架还笑眯眯的,气死个人。”

    苏见青不免笑出声来:“那又是怎么和好的呢。”

    “你听我慢慢。”

    “好,你慢慢。”她点点头。

    “我跟他分开之后,你姨又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的,那个人很有钱,家里开厂子的。用现在的法就是富二代吧。我是有点不太敢跟这种人处,不过那个男的也对我有点好感。他试试,我那就谈谈看吧。谈了我发现啊,一般家里有点钱的男的都比较傲气,特喜欢指挥我。我哪儿受得了这气。”

    苏见青平静地看她妈妈旧事。

    “知道我跟别的男人谈了,你爸难受得很。跑到我单位去,他还想去接我下班,被那个富二代找人揍了。”

    苏见青:“天哪,下手重不重?”

    “手臂骨折,不要紧,”林莉摆摆手,“知道这件事之后,我立马就跟那个男的断了。一是觉得这人挺可怕的。还有一点,我发现我还是放不下你爸爸。之后我就去医院看你爸,他看到我来居然哭了。”

    “太疼了吗?”

    “我当时也是问他,是不是手疼。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啊,手不疼,我就是想到你以后嫁了别人,当了别人的媳妇,我就忍不住想哭。”

    苏见青试图想象爸爸哭泣的样子,扶额笑得不行。

    “自那之后,我就没跟他闹过了。他还是骑车来接我下班,冬天下很大的雪,累得不得了,我看他手都冻出冻疮了,他还别管我,你别冻着就行。”

    到这里,林莉停了下,她拍拍女儿的肩膀。

    妈妈,爱很重要,被爱也重要。如果不是互相的爱意,她不会放弃轿车去忍受严冬的风雪,爸爸也不会十年如一日的去接她下班。

    广播里报车次信息,苏见青跟妈妈挥手道别。秋季难得一见的晴朗天气,她踏上列车,重新投入工作。

    -

    苏见青一定不会想到,祁正寒和段阳是有交集的。不到互通消息的那种熟络,但祁正寒的好友圈子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他也是最近才发现。

    忘了怎么加上的,无非是之前工作上碰过面,不过祁正寒对他已经印象缺失,苏见青在他面前起这个名字,他才有意去记下。和她通话的同一天,他看到过段阳发的一条朋友圈——【别问了,真的没追上。别把我好事催没了。】

    “没追上”三字让祁正寒心情愉悦。苏见青的谎言不攻自破。

    但她冷漠到编个男朋友出来骗他,又让他觉得烦心。

    独自在燕城待着极为不舒坦。祁正寒没想到他还有机会体验一把来自情敌的压迫感。

    他回到家中去了陆培文的听雪斋。陆培文他们在牌,玩的挺大。喊祁正寒上桌。他只恹恹倚在凳子上,懒散作答:“不玩,在外面输得倾家荡产了。”

    陆培文一边搓牌一边回头看他:“你去见隋玉了?怎么样?”

    “就那样,看着不太聪明。”他懒得聊这个。

    陆培文知道他喜欢机灵的,没再多问。

    祁正寒抽着烟,淡漠的眼扫过房间里的每个人,他们热闹地牌,唯独一个女人安静地倚在陆培文身上,时不时给他指点一下如何出招。笑得温婉。

    那是他的妻子。

    绮丽声色里,也有那么难得一见的暖情。平静依偎,灯火可亲。

    陆培文玩了两圈有点困乏,换上他太太上桌。他去旁边斟茶,提着茶壶悠闲靠过来。也就陆培文这样的还能在骄奢淫逸里整出点闲情雅致。

    菊花茶。祁正寒推开他的壶嘴,拒绝:“不喝。”

    陆培文便只给自己倒满一杯,酌起来。

    祁正寒近日表现得做任何事都兴致缺缺。他跟陆培文谈天,唐突地问他:“你怎么追的你老婆?”

    陆培文头一回被祁正寒问这问题,他:“她追的我。”

    祁正寒“嗯”了声,没别的。

    他有时觉得自己挺孤立无援,好像所有人都有各自恩爱的方式。但没有人给他做出指点,究竟要如何付出一份热烈而完整的爱。

    “你要追谁?”陆培文趣他,“还有你追不上的姑娘?”

    祁正寒自嘲一笑:“我也是稀奇,就怎么也追不上。还差点儿就让人插上队了。”他哪里经受过这般耻辱。

    “用点儿心。”陆培文拍一下他的胸口。

    “够用心了。”他懒懒的腔调,“就差把心挖出来给她了。”

    陆培文饶有兴趣端详他一会儿:“你知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嗯?”祁正寒瞥他一眼,愿闻其详。

    “特别把自己当回事儿。”陆培文直言道,“你觉得人喜欢什么就给人塞什么,没让别人感受到诚意,倒先把自己感动了。”

    祁正寒没跟他生气,哂笑一声:“诚意?我表现得还不够多?”

    “还有一个毛病,”陆培文继续直言,“你不会反思。”

    良久,他淡淡:“行,受教了。”但并不是受教的语气。

    眼前的牌桌在他的视野里模糊成一团,祁正寒看到的不再是吵闹作一团的娱乐场面,他只看到一个女孩穿一袭长裙,抱着一把琵琶,脸上还带着忐忑与生涩,静静唱一支曲子。她弹唱的声音盖过耳边真切的嘈杂。

    那年也是在这座阁楼。他领她过来试戏。不知怎么一转眼,物是人非事事休。

    “都五年了,人家在往前走。你也不能原地踏步。”陆培文淡声开口,早就看穿他的一切心事。

    祁正寒垂眸,忍耐:“她那么烦我,我还能怎么办。”

    “未必是烦你。”陆培文悉心劝导,“正寒,我给你提个醒。你不要想着我已经做得够多了,要想一想你还有什么没有做到的。”

    祁正寒徐徐闭上眼,不再应答。遥远的歌声附在耳畔,如陈年烈酒烧灼着心脏。

    -

    金九银十,苏见青回到临市继续拍戏。和段阳的第二次绯闻传开,是他过来探班。在她同一楼层入住酒店。狗仔再拍一拍、拼一拼、编一编,变成二人共同进出酒店、一夜未出。

    苏见青不再解释。她不喜欢三番两次在社交媒体公开展示自己的个人生活。

    很不巧,苏见青那天下了戏,看到了不愿见到的人。

    她跨进剧组租下拍戏的大院,院子里人很多。其中某一位尤其惹眼,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价并不属于这里忙得焦头烂额的群体。

    祁正寒正坐在大监前和导演谈笑风生。

    苏见青跟陈柯了个招呼,本来想连同跟祁正寒也寒暄一句,但他没有看她。她作罢。

    他还是那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样子,戴着他的墨镜,叠着腿坐在光下。一边攀谈,一边挪眼看着监视器。

    此时不在拍摄时间段,苏见青走到镜头中,她换上一身朴素白衣,扎了两个麻花辫,琥珀色的眼透彻清亮,气质纯洁而素净。像朵含苞待放的栀子。

    摄像师和她了句什么,苏见青抬头看向镜头。

    好像在和他对视,他在屏幕里看着她的眼睛。但她却分明是在同旁人话,不住点头。

    这出戏结束,苏见青换了衣服过来。她一边往外面走,一边拆卸掉她的麻花辫。微卷的长发柔软地覆在她的胸口。

    过来和导演招呼,不可避免看到祁正寒。苏见青浅浅笑着:“祁总,你今天怎么也在这?”

    他坐着没有起身,稍稍抬眼看她,淡漠道:“监工。”

    “祁总最近比较清闲?”她礼貌地跟他侃两句。

    祁正寒微微颔首:“不闲,就想来看看。”

    苏见青点头:“那你接着监工,我先撤了。”

    他不话。

    陈柯问:“又去约会啊。”

    她淡淡“嗯”了一声,往外面走。

    陈柯:“我刚看到段了。”——段阳这样的社牛已经早和他们剧组的人混熟。导演指指外面,“他车停对面巷子。”

    “好。”

    秋风扫过她的发梢,卷来一股清香,过分地落在一侧的男人鼻尖。祁正寒滚了下喉结,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重重地,拧了一把。

    苏见青都感受到被掐痛,险些出声。好像这不是一只手在攥住她,而是他使出浑身的劲在对她进行挽留。

    用这力道告诉她,他不希望她去赴约。

    苏见青低头去看坐着的男人,他没有抬头,只让她看到他的半个侧面,紧拧的眉心,抿成一条线的唇,都在彰显着他此刻的不满。

    而他始终没有和她对视,紧紧压抑着心底的情绪。也罔顾他人视线,做出出格之举。

    这剑拔弩张的状态维持了半分钟,祁正寒终于沉声开口:“早点回,晚上聚餐。”

    他拧着她手腕的指却丝毫没有松懈半分。身旁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围着,苏见青只能得体笑道:“嗯,那我就不在外面吃了。”

    再无捉住她的理由,他被迫放下强硬的姿态。

    祁正寒没有回头看她,只望着地上的渐行渐远的影子。

    分明日头正盛,她的手腕却分外冰凉。没有什么会比痴心的人变冷情更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