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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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见青不想做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她曾经是这样的人,深受其害。今天的祁正寒是她没有见过的样子,带给她的体会大概就是从嘴巴温柔变成了心的温柔。而她已然没有年幼时的精力再去与他玩一场游戏,她输不起。对他的信心就像他的承诺一样,缥缈虚设如镜花水月。是不稳固的。

    如果当年他大方爱,她会欣喜若狂扑到他的怀里。但是现在,她只能轻轻点头,表示允许他的靠近。这是她做出的最理性的权衡。

    苏见青微微抿着唇,低头往前走,前面一个骑着共享单车的女人陡然在她面前刹住。苏见青停顿了一下,稍往后退让行。但对方很惊喜望着她:“苏见青!”

    她大方微笑一下:“嗯。”

    女人回头去看另一个骑车跟上的人:“老公,我在这看到明星了!”又回头来看见青,下车,将车停住,“可以跟你合个影吗?”

    苏见青道:“可以。”

    她又看到旁边的祁正寒:“你男朋友吗?”

    “表哥。”他们异口同声。

    苏见青微讶偏头去看他,祁正寒脸上挂着拿捏有度的笑意,看着她,温柔如初。

    女人:“你跟段阳真的在一起了吗?”这是个敢问的。

    “没有。”苏见青苦笑,开玩笑道,“是有些人乱传,很苦恼,搞得我都找不到男友。”

    女人笑:“你这么美怎么可能找不到男朋友。”她们合完影,苏见青还得到了夸赞——“你性格真好。”

    她:“谢谢。”

    路人离开后,苏见青和祁正寒也很快走到路的尽头,老何的车停在那里等候他们,苏见青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祁正寒答:“就那样,瞎凑合。”

    不是敷衍她,只是想来想去,他沉重孤寂的这些年,摘不出任何一点浓墨重彩的时分。像人处于阴雨天的状态,视野模糊,意识昏沉。

    苏见青又谨慎地问了句:“身体不好了?”

    “只是一点毛病,”祁正寒帮她开车门,让苏见青坐进去,门框遮住了他的神情,但她听见他话里一点哂笑的调子,“这么关心我?”

    这吊儿郎当的趣,她本应该毒舌刻薄他一句的,但苏见青此刻只十分严肃:“我不想再有人生病了。”

    他跟着坐上车,车门被阖上,祁正寒看过去,苏见青已经面朝窗外。听见他:“我很健康。”

    她淡淡的:“嗯。”

    望着她干净的后颈,祁正寒忽然揶揄道:“有那么多粉丝能跟你合影,我好像都没跟你拍过照。”

    她不假思索,“有啊。”因为他的遗忘而不满,微微揪起眉毛。

    “有吗?”他看起来是真的忘了。

    苏见青低头翻找手机,很快找到他们压箱底的合照,在樱花树下,她穿着长裙挽着他,镜头是底色是粉的,他们的衣裳都是淡色,笑容都静谧而温和,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祁正寒凑过来看。

    “还留着呢。”他。

    苏见青道:“我本来就很少清理照片。”

    他笑了下,“都这么久了,也不嫌占内存。”

    她生气:“行,我现在就删。”

    “别。”祁正寒赶忙握住她的手机,同时也按住她的指,“这太珍贵了,能跟你合影是我的荣幸。”

    珍贵二字令人动容,的确是珍贵的。他再一次低下头,仔细看看他们往昔的面貌。厚颜无耻:“是昨天拍的也没人怀疑,这么看我还是帅气不减当年。”

    苏见青眼神复杂看着他。

    他笑着补充:“你还是这么美。”

    她关掉手机,塞回兜里,低头莫名也在笑。

    “很久没回去过了吧?”他,“现在这树已经长得很大了。”

    “确实没有,”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过,苏见青又忍不住要奚落他,“花长得好有什么用,某些人拉起警戒线又不让人上去看。都白开了。”

    祁正寒轻道:“现在不会了。没有什么值得我再这么做。”

    她简单笑一下,没再应声。

    祁正寒看着她细眉的眉尾,往下是弱柳扶风的一双眼,微微笑起时颊边陷进去两个温柔漩涡。看着确实没变,但又莫名觉得哪里变了。

    他的柔软并不是突如其来。不久前,祁正寒去找过一次廖雨玫。

    这个女人最终选择和他的三哥离婚,至此分别三年有余。祁正寒身边没有熟络的异性好友,他思来想去还是找到了她那边。祁正寒不是容易焦虑和烦躁的人,人总围着一件事情转,绕不出来时,他需要一点开导。

    廖雨玫的工作是金融行业,她在离婚官司里争到了她的儿女,没有要祁江岭的一分家财,和孩子住在简陋商品房。年长的男孩如今已经学毕业。

    祁正寒也好多年没见过廖雨玫了,树倒猢狲散,父亲过世后家中一些亲眷更少往来。何况他和三哥的关系自僵硬。而他和廖雨玫之间,一旦有一些事情被揭发,会总是横着挥之不去的尴尬。

    让他意外的是,廖雨玫反倒不如前几年那样显出疲态,离婚后的她容光焕发许多。

    那天过去,她热情招待他。祁正寒只恹恹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忙着端茶倒水的身姿。

    她和妈妈太像了。

    她身上的仁慈温婉曾经让他依赖。十岁的祁正寒和祁江岭架,他故意输给哥哥,这样遍体鳞伤的自己就可以得到一点点失而复得的温暖。他把这一份温暖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所以才会导致年少的错爱。

    而见青带给他的感觉又是完全不同的。

    从想去依赖一个人,变成了想要被依赖。

    廖雨玫问他:“这次又是为哪个姑娘来的?”

    他淡淡:“还是上次那个。”

    “上次那个?”她仔细思索,早已遗忘了见青的姓名。

    祁正寒倚在桌前,静静喝了几口白开水,他想什么,不知从何起。便各自沉默了一阵。很久后他缓缓开口,讲了一些来龙去脉,廖雨玫听得频频叹息,最终只问一句:“你把她当什么呢?”

    当什么呢?他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从最开始,或许是一个消遣,是累的时候休憩片刻的港湾。

    再后来,他迷恋于和她相处时的轻松自在,他可以放下戒备、放下繁忙,得到被取悦的满足。是……玩物吗?

    只是他没有想过她会率先离开,对他来,他可以潇洒平和地完成一段感情的收场。用钱、用名利。摆平女人并不是难事。而她突然撤退,留自己满地狼藉。

    祁正寒不应该是被女人摆布的人。强烈的不甘伤害到他的面子。于是他让人去劝她,希望能续上这段戛然而止的感情。

    但苏见青不再回头。他没有想过她会倔强到这个份上。

    她的决绝让祁正寒无法接受。旧情的创伤变成陈年的钝痛,在许多的夜里反复袭来。他承认这一些年,他放不下。

    祁正寒摇着头:“不清。”

    廖雨玫等了半天,就等来这样三个字,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对祁正寒:“她想要什么其实你心里都清楚,你这个人就是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有很多事情不能这么含混过去,你也不可能永远做拿捏感情的那一方。”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害怕什么,她比你勇敢很多。既然你不愿意委屈自己,那就不要耽误人家,她总会找到比你更适合她的人。”

    莫名其妙,他挨了一顿批评。

    祁正寒从没有想过男女之事上升到感情,竟会如此折磨人。而一个在感情里万敌不侵的男人,也逐渐有了创口。

    他再去观察廖雨玫生活的状况,在婚姻里的阵痛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这在祁正寒预料之中,他从不相信婚姻,不相信永恒。

    对于指责,他照单全收,最后只很平静了句:“我很爱她。”

    她:“那你就让她知道。”

    祁正寒终于感受到一点爱的力量。那是即便他看到这些破碎、也相信了世间不会有圆满,但还是想要鼓起勇气给她一个家。

    廖雨玫的激将法是有效的。

    他不想要等到见青找到更合适她的那一个人时,他再去追悔莫及。这世上让人后悔的事情太多了。

    无论如何,他要去试一试。

    -

    翌日一早,苏见青回到片场,闲暇时分,给宁宁辅导幼儿园中班的作业。她拿着画有水果和对应英文单词的卡片,教她读简单的英语。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个男人斜倚在门框上量她。祁正寒面上带着和煦微笑,沉默看着苏见青很久。

    她总算看到他,嗔道:“怎么神出鬼没,很吓人。”

    祁正寒迈开步子走过去,揉了一下宁宁的脑袋,问苏见青:“喜欢孩?”

    她:“我只喜欢女孩。”

    他不可置否挑一下眉,忽又:“生个女儿也不错。”

    苏见青不中计,继续翻阅手里的卡片,指给宁宁看:“苹果是apple,西瓜是watermelon。”

    祁正寒凑到她跟前,带来一股凛冽清香。是与从前如出一辙的气味。

    苏见青的余光里是他高挑板直的硬朗身躯,宽肩窄腰的身材保持得很到位,祁正寒是她见过穿正装最帅气的男人。她只遗憾现在不能色胆包天光明正大去欣赏。

    只听着他的声音在耳畔,似笑非笑,漫声一句:“走了,不送送?”

    苏见青头都没抬:“想送你的人那么多,轮得到我么。”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谁送。”他牵着嘴角,做出他最习惯的弧度精致的笑。

    祁正寒笑时,如果眼睛弯了,那是真的乐,如果眼睛不动,分成两种情况。一是礼节,二是专为她一人而保持的暧昧。

    此时此刻,是后一种。

    苏见青还是不理。

    他微微折下身子,更近一步贴近她。迫使她对上他眼中微妙的笑意。

    而后祁正寒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不送就不送,不逼你。”

    她平平地“嗯”了一声。

    “记得想我。”他手臂撑在桌沿,气息浮于她的耳畔。

    苏见青:“没有这种可能。”

    祁正寒这下是笑弯了眼。他早能猜到她的无情奚落,根本不计较。

    宁宁坐在他们中间,好奇量。孩子不懂男女关系,眼波在男人的身上流转。她只是在想,这个叔叔好像是比那个姓段的帅那么一点点。花痴是人的本性。

    祁正寒注意到她的目光。

    宁宁又问他一遍:“你到底是不是见青阿姨的老公呀?”

    祁正寒看向她:“想知道?”

    宁宁点头。

    他勾勾手指,“过来。”她走过去。

    祁正寒蹲下来凑到她的耳边,给出回答。

    不让苏见青听见,搞得还怪神秘的。

    祁正寒完他的答案就走了,苏见青按捺住好奇没有问他。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她才回过头去看。这时再去看还能捕捉到什么呢?人影都没了。但她痴痴愣愣望了许久。

    声问宁宁:“他怎么跟你的?”

    朋友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他现在还不是你的老公。但是总有一天,他会娶你。”

    -

    《不见繁花》杀青之后,苏见青回了一次燕城,她受到了一个综艺节目的邀约,是弘扬国风的节目,想要请她做评弹的导师。苏见青拒绝过一回,两个原因,一是她不喜欢接综艺类的工作,二是她评弹的水平并不多么好。但她只了第二点。很快,节目组发来第二次邀请。

    苏见青思虑一番。她的手头没有合适的剧本,在正剧的存货播出之前,她能拿到的资源水平可想而知。粉丝观众的喜爱能给她带来一些热切目光,但真正要获得高质量的工作机会,没有人脉很难行得通。

    苏见青不是圈里数一数二巅峰期的女艺人,况且她这一类长相可替代性很强。演艺圈不是少了她就会大地震。

    她早已认清一个现状,她再没有挑别人的份儿了。

    既然空窗也是空窗,有活找上门来算她走运。

    于是就这样,她回到了燕城。

    苏见青在c大附近租下一套公寓。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景象。在休假的一段时间里,她时不时出去走动走动。十二月风雪客,京城冬景令人缅怀。

    在云溪那样的县城,阔别五年,可能会面貌全变,这里拆一拆,那里建一建。让人惊喜时代变幻,又让人失落童年覆灭。

    但是在燕城,无论你出走五年十年、五十年,它总是一如既往,岿然不动。这是从历史的风霜里熬过来的城池。

    古城的守望,新城的荣华。劳碌人群栉风沐雨的坚韧,公子王孙摧枯拉朽的势力——构成这个城市的里外,一切的一切不曾改变。

    谢潇没再跟着苏见青过来,她在初冬招了一个新的助理,叫维。招得比较紧急,是因为苏见青要动一个手术。

    在节目录制之前,她体检查出了结肠息肉,不疼不痒的一个毛病,家族遗传,问题不是很大,但是得手术切除。

    她在燕城无亲无故,生平头一回进手术室还是想有个人照应着。

    但无奈这个维并不是像谢潇那样热络活跃的人,她们通常在微信上联络,没有工作事项时,他们的聊天界面不会有多余的内容。

    原来不是所有人的交涉习惯里都自带温情。

    她和维还在磨合期。

    苏见青只好自己去了医院,医生认出她来。苏见青也没遮掩,提出她的要求:“给我安排一个单独的病房吧,谢谢。”

    “谁陪你做手术。”

    “不是手术吗?我自己就行。”

    医生还想要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只剩下一个字:“行。”

    她在病房休息,给妈妈电话。林莉问她:“哪天去录节目?”

    苏见青:“下下周。”

    林莉:“不行,你得多休息几周。”

    苏见青无奈笑道:“没事的,你不要弄得那么紧张,搞得我都很不安了。只是个很的手术。”

    林莉想了想,又问:“你助理在照顾你吧?”

    “嗯。在的。”

    “那我就不过去了。”

    苏见青笑:“要你过来干嘛,真是闲的。”

    临近傍晚,她又简单翻看了一下往季节目内容。偌大病房只她一个人待着,床头点着一盏花灯。苏见青在看视频过程中,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动。她起身开门,门口几个徘徊的护士。原来是来找她要签名的。

    苏见青很大方地给她们各一张签名。其中一个护士激动道:“祝你身体早日康复。”

    她温和地笑:“谢谢。明天有劳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护士摆手。

    苏见青只记得自己进手术室的过程,躺上床后,被灌进麻药,就变得不再清醒,刺眼的灯光都变温和。睡了很昏沉的一觉,没有梦境。醒来时病房极度安静。

    像是在傍晚。

    她没有戴眼镜,也没有戴隐形。于是视线模糊成一团,所有的景都成模糊的色块。她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在通话,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烟。他的身后的浑蓝的天色和一场酝酿已久的鹅毛大雪。

    此情此景分外眼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

    在她那间狭□□仄的公寓。他第一次去探望她。他们坐在一起看电影,接吻。没有情感联系,却也能够肌肤相亲。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这些事已然太过久远。

    苏见青再度闭上眼,却愈发清醒过来。

    最终她清楚地听见他推门走近的脚步声。

    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望过去,她此刻确信这不是梦,他真的来了。苏见青虚弱开口:“祁正寒,你怎么在这里啊?”

    “醒了?”男人在病床前止住步子,他人影高大,挡住背后的天光,讥笑一声,“还问我怎么在这,动手术这么大的事不跟我?”

    苏见青拧眉:“为什么要跟你,你是我的谁?”手背是痛的,还在点滴。她攥了下拳头,又松回去。

    祁正寒走了过去,在她的床沿坐下。

    她又不禁轻嘲:“真是服气,你消息怎么能那么灵通。”

    他没有吱声,也没有笑,只静静看她的脸。苏见青本就苍白,手术让她疲倦地脸上血色尽失。鼻梁上有一层薄薄的汗。整一张脸都脆弱得如同纸片,只有微睁的眼中,那眼神还有强大得可以抵御风暴的力量和倔强。

    确实是变了。她变得淡泊而强大,清醒又坚定。不粘人,也不会掉眼泪了。

    他的金丝雀可以独自在天上飞了。她可以坦然迎接她的风暴,自由地拥有她的苍穹,从容地活在她的人间。

    可是谁又愿意她经历这样的改变呢?

    见他不吭声,苏见青又问:“你不会又是推了工作过来的吧?”

    祁正寒牵了下唇角,但没什么笑意:“你呢。”

    她淡淡笑着,无奈摇头:“要亡国了,昏君。”

    他一边不以为然道:“亡就亡吧,钱没了能再赚。”一边起身走到旁边的桌前。

    桌上放着一个奶锅,祁正寒盛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用勺子搅了搅,散掉一些热气。

    “把粥喝了,给你煮的。”那碗粥被搁置在她的床头,祁正寒扶着她坐起来。

    苏见青瞥了一眼碗里,:“没胃口。”

    他看着她:“想我用嘴喂你是吧?”

    她想了想,点头:“也行啊。”

    祁正寒笑起来,一手去端碗,一手去扶她的后脑勺,丝毫不客气:“来。”

    苏见青笑着推他:“流氓!”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