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日子一天一天过,晋恪和唐识也越发熟识起来。
很多时候,她个话头,他就能接到话尾。
不用猜,不用刻意地迎合,他们就能聊到一起去。
跟他一起话,不用提防什么,也不怕他听不懂。
就像蒋年所,唐识是真的有才气,人也机敏。
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晋恪难得遇到这么默契的人。
他时常带了温柔的笑,看着她,认真倾听。
这时候,晋恪就有些不敢看他。
从未有过一个男子,眼睛里全是她。
日子久了,就能觉出来他这个人的好来。
之前晋恪和他聊起来就高兴,现在,见到了就心生欢喜。
晋恪不抵触他的接近。
其实,若是他想再亲近些,也无妨。
日子顺遂,蒋年安康,晋恪的忧虑在减少,但唐识有她不知道的事要忙碌。
一天下午,唐识去了外面,很晚才回来。
他骑在马上,面色如常,但眼神空洞。
不久后,他身边有了马蹄声。
唐识下了马,后面那人跟过来,声在他耳边:“死了。”
唐识表情没有变化。
他纵身上马,疾驰回了家中。
这个时间,怜娘应该在洗漱。唐识默默地想着,那就明日吧。
但时间不能耽误太久。
第二日一早,晋恪刚更了衣,唐识就过来了。
他坐在桌边,让侍女上了早食。
然后,两人都坐在桌边。
晋恪每日都要问蒋年的情况,今日也不例外。
“他怎么样了?”晋恪问。
唐识想到了昨日下人的那句“死了”。
但他眉目如旧:“他昨日离开江北,已经上京了。怕消息传出去,不安全,他就没告诉我,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晋恪舒了口气:“也好。”
总算是安全离开了。
他们两个没有多,一起吃了早食。
但饭后,唐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有话要。
晋恪就也陪着他坐着。
过了不多时,唐识总算有了开口的意思。
“蒋年兄将你托付给我,若是……不如……”
他结结巴巴的,“若是”“不如”了一番,终究没出个内容来。
晋恪没听懂他的“若是”和“不如”,但她看懂了唐识的眼睛。
这是晋恪第一次面对一个男子的心动。
晋恪的心怦怦跳,她从未和男子这么默契过。
她能看到唐识眼睛里的东西。
几年前,皇帝也曾给长公主招过驸马。
但那些男子,远远望向她,看见的只是她的衣裳,她的凤簪,她的地位。
而唐识看到的是她,眼睛里盛的是心动。
唐识体贴又温柔,真诚又有礼。
晋恪想着以后,蒋怜许是不喜欢这样的男子的。
那么,等日后回了宫里,就把唐识召到京城,和他聊一聊自己身上奇特的事情。
也许,他会愿意做驸马……
她低着头,喜滋滋地想出了一个很好的未来。
以后,蒋年做他的直臣,给蒋怜好好找一个夫婿。
而唐识当着她的驸马郎君……
她是真的心动了。
但现在不行,现在她还是蒋怜。
晋恪想要唐识做她的驸马。
那就只能等一等。
于是,晋恪低着头:“再过段时日吧。”
这不算是拒绝,唐识舒了口气。
“蒋兄离开了,离开前让我护好你。我和他过,过段时日我要回老家。把你放在江北,我不放心。”
生怕她不乐意,唐识又补了一句:“蒋兄知道这事,他是愿意的。你当作游玩就好。”
那晋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好。”
但临行前,她想回家里取些东西。
蒋年的一本书,她还没看完,那上面的批注有些意思。
这种事,就没必要劳烦唐识了。
这里仆从侍女多,红婆不必烧饭做活,现在整个人都懒了起来,成日里躺在房里,也没人管她。
唐识提过几次,想把红婆遣走,或者让她回乡养老。但晋恪对她颇有些感情,还是留下了。
午食后,晋恪找了红婆,劳烦她去拿本书。
正是午后,人都困倦。
红婆领了这个活,不声不响就出去了,仆从们谁都没察觉到。
红婆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她跑得极快,像个冲天箭一样飞奔了进来,仆从们来不及拦住。
她一边跑,一边喊:“姐!姐!少爷死了!死了啊!死在原来的家里了啊!”
红婆大声哭出来,胖墩墩的身子发着颤。
晋恪猛然坐起:“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唐识他好好的,去京城了,怎么可能死在江北!
仆从们反应过来,有两个身体粗壮的,拉住红婆,把她关进了屋里。
晋恪往院门口走:“我要出去看看。”
她脚步摇晃,神情恍惚。
身后的侍女对视一眼,上前几步:“姐,她疯话呢,不能信。”
晋恪也希望红婆是在疯话,但她必须要去看看,看看大街上的人怎么。
侍女们死死拉住她,三个仆从守在门口,决不让她出门。
晋恪挣扎了很久,都没挣出去。
她累了,瘫在地上坐着。
侍女们不敢碰她,只能等着,终于等到了唐识回家。
唐识进了院,看到了她的样子,疾步上前。
他想扶起她,但她满脸的泪,固执地不伸出手:“蒋年呢?”
唐识便收回手,坐在她身边:“他离开江北,去京城了。”
唐识和往日无异,脸色温柔,语气真诚:“怕有人知道了跟过去,所以我们在城内散布消息,他死了。”
他眼神真挚,似乎的就是真相。
但晋恪并不是没怎么出过门的蒋怜,她不信。
“那你让我出去看看。”晋恪看着他的眼睛:“你让我去外面走一走。”
唐识看着她。
她的眼神决绝,嘴角微微抿着。
片刻后,唐识站起身。
“看好她。”他对院里的仆从侍女:“等我把这边收拾停当,就出发。”
晋恪扯住他的袍子角:“唐识,唐识,你让我出去看看。”
她忍住哭音:“就算他死了,你也总得让我看一眼。”
唐识示意侍女按住她,然后,他扯出袍角,大步走出了院子。
晋恪在地上坐了很久,等到她实在没了力气,才被侍女硬拽去了房里。
地面很凉,她身子进了冷气。再加上之前的病一直未全愈,她直接病倒在床。
晋恪这一病,汤药一碗一碗灌下去,人却一直没清醒。
恍恍惚惚里,她总是梦到步蟾呈上的消息,蒋年死状凄惨……
但梦里一转,她又看到了蒋年戴花游街,脸上又是那个满不在乎的笑。
她睡得浑浑噩噩,很少清醒。
唐识时常陪在她身边。
有一日,一个仆从跑过来,趴在唐识的耳边话。
晋恪正在半醒半睡,迷迷糊糊听到了一个“蒋年”的名字,一惊便清醒了。
晋恪蓦然睁大双眼,拼命想从床上坐起:“唐识!唐识!蒋年怎么了!”
唐识命旁边的侍女按住她。
他仍然笑得温柔:“他没事,等以后他当了大官,就来接你了。”
晋恪头痛欲裂:“他是不是死了!”
她疯了一样喊着。
唐识看着她:“没有,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
“那你让我去见他啊!”
唐识吩咐了一句:“给她灌药,让她睡会。”
两个侍女按住晋恪,还有一个灌药。
她死命挣扎,药入腹,她没了气力。
她安静下来后,侍女把她的衣服收拾妥当,唐识再次进了屋。
“怜娘,”他:“你哥把你托付给我了,他怕他的事情会沾染到你。他和我过,若是有可能,我就娶你。若是两情不相悦,让我给你好好找个人家。”
“我心悦你,”唐识心平气和:“我会娶你,只是会给你改个名字。”
“日后你若是能认了新名字,就能作为我的夫人出门见客。若你忘不掉蒋年是你哥这件事的话,等回了家中,我会对外称病,不让你见人。”
“我不逼你,你自己选吧。”
之后,门被锁上,只剩晋恪和两个侍女在屋内。
侍女没有声音,房间里安静得似乎只有她自己。
她盯着头顶的帘,大概明白,蒋年应当是死了。
但他是怎么死的?
他好好在书院呆着,怎么会死在偏僻的那个房中?
但她出不去,根本无法知道蒋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识够狠,为了一切顺利,他吩咐了侍女,天天喂药。
晋恪也就从没起过床。
每日,她都躺在床上,侍女过来给她喂饭洗漱。
唐识仍然守礼,等到侍女给她穿戴整齐后,才会进屋。
就这样,到了出发的时候。
侍女抱不动晋恪,唐识进了屋,先了一句:“抱歉。”
然后,他弯腰,把她从床上抱起,送到了马车上。
晋恪被放在柔软的垫上,唐识温柔地给她盖了盖被,遮住她的手脚。
他:“路上寒冷,你还未病愈。”
晋恪全身无力,只能话。
她叫了一声:“唐识。”
晋恪很少求人,但这会儿她只能放软了语气,央求着:“我知道他死了,你让我看一眼好吗?”
唐识看着她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有人在找你,太危险了,不能回去。”
他只解释了这一句,就离开了。
马车行动起来,晋恪听着车轮的轱辘声,一阵阵的难受。
蒋年,心怀家国的蒋年,到底是怎么没的?
她总想看上一眼,不定看上最后一眼,能多知道些东西,早日给他报仇。
但她并不很责怪唐识。
唐识接了蒋年的妹妹,誓要给他护好,没有什么错。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想着以后回了宫里,就下令调查清楚,给蒋年报仇。
而唐识,只是个为了朋友竭心尽力的好人罢了。
几辆马车沉默地行进在路上,天色渐渐昏暗,
晋恪前几日睡得太久,现在根本睡不着。
有风吹过,把帘子吹起,晋恪就看到了外面。
已经到了城外的山上。
过了这山,就出了江北的界。
一入夜,外面就寂静起来,因此声音更加明显。
后面有人骑马来了。
马蹄声停在晋恪这一行人的马车周围。
晋恪不敢话,马车内的侍女也不敢动作。
骑马的几人下了马,包围了马车。
唐识还未来得及下马车,那边的人就已经粗暴地掀开了晋恪马车的帘子。
那些人的手里握了一张图。
他们拿着火折子,对比了一下:“是她。”
然后,有人就要上车来把她拉拽下去。
蒋年已经赶了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厉声喊:“别动她!”
这些人数量多,看起来就精干,蒋年的侍卫不敢动手。
那几个男人看向蒋年:“书生,这事你管不了。”
一个男人把晋恪拖下车。
现在正在山上,不远处就是山崖。
那个男人把晋恪拎到山崖附近,就要推下去。
唐识大声喊:“我知道你们是谁!”
“我和你们的主子相识,已经和你们主子谈好,她就让我带走!”
那几个男人疑惑起来:“我们没听这事。”
唐识看了一眼晋恪,再次开了口:“梧凤阁。”
那几个男人听到这个词,有些信,但还是放不下心:“你知道我主子,并不能让我们信你和这事有关。你是谁?我们凭什么信你?大主子给我们的消息,是把这兄妹都弄死,一点消息都不能留。”
唐识沉吟片刻,终于做了决定:“你把她耳朵捂上。”
他指了指晋恪。
晋恪不明白,什么事情她听不得。
那拎着她的男人伸出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唐识就要开口了。
晋恪拼着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努力摇晃脑袋,终于听到了一点声音。
“那天,是我把蒋年叫出去的。”
唐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