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A+A-

    晋恪拦了枝雪,但枝雪坚定了心意,不再理晋恪,认真琢磨起自己的下辈子。

    晋恪无奈,只能坐在她身边,等她渴了,就喂些水。

    晋恪不知道世上有没有因果报应,但她知道庙里的和尚,大多是假的。

    真和尚,一心念经渡人渡己,假和尚只是为了躲徭役和世俗事务。

    晋恪不信佛,她一直觉得人就该自己努力,想着老天爷和佛祖帮自己的,都是懒货。

    但现在,看着枝雪,她忽然明白了。

    像枝雪这样的人,还能怎么办?

    如果连佛祖和老天爷都不信了,那该多绝望。

    求不了此生,那就求来世吧。

    她们两个安静下来。

    枝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时咯咯笑一声,有时候,她也会:“你再你家里的事吧。”

    晋恪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形,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什么法子,她都想试试。

    门口守着两个仆从。

    晋恪到了门边,柔声:“两位大人,我在京中有亲戚,他家中十分富裕,若是你们能放了我们,日后定有厚报!”

    但那两个人就和没有听到一样,不发一言。

    之后门口的仆从轮班,又来了两个。

    晋恪再次了一遍,这次有个人“噗呲”笑了一声,很瞧不起的她的样子。

    晋恪明白了,这几个人,确实用不上了。

    就算她自称是公主,也不会有人信。

    她现在无比希望能回到宫里,当回自己的长公主。

    那样的话,她就立刻下令,去这所宅子里查探一番。

    把枝雪救出来,好好医治,把这里的人都关入大牢,再也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她现在仍然只是陈香月,一个父母双亡、找不到亲戚的孤女。

    晋恪用力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再想想法子,试试枝雪的,从十三身上下手。

    十三有自己的事情,并不常来。

    晋恪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

    时间不多了,她叫了门口的仆从:“叫十三来,我有要事告诉他。”

    仆从不理会她。

    这些人好话是没用的,晋恪只能威胁:“是很重要的事,若是这次你们不,要是他日后知道了,可能会迁怒于你。更何况,只是和他一声罢了,来不来随他。”

    仆从仍然没话,但他们换班之后没多久,十三就来了。

    他隔着门问:“你有事找我?”

    晋恪哀声央求:“十三,你让我看看你行吗?你很像我的幼弟。”

    十三沉默了。

    晋恪提着心等他的反应。只能这么干了,这伙人威逼利诱都不管用,只能试试以情动人。

    十三年纪,不定能有些用处。

    片刻后,十三忽然笑了出来:“陈香月,你看我年纪,骗我?”

    他:“我看过你的路引,上面写着,你家中只有父母和哥哥。嗯?敢骗我?你是觉得自己死得太慢了吗?”

    晋恪心一横,掐了自己一把,大声哭了出来:“我的幼弟十岁那年死了啊!”

    她没有过弟弟,只能用自己还记得的人瞎编:“他叫阿琅,未足月就生下来了。脑子不怎么灵活,学话也慢,但是非常乖巧。”

    “若是他没有死,就和你一样大了!”晋恪大声哭喊:“你和他的眼睛长得很像,我见了你,只觉得阿琅又活了过来。”

    “十三,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你让我再看看你好吗?”

    “我本想着日后找到了亲戚家,买了针线给你做双鞋的。以后没这个机会了,我只想再看你一眼行吗?”

    晋恪演得情真意切。

    她这些日子非常害怕,这会儿放肆宣泄了心中的不安。

    但十三并没有回答。

    他在门口沉默着站了一会儿,离开了。

    晋恪回到了软垫上坐着,轻声问枝雪:“你觉得有用吗?”

    枝雪声回:“我觉得有用。”

    她夸晋恪:“你演得真厉害,要是在楼子里,指定也能哄客人高兴。”

    完,枝雪才觉得这话不妥,她在楼子里惯了,但晋恪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但晋恪没有在意,只是舒了口气:“那就好。”

    她们两个声音很地商量着,誓要从十三这里挖出个口子来。

    但晋恪担心着枝雪,她焦虑地想着法子:“若是能寻个生路逃出去,我背着你行吗?”

    她包票:“我身子康健,能背着你走很远的路,以后我给你治病。”

    但枝雪看得很开:“背我做什么啊。”她有些嫌弃:“你可千万别背我,我得去过好日子。”

    下一辈子的好日子。

    甚至,枝雪还告诉她:“要是真能出去了啊,就躲得远远的,把这事埋在心里,谁都别告诉,也别想着报仇什么的。”

    她心里美滋滋的:“你就安心过日子,早日找个好郎君成婚。要是时间赶得上的话,不定你还能当我的娘。”

    她顶喜欢晋恪,觉得她是个好姑娘:“万一你真的生了个女儿,一定要好好爱护她,不定是我呢。”

    枝雪脸上带着笑,但晋恪喉头哽得不敢呼吸。

    她答应了:“好。”

    如果有来生,只愿你也能被好好地疼爱一场。

    但上次晋恪那番话,对十三并没有什么影响。

    十三走了,就再也没来看过,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晋恪很慌,她每日都会到门口问仆从:“十三呢?我要见十三。”

    有时候,阿嬷会送饭,有时候不会。

    只要阿嬷来了,晋恪就会央求她。

    就会一口一个“阿嬷”地叫。

    但阿嬷和十三一样,面色冷静,没有丝毫波动。

    晋恪慢慢绝望。

    一日又一日,她也没看到任何转机。

    枝雪数着日子,到了第五日时,她很明显紧张了起来。

    “一般五六日,少爷就得疯一次。”枝雪:“应该快了。”

    枝雪努力想从软榻上坐起来,她手腕断了,整个手怪异地摆放着。

    但她是一定要坐起身的:“我要是连起都起不来,怎么能替你去受罪。”

    枝雪没让晋恪搀扶,终于撑起了自己。

    晋恪给她背上垫了枕,枝雪靠着枕,微微皱眉,等着身上因为挪动而产生的疼痛感消散。

    过了会儿,她有了点精神,能够话了。

    “要是我能成了你女儿,”她想了想:“你要给我起个好听的名字。”

    “其实,我还挺喜欢枝雪的。”

    “是一个老乐师给我起的,他脾气不好,但是那时候我还是丫鬟,给他端过饭。”

    “后来,我长大了,就要挂牌时,他给我起了名字。”

    枝雪抬头看晋恪:“你觉得怎么样?”

    但晋恪摇了摇头:“听起来太寒冷了,换一个吧。”

    枝雪也同意了:“我现在就觉得很冷,换一个暖一些的也好。”

    她不再话,开始想有没有温暖一些的名字。

    晋恪坐在她身侧,撑住她的身体。

    她不停地看着门口,盼着能有些希望。

    但她们今日仍然没有等到。

    只是,到了半夜里,忽然,晋恪被惊醒了。

    似乎外面的大门被推开了。

    然后,她听到了令她恐惧到全身战栗的声音。

    “少爷回来了。”有仆从。

    到时候了。

    晋恪的手指哆嗦着。

    然后,一双干巴巴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别怕。”枝雪:“我替你。”

    没多少时间了,枝雪抓紧时间安抚她:“今夜之后我大抵就没了。”

    “你还有五六天时间,别慌,好好找机会,一定要逃出去。”

    “我救了你,才能有功德。”

    “一定要活着。”

    枝雪只了那么多。

    忽然,她们的门开了,三个仆从站在门口,作势就要拉晋恪。

    但枝雪往前爬了一步:“我活不了多久了,让她再活几天吧。”

    仆从并不管她,仍然去拉晋恪。

    站在门口一直未进来的阿嬷话了:“带那个快死了吧。”

    “若是她死了,再换那个好的来。”

    那几个仆从松了手,从地上拉起站不起来的枝雪,将她带了出去。

    晋恪手脚都冰冷,刚刚她一直有些懵,觉得这不应该是真的。

    但枝雪被带走了,她忽然有了真实感。

    这就是人间。

    一股热气袭向她的喉头,她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她哭着,跪倒在地,头贴在地面上,地面坚硬又冰冷,浸入她的额头。

    阿嬷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她。

    晋恪抬起头,她哭得脸上涨红,头发散乱,额上还沾着泥土。

    “阿嬷,”她眼睛里一股子朦胧的水汽,让她看不清眼前:“阿嬷,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啊……为什么会这样……”

    阿嬷转了身,门在晋恪面前关上了。

    夜色凄冷,阿嬷走在路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她们什么都没做错,可她的宝儿,也什么都没做错。

    这一整晚,晋恪都没睡。

    她抱着枝雪每日里都盖着的被,一直在哭泣。

    现在,她明明离那个枝雪受罪的地方那么近,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偶尔,才会有遏制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呼痛声,每一声都在濒死。

    那么疼,枝雪为什么不叫?

    晋恪恍恍惚惚地想着,是不是她没了力气,是不是要死了?

    但她又想到,枝雪是不是怕她听到,会害怕?

    这么一想,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过了很久,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晋恪迅速趴到门缝上往外看。

    她看不清,但听到了声音,有人问:“还活着吗?”

    没人回答。

    过了会儿,才有人迟疑着:“许是还活着?”

    那些人终究还是把地上那一滩抬了起来,送回了这间屋子。

    门开了,枝雪又被送了回来,晋恪连滚带爬奔过去看她。

    枝雪满脸的血,身上横横竖竖的伤口,甚至脖颈上都有几条红痕。

    晋恪心翼翼把手放在她鼻下。

    “没死!”她大声喊:“她没死。”

    那些仆从走了,过了会儿,来个大夫,给枝雪涂了药。

    但大夫似乎觉得她没有救的必要了,一边涂药,一边叹气。

    之后,晋恪心翼翼地看着枝雪,给她盖被,又多次给她喂水。

    枝雪的呼吸一直微弱,晋恪总是担心她会忽然没了声息,所以隔一会儿,就探一下她的鼻息。

    还好,到了天亮时,她还活着。

    晋恪一直死死盯着她,盼着她醒来。

    但直到第二天傍晚,枝雪才有了一点动静。

    她眼皮有了颤动,这一点就足够晋恪惊喜。

    枝雪的眼睛肿着,无法全力睁开,但她的嘴角蠕动着。

    晋恪把耳朵贴近她的唇边,想听清楚她想什么。

    “真疼……”枝雪:“但我不能死……我要是活着……还能再帮你挡一次……”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晋恪眼睛里往外涌。

    “别哭……”枝雪嘴唇微动:“再给我讲讲你爹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