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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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见青做了一个幽深恒久的梦。梦境的开始是18岁的夏天,她和王盈乔手挽着手走在炽热的燕城街头。她的手中握着一个吃不完的正在融化的冰淇淋,一滴一滴的糖浆落在她的指缝,粘稠的触感与热风的抚慰都无比真实。王盈乔扯着见青在一个婚纱店前面停下,她指着柜门里华丽的大裙摆:“哇塞这个好漂亮。”

    苏见青也觉得漂亮,但是这件婚纱对她而言有一些过于张扬了。她没有吭声,王盈乔眼热地望了一会儿,店内店员为了揽客问她要不要进来看一看。王盈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拖着苏见青离开,见青问她:“喜欢的话为什么不去试试?”

    王盈乔:“一看就贵得要死,碰坏了上面一颗珠子我都赔不起。敬而远之!”

    苏见青想了想:“的也是。”

    王盈乔问她:“你我们两个谁会先结婚?”

    苏见青:“你吧。”

    王盈乔:“为什么是我?”

    苏见青:“瞎猜的。”

    王盈乔:“可是我30岁之后才会结婚。你应该不会更晚了吧?”

    苏见青:“这么肯定?”

    她想了想,笑眯眯:“要是我30岁之前拿了影后,提前一点也行。”

    苏见青也笑了下:“如果你先结婚,我给你当伴娘。”

    “那当然啦。伴娘的位置永远给你留着。”王盈乔搂着她的肩。

    她们往前走。

    走着走着,苏见青又转变了视角,她仿佛置身事外,遥遥看着在夏日热浪之中走远的女孩。

    一样热烈的夏天,她收到祁正寒给她递过来的礼物。那些让她胆战心惊的金银细软。她不敢收下,连连摇头。他们在他的空旷的卧室里做得尽兴,冷气让汗液胶凝在体肤上,苏见青不住地着寒噤。祁正寒给她递去一杯冰水,替她冷却热情。

    她提出要看电影。看的是《色戒》。过于沉闷冗长,看至一半,祁正寒终于耐心耗尽问道:“这片子讲了什么?你给我分析分析。”

    苏见青回答他:“家国仇恨是虚无的,爱情是得不到的,寄托也是不切实际的。只有此时此刻的高.潮才是真的。

    他看着她,浮浪地笑一下:“有点意思。”

    电影尚未结束,她就被热烈的吻吞没。他对情.欲的忍耐力不会超过一部电影的时间。

    苏见青攀着他的肩膀,几近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祁正寒,我不想爱上你。”

    他浅淡笑着,用凉薄而不以为然的声音回答她:“爱上我不好吗?”

    与此同时,一串钥匙清脆碰撞的声音擦过她的耳畔。她看到挂在钥匙扣上的憨傻的龙猫。王盈乔的声音在这碰撞声中清晰的传来,她一遍一遍劝诫,生气地在对她:“见青,不要再跟他来往了,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这个梦境有多深,深到那串钥匙叮咚的声音越发的刺耳。苏见青头痛欲裂。

    她漂在海水之上,剧烈的失重感让她在这个清醒梦中不住地下坠。她猜测到自己是在做梦,可是无法抽身,甚至无法动弹。只能用手紧紧抓着一块漂浮的悬木。

    “见青,见青!”

    她听不出来是谁在呼唤她。

    苏见青最终看到王盈乔越走越远的身影。好想上去拉住她。可是王盈乔却没有再原地等候她,她消失在夏日蒸腾的雾气之中,一袭白裙,回眸看向怎么追也跟不上的苏见青,潇洒地挥一挥手:“我先走啦。拜拜!”

    遥远得恍如隔世,又真实得如在昨天。

    “见青,你没事吧!??”是维的声音。

    苏见青一下抽神醒过来。

    她抓住的不是海上悬木,是维的手。姑娘的腕子被她拧红。苏见青立刻愧色放开。

    维脸色凝重地看她:“你是不是做噩梦了?”给她递过来准备好的一杯水,扶着见青坐起来。拍拍她的背,暖心宽慰。

    苏见青脸埋在杯口,混乱地灌了一大杯水。水液残存在唇角,她痛苦地托着额头。心口是欲哭无泪的疼。

    回想一下,她从一场泥石流事故中死里逃生。对于那个夜晚最后的印象是,他揉着她的发,温柔地问:“还爱我吗?见青。”

    苏见青点头:“我爱你。”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出口,因为再后来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但她一定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她听见四处崩塌的声音,心有余悸。

    苏见青感觉昏迷了很久。她拿起手机看一下,却只不过过去十几个时。也没有那么久,他们被困在那里一夜,很快就被救了出来。

    维替她擦一下嘴巴:“祁先生,让你醒了记得联系他一下。

    她忙问:“他在哪里?”

    “在他的房间。”

    苏见青去寻他的路上,觉得举步艰难。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悲剧重演的感觉?命运又将她推到这个行不动的路口,让她做出决断。

    偏偏是在这里,他们走过鬼门关。把这段感情发酵到最深厚浓烈的地方。

    也是同时,她被挖出埋在心底最隐秘的那一个心结。它被覆了土,蒙了尘。但它始终在那里,时不时会冒出来刺激她一下。

    她以为快要忘记那个过不去的坎。可是大雾散尽,它仍然清晰地横陈眼前,拦住她的去路。她终于放过了祁正寒,可她放不过自己。

    苏见青也分不清,她是不是又陷进了一场美梦。人在爱河沉浮的时候,是不易明辨是非的。

    在他的套房门口,揿了门铃。

    里面传来喑哑的答话声:“门没锁。”

    推开门,大客厅落地窗的光亮投在她的脸上。天气转晴,云销雨霁。苏见青一眼看到散漫坐在椅子上的祁正寒。他此刻应该是虚弱的,因为正在点滴。富人都有他们的私人医生,不用去医院占用资源。多好。另一只闲着的手正在翻动搁置在他腿上的书页。祁正寒在读一部散文作品。

    “你怎么还有兴致看书?”苏见青走过去揶揄。

    “谁还不是个文化人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淡淡一笑。

    拿起搁在案上的手表看一眼,他:“真能睡,你是猪转世吧?”

    苏见青站在他的茶几旁边,祁正寒捉住她的手腕,细细摩挲一番。将她往身前拉,算让见青坐在他腿上。而她挣扎一下,甩开了他的手。

    祁正寒颔首看她,戏谑:“怎么,神气了就不给搂了?”

    她现在惊魂未定,他倒是还有心情跟她笑。

    “我需要心理疏导。”

    祁正寒不迟疑:“行,给你请医生,全国最好的。”

    其实苏见青是开玩笑的。她心情虽然是有点沉重,但还不到那个份上。视线投向窗外景象,这是在城市中央,底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临近傍晚时分堵车严重,红色的尾灯汇集成一团夺目的光晕。

    “窗户能开吗?”

    是落地窗,二十几层楼高,显然是不能的。祁正寒没有答话,好奇量她。

    苏见青站在窗前,颔首望了一下西城的远郊。从这里看去,他们出事的山岭已经只在天边化成一团薄雾中的暗影。虚实难辨。她静静看了会儿,淡声开口道:“王盈乔的墓地就在这附近。”

    祁正寒没有话。

    她接着:“我们做什么,她都会知道吧?”回头看他。

    “也许。”他点一点头,并,“是她保佑了你一次,我沾了你的光。”

    苏见青眼眶一热。她哽了片刻,良久才继续开口道:“我当年给她承诺过,我不再和你纠缠在一起。你,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背叛。”

    而且是,无法再被原谅的背叛。

    因为被骗的那个人不在人世。到今年夏天,王盈乔就离开六年了。

    有一些人的时间已经静止了,而有一些人还在不停地往前。世事难料,时隔多年,她的一纸承诺被推翻碾碎。她还是接受了祁正寒的好意。但苏见青无法背着这个心结过完终生,她不愿当背叛的人。

    哽咽变作热液蓄积在眼眶之中,少顷,她听见祁正寒的声音——“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她?”

    “她不喜欢你。”苏见青看他的眼眸里尽显忧愁。

    “不喜欢我没关系,我跟她几句话。”祁正寒还是坚持地握住了她的手。

    苏见青被他揉搓着掌心。

    而后他抬起她的腕,嘴唇轻碰,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

    一个晴天,苏见青恢复了精神,她带着祁正寒一起上山。他们在山脚看到一只纷飞的白色蝴蝶。苏见青想到什么,问他:“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法,人死了会变成蝴蝶。”

    祁正寒好奇道:“真的?”他望向在见青的肩头绕的蝴蝶,莞尔:“不知道这是哪一位故人变的。”

    苏见青伸出手,那只蝴蝶停在她的手指上,扑闪扑闪着它的翅膀。她莫名觉得心安,笑了一笑,万物有灵。

    到了墓前,放好买来的花束,替她清扫坟前。是祁正寒在做。苏见青只呆滞地望着墓碑上王盈乔的照片。她停留在22岁,红粉佳人两鬓斑,但总有人不见白头。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

    祁正寒也随之望去,照片的下面是她的名字与生卒年。

    他原先实则已经淡忘这个女孩的名字,尽管见青曾经多次在他跟前提起,但太过久远。祁正寒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

    那一只白蝴蝶跟着他们上山,最终停在了王盈乔的墓碑一角。

    他开口寒暄:“王盈乔姐你好,我是祁正寒。有过几面之缘,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不记得我。”

    有备而来的语气——“今天来这里,是有一些事要和见青交代,希望你能做一个见证。”

    苏见青眼含诧异看向他:“你要和我什么?”

    祁正寒转而面朝她,抓住苏见青的手,他想了想开场白,片刻开口问她道:“今年28了是吧?”

    她倔强:“还没到生日呢,27。”

    “好,27。”他点一点头,顺从道,“那认识到现在也有七年了——我现在总是想起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你那会儿也是这样,长得白白瘦瘦,头发也是这么长。看起来很柔弱,风一吹就倒。一下子过去这么多年,还是一样。”

    她笑问:“一样什么?”

    他:“惹人怜爱。”

    苏见青叛逆道:“才不需要你的怜爱。”

    祁正寒伸手摸一摸她的脸:“我曾经觉得一辈子很长,我不敢去想以后。但是你离开这些年让我觉得,一辈子再难熬也不会比这几年更痛苦了。”

    七年弹指一挥,风风雨雨、好的坏的都经历过。浓墨重彩的热恋,分开后心底那长久灰暗的孤独。爱与痛交缠,苏见青也一样觉得难熬,而她从未向任何人吐露。伤痕长埋心间,练就出一身坚强。可到了他的身边又不自觉变成孩,她永远贪恋他的温存。

    他轻声:“给了你考虑的时间,但你也没给个准话,实在的,我有点儿等不及了。”

    “你等不及什么?怕年纪大了没人要?”苏见青嘲笑道,“你不是风华正茂吗?”

    祁正寒:“当然,我永远风华正茂。”

    她笑着在心中嗔他。

    “这一次,我不是再想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要你,见青。”祁正寒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戒指盒,一边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既然过去给你带来伤痛,那就不回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苏见青愣愣看着他手中的东西:“你怎么还带了这个?”

    他将盒子展开,让她看到里面的钻戒。阳光直射,光线灼眼。祁正寒笑道:“随身携带,随时准备乘虚而入。”

    好荒唐啊,怎么会有人在墓地求婚的?

    更奇怪的是,她现在鼻酸得难受。

    “给个面子?苏女士。”他凑近一些,俯身看她的眼,掷地有声道,“嫁不嫁?一个字。”

    苏见青低头轻笑着,没有接话,也没有去接他的戒指。就这么晾了他一会儿。

    祁正寒声音低下来一些,跟她悄悄话似的,秘密道:“婚房我都看好了。”

    “真的吗?”她诧异看他含笑的眼,“在哪里?”

    “两地都有。你愿意在哪就在哪。”他好像细心地猜到了,她其实并不那么喜欢燕城。无论过多久,苏见青都会被他的大方惊到。

    “这样吧。”祁正寒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转而看向王盈乔的墓碑,“盈乔,你来点个头同意,今后这姑娘就归我了。”

    苏见青摇头失笑,他怎么能够想出这样的方式,看来这个台阶是下不来了。

    她正要开口奚落他一句,然而没有想到,祁正寒的话音刚落,那只翩跹的蝶就从墓碑上飞了起来。

    吸引到他们的视线跟过去看。

    它直直地飞到二人中间,在晴朗干净的空中划过一道白弧,最终目标明确地停留在了戒指上。

    温柔地煽动着翅膀,久久停留。

    浓雾散去,阳光普照。清风拂面,蝴蝶纷飞。一切都在给他推波助澜。

    苏见青忙遮住眼,不忍去看。

    祁正寒欣慰道:“你看,她同意了。”

    苏见青捂着眼睛,哽咽了一会儿:“祁正寒,你不要惹我哭。”

    他轻搂她在怀:“哭吧,反正也是我哄。”

    取出那颗钻戒,祁正寒捞起她的手:“把戒指戴上。”

    “我我答应了吗?”苏见青固执地想要抽出,但他攥得牢。指头被他钳制住。

    他将戒指套在她纤细的指上,一下推到底,霸道的语气,但却在笑着:“强娶。”

    蝴蝶绕着他们一圈一圈地转,怎么也飞不累似的,如果蝴蝶有情绪,那它此刻一定是高兴激动,像是在恭贺这一对璧人。

    他不是王子,她也不是灰姑娘。从此,他们只是两个相爱的普通人。

    这是一个晴朗的春日。她伏在他的肩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