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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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雪吊着自己的命。

    很少有人能撑过两次。

    但枝雪想再替那个好人家的姑娘挡一次。

    枝雪之前脸庞还看得出是个人样子,可是现在她脸颊青紫,肿胀得像是塞进了一个拳头。

    她的嘴肿得厉害,话很艰难。晋恪在一旁伺候她,不停用药水给她擦拭身上的伤口。

    那药应当是很疼的,但枝雪面无表情,没有一点疼痛的样子。

    枝雪的腿上全是刀痕,没有一块完整的肉。

    晋恪给她涂着药时,经常就忽然落了泪。

    以前,她一哭,枝雪就会笑她。

    但现在,枝雪笑不出来了,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但晋恪知道,这就是在笑她了。

    晋恪抹了一把泪,继续心翼翼地给她清理伤口。

    “刀,”枝雪含含糊糊地:“用刀划的。”

    晋恪不想听她这些,怕她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太过痛苦。

    但枝雪还是在:“挺旧的刀……”

    晋恪赶紧答:“知道知道,不了,你睡会。”

    但枝雪还是在那刀:“他只用这个刀……”

    晋恪不想让她多,就替她把后面的猜测了出来:“他老用这把刀,应是这把刀对他不一样吧。”

    枝雪“嗯”了一声,总算是不话了,晋恪也舒了口气。

    但枝雪还没安静多久,就有开口了:“十三……”

    晋恪给她的双腿都涂好了药,心翼翼给她盖了被。

    枝雪看她没回,执拗地又了一遍:“你找十三。”

    晋恪应她:“我知道。”

    枝雪这是让她去找十三,一定要挖出一丝生机来。

    晋恪并不觉得有用。

    这府里的人,大抵不会心软的。

    但枝雪对她逃出去这件事,比她要上心得多。

    晋恪不找十三,枝雪就一遍遍:“十三,十三……”

    晋恪担心她的伤势,只能又去了门口,对着奴仆:“十三呢?我要见他。”

    这样子,就像是个天天真心惦念十三的姐姐一样了。

    枝雪满意了,终于闭了嘴。

    虽然奴仆没有应声,但也许他们也许还是会和十三。

    但日子不多了,枝雪闭了眼在睡觉,晋恪轻轻用手指给她捋头发。

    枝雪的头发上沾着血污,晋恪的手指从她的发根理到发尾,指缝里就挂了一缕沾血的黑发。

    枝雪快死了,晋恪知道。

    她看着枝雪的脸,明白她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能活到现在,全靠硬撑。

    晋恪从没有过这么绝望的时候,她现在很想去死,死了就回了自己的殿里。

    但她不能死,她死了,枝雪的功德怎么办?

    起码她要死在枝雪后面。

    现在,对她们两个而言,都是活受罪。

    晋恪坐在软榻上,抱住了自己的膝,把额头贴在膝盖。

    屋子里很安静,门口的奴仆怕她们寻死,不一会儿就往里看一眼。

    她们没有生路了。

    晋恪忽然生出了一些死志来,她闭上眼,想了想现在的情况。

    如果只能从十三身上下手,威胁没用,一定要以情动他。

    他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跟在自己的一群大哥,许是没有父母了。

    上次,他把晋恪押送到这里时,她挣扎时,摸到了他手上的疤。

    一个受过苦,没有了父母的孩子。

    晋恪看了一眼旁边的枝雪,大概明白了怎么刺他的心。

    她拿定了主意,轻轻贴在枝雪的耳边了话。

    枝雪微微点了头。

    晋恪沉了沉心,她站起身,猛得一声拍了门,引得两个奴仆往里看。

    然后,她猛然往旁边的墙上飞撞过去。

    奴仆迅速开门,在她全力触到墙上前拦住。

    但她也受了点伤,晋恪头晕眼花,额上的疼痛散到全身。

    她强忍着:“让十三来。”

    “不来我就寻死。”PanPan

    有人看着,可以绑住,她自是寻不了死,但也麻烦。

    那两个奴仆想了想,一个按住她跪在地上,另一个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十三真的来了。

    他脸上有些不耐:“陈香月,你又要做些什么?”

    “别什么我像你弟弟什么的,”他冷声:“我不信。”

    晋恪仰头看他。

    她情绪一直绷着,想哭的时候,眼睛就能流下泪来。

    “十三,”她哭着:“琅儿……”

    她这样叫着。

    然后,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枝雪,一股浓重的哀意直冲喉头。

    “我知道你这辈子过得苦,”她大声哭喊,情真意切:“我先去死,下辈子给你当娘!”

    那个奴仆按着她,想让她住嘴,但十三低下头,背着光,看不出表情,没有阻挡的意思。

    “我好好待你,不让你吃一点苦,”晋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好好疼你,爱你。”

    “你一辈子都不要懂世态炎凉,一辈子都当个孩子,娘也养着你啊!”

    屋子里没有人话,只有晋恪一个人的哭声。

    十三没一句话,然后,他转身离开。

    那奴仆放了手,威胁她:“不许寻死了,你要是现在寻死,我们当即就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若是好好呆着,还能多活几日。”

    她又被关在了这屋里。

    等屋里没了旁人,枝雪终于发出了奇怪的“嗬嗬”声。

    她又在笑了。

    晋恪疲惫地凑过去:“别笑了。”

    枝雪果然停了,嘴巴努力发声,含含糊糊地夸她:“比楼子里的,还会演。”

    晋恪也笑了起来。

    枝雪又:“我就当,刚刚你是,给我听的。”

    她伤重,话停停顿顿的。

    “我记住了,你以后,好好疼我,爱我,不让我吃一点苦。”

    “就算,我是个傻子,都养我。”

    晋恪低下头,轻声哄:“我也记着呢,以后一定好好疼你,爱你。”

    “不让你吃一点苦。”

    “就算你不聪明,也疼你,养你。”

    枝雪爱听这些,青紫的脸上浮了一个看不出人模样的笑意。

    晋恪就接着和她:“你若是喜欢头花,我一定攒钱给你买最好看的。”

    “每年都给你做新衣裳。”

    “有人骂你,我就去找他家理。”

    “要是有人敢你,我就帮你回来。”

    枝雪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娘,我好疼啊……”

    晋恪闭了眼,把泪逼回去。

    她想抱一抱枝雪,可枝雪满身的伤,她根本下不了手。

    晋恪只能把手放在她的耳朵上。

    枝雪的右耳已经没了,晋恪轻轻捏住她的左耳,然后,对着她胳膊上的伤口吹了口气:“呼呼。”

    “娘给乖乖呼呼。”

    “呼呼就不疼了。”

    枝雪没了声音,呼吸平稳。

    这是她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晋恪没松手,一直轻轻捏着她的耳垂。

    枝雪这次睡了很久,直到奴仆送了饭时,才醒来。

    她牙齿脱落了几颗,嘴里有伤口,吃不了什么了,只能吃些软和的。

    晋恪给她喂粥。

    门外,忽然有了声音。

    “十三爷,已经送过饭了。”

    “嗯,我知道。”十三:“我就来看下还闹不闹事了。”

    十三在门口停了几步,并没有进来。

    然后,他和门口的奴仆起了闲话。

    这些奴仆是下午换过班的,并不知道上午的事情。

    “厨房那边院墙破了,昨日里竟然有狼进来了。”

    “已经被四哥死了。那洞这两天就得堵上。”

    “四哥晚上一起尝尝狼肉。不好吃,尝个新鲜罢了,你们换了值也来。”

    奴仆兴高采烈道了谢:“多谢十三爷,多谢四爷。”

    十三走了。

    晋恪的心怦怦跳。

    枝雪轻轻用头蹭了下晋恪的腿。

    晋恪看懂了枝雪的意思。

    十三果然还是个孩子。

    厨房的位置,晋恪知道。出了少爷的院子,直走到阿嬷的院子门口,然后右拐,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很危险,极可能逃不出去,但她必须要试试。

    为了枝雪,为了陈香月。

    十三了,那洞这两天就堵上了。

    不知是明天,还是后天。

    她逃得越晚,越危险。

    枝雪也知道。

    枝雪的声音几不可闻:“今晚吧。”

    怎么逃?

    晋恪还没想到法子,门口永远有两个奴仆,就算有一个去如厕了,还有一个在,晋恪不过。

    枝雪:“我有法子,让他们不在门口。”

    晋恪看着她,忽然想明白了。

    “不。”她握紧了手,却没了直觉。

    但枝雪很平静:“我死了,他们会抬我走。”

    她见过那个姑娘死去:“但他们不会抬走很远,只会抬到门口,等另一个人来。”

    “然后,就有一个回门口来看着。”

    “你只有那一会时间。”

    晋恪只有那一会儿时间,只有他们把枝雪抬到院门口的时间。

    晋恪还想话。

    但枝雪开了口:“别拦我。”

    她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好痛啊。”

    晋恪用手捂住脸,无声痛哭。

    晚上,她们又吃了些东西。

    枝雪胃口不错,吃了挺多。

    她们没多话,等到夜色越来越重。

    “开始吧。”枝雪。

    她尽力挪了下身体,露出脖子来。

    但晋恪下不了手。

    枝雪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自己来。”枝雪。

    “你转身。”

    枝雪做了安排。

    晋恪看着她,不想转身。

    枝雪有些生气:“你在扰我投胎的路!”

    她真的很怕自己这辈子功德不够。

    她真的太苦了,太疼了。

    晋恪转身,闭了眼。

    哭得太多了,她眼睛发涩,但仍然流出泪来。

    身后,枝雪又了一句话:“早日找个好郎君,生个孩儿。”

    之后,再没有了声音。

    很久之后,晋恪转过了身。

    枝雪的脸上覆着一个枕

    晋恪把那个枕头拿开,她已经没了呼吸。

    枕上有她的牙印。

    枝雪现在不怕疼了。

    晋恪俯下身子,抱住了她。

    她的泪浸在枝雪的头发里。

    “乖乖,”她轻声:“下辈子我疼你。”

    枝雪越来越凉,晋恪用力拥着她,却怎么都暖不热了。

    之后,晋恪坐在她身侧,牵着她的手,坐了许久。

    等她流干了泪,终于站起了身。

    晋恪走到门口,拍了拍门:“她死了。”

    门口的奴仆已经习惯了,嘟嘟囔囔了声:“晦气。”

    门开了,他们两个进来,合力把枝雪抬起来,往门外走。

    院子就这么大,他们不害怕另一个逃走。

    若是敢逃,就更好了,可以一顿泄泄气。

    他们往外走,晋恪站在门里,不动弹。

    等他们走远了一点,晋恪立刻往外跑去。

    她需要躲开他们,她先往那葡萄藤下一藏。

    门口又来了一人,接了手,两人合力往外抬。

    另一人往关她们的房走。

    晋恪抓住时机,一片云正好挡了月亮,她迅速往院门口跑。

    她贴着墙根,往阿嬷的院子方向跑。

    等她快到了的时候,身后有了声音,应该是发现她不见了。

    晋恪着急起来,更加奋力往前跑。

    忽然,她看到前面站了个人。

    是阿嬷。

    晋恪有些想哭。

    她站在阿嬷面前,求她:“阿嬷,阿嬷,我没做过什么错事。”

    阿嬷没话,眯着眼,晋恪不知道阿嬷有没有看她。

    她心一横,直接越过阿嬷,往前继续跑。

    算了,若是阿嬷叫了,那就逃不出去了。

    反正她尽力了。

    但她跑到了厨房门口,阿嬷仍然没发出声音来。

    晋恪回头看她。

    阿嬷站在原地,和刚刚一样。

    晋恪没时间了,她冲到了厨房的院子里,沿着院墙找洞。

    不难找,石凳的旁边就有个洞,堪堪能让人爬过去。

    石凳应该是用来挡洞的,刚巧被人拿开了。

    晋恪没时间多想,直接钻了进去。

    身后已经有了追她的声音,晋恪一用力,便挣了出去。

    她沾了一手的泥巴,看到了不远处的树林。

    晋恪松了口气,抚了下荷包里的几缕头发。

    我们终于出来了。

    作者有话:

    会有枝雪的一点后续,放在全文最后。算是下一辈子枝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