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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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老板和铁柱子很晚才回来。

    那时候,桂娘已经抱着晋恪睡了。

    第二日,二哥的人并没有带头冲击城门。

    他们有了别的计划。

    很明显,许老板和铁柱子在这新的计划里非常重要。

    他们两个时常出去,和二哥商讨些什么事情。

    晋恪问过他们,但铁柱子并不告诉她。

    “狗花,你什么都不用知道。”铁柱子蹲下来,严肃地告诉她。

    晋恪很想拦住他们。

    他们的粮够吃,只要等着,等到灾情过去,一切都好了。

    但她往左扭头,就能看到旁边饥饿的孩子,已经没力气哭了。

    再往右一扭头,还有躺在地上等死的老人。

    即使是青壮年,也骨瘦如柴。

    等下去,他们四个能活着,但其他人呢?

    晋恪隐隐有些明白。

    若她只是晋恪,自然可以冷眼等着,等着朝廷的兵将把这些闹事的人抓住处死,之后再把祚阳城内的官员清理一番,以平民愤。

    若她只是赵狗花,自然可以陪着许老板和铁柱子闹事,反正已经成了这样,大不了闹一番没了命罢了。

    但她既是晋恪,又是赵狗花。

    所以她日日煎熬。

    看着狗花的哥哥和许老板,筹谋去扰乱晋恪的天下。

    等着晋恪的兵,马上来抓捕狗花和桂娘的哥哥。

    再加上她吃得少,帐篷里也有些冷。

    晋恪有些病了。

    她偎在桂娘的腿上,没什么精神。

    桂娘去给她讨了水,一点点喂给她。

    晋恪的嘴唇有些干裂,抿了一口水,略微滋润了一下。

    桂娘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不话。

    许老板和铁柱子又出去了。

    不知到底要做些什么。

    但他们已经商议几日了,施的粥也越来越不能看了,大抵是要有个决断了。

    中午时,铁柱子和许老板回来了。

    他们带了一点吃的,给晋恪和桂娘吃了。

    许老板看着桂娘吃饭,眼睛里有些愧疚。

    铁柱子一言不发。

    她们两个吃完后,铁柱子开了口。

    “收拾下东西,待会出来,会有牛车把你们送走。”

    桂娘看了他一眼,想些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去哪里?”晋恪问了。

    “二哥给你们安排了地方。”

    “那个村里很多人都受过二哥的恩,有户人家会收留你们。”铁柱子得清楚。

    许老板又叮嘱了一番:“到那里后,就是来投奔的侄孙女。”

    许老板略一沉默:“……别你们认识我和铁柱子。”

    桂娘眼睛里慢慢酝上了一点湿意。

    “好。”她最后只了这一个字。

    晋恪大概知道了,他们不只是要冲击城门了。

    “你们要做什么?”晋恪问他。

    “我们本可以活着的。”她充满希冀地拉着铁柱子:“朝廷最后一定会放粮,我们什么都不做,等着放粮,好吗?”

    铁柱子摸了摸她的头。

    他的手大,又有力气,一下子把妹妹的头发弄乱了。

    “朝廷会放粮,但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也不知道放出的是什么。”

    “有可能饿死了很多人之后,放出了几袋粮食,还有可能放出的麸子。”

    “既然如此,我们不等粮。”

    “我们自己去取粮。”

    “没道理他们让我们等死,我们就要等死。”

    “他们生来金尊玉贵,”铁柱子沉声:“但我们生来也不是为了饿死的。”

    晋恪听得心惊,这是要抢粮啊!

    许老板看了眼外面,看到二哥在手势催促他们了。

    “好了,走吧。”二哥催道。

    许老板看晋恪还是不放手,轻轻往外扯了铁柱子:“只能如此了,上面的人不把下面的当人看。不管更朝换代多少次,不管谁家主天下,不管着什么旗号,最后都会走到这一步来。”

    “既然如此,我们还不若拼一把,不定还能拼出了不一样的来。”

    “我和铁柱子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两个,你们藏好了,我们才安心。”

    晋恪没有动弹,全身发冷:“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许老板轻轻推了她一把:“快走。”

    桂娘闷不做声,拿起包裹,拽着晋恪的胳膊往前走。

    晋恪不想走,她想拦一下。

    虽然她知道,可能粮暂时不会放,很多人会死,但天下是她晋家的天下,她无法接受之前当着她哥哥的人,开始谋反。

    晋恪觉得自己的心被割裂了。

    他们绝不该这么做,但似乎这么做,也有些道理。

    被逼到了死路上,谁都可以为自己搏一把。

    若是规则让好人去死,那应该是规则的问题,

    但不管是谁,都不能谋她晋家的反。

    几个念头,反反复复,在她脑中翻滚。

    她蹲在地上,不愿往前一步,只要她还在这里,铁柱子总得念着她,不能莽然行动。

    但铁柱子身高体壮,弯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铁柱子抱着她往前走,轻轻告诉她:“狗花,你是好妹妹。”

    “只是你哥,可能没好运气当你一辈子哥哥了。”

    “到了别人家,乖一点,好好长大。”

    “也帮你桂娘姐,看看有没有好夫婿。”

    铁柱子几步到了马车边,把她塞进去。

    桂娘已经坐在车里了。

    他们没多话,赶车的人没多停留,直接出发了。

    晋恪脑子里混混沌沌,桂娘紧紧拉着她。

    晋恪透过帘子往外看。

    许老板和铁柱子还站在那里看着她们。

    晋恪忽然就难过起来。

    若她不曾来过,自然可以让他们被抓了,也可以看着他们被砍了头。

    但她来过。

    她看见了许老板是怎么一步步被逼迫着,走到了现在。

    许老板还有桂娘,铁柱子也有狗花。

    若他们没这么心善,若他们只顾着自己,便可以好好活着。

    但是他们只是有一些不忍心,他们只是做了一点点善事而已。

    他们也只是不想让更多人去死了。

    晋恪不想话,只觉得疲惫。

    桂娘一直拉着她的手,轻轻开了口。

    “其实啊,有些事情我没告诉过你。”

    “我们的爹啊,当时也曾谋过反。”

    桂娘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也算是家学渊源。”

    晋恪抬头看她。

    “当时不是我哥带着我来祚阳吗,就因为家中只有我们两个了。”

    “也是没了粮,我当时很,在家饿得直哭,我哥也不大的年纪。”

    “我哥不哭,但我哥饿得不敢动弹,只能天天坐在地上。”

    “没办法了,村里有人结了队,去县里抢了粮。”

    “爹连夜把抢来的粮食给我们送来了一袋。”

    “然后他们上山了。”

    “后来听有大官来了,那大官让人把我们都抓了起来,若是五天内能自首,或者有人能把山上的人劝回来的,就把那人的孩子父母放了。”

    “我们都知道自首的也会死。”

    “但我们爹还是回来了。”

    “他本来就是看不得我和哥哥饿死,才去参与了这事。”

    “我爹死了,头颅被挂在城楼上。”

    “我哥带着我连夜逃跑。”

    “我哥这辈子最愧疚的事情,就是没能给爹收尸,但来不及了,我们不敢等。”

    桂娘看着晋恪,柔声:“狗花,你看,其实在哪里都一样的。”

    “都会挨饿。”

    “我们的命,不值钱。”

    “但你哥和我哥愿意做这事,其实我觉得很好。”

    晋恪重复一遍,问她:“很好?”

    桂娘点头:“总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我哥觉得我比他的命重要,如果我安全了,那不让其他人饿死,这事也很重要。”

    “不定他们两个运气好,能活下来呢。”

    桂娘这样着,但脸上没有笑意。

    晋恪也清楚地知道,这事,只要他们做了,就不可能有活路了。

    她们赶了很久的路,终于到了一个村子里。

    趁着天黑,进了一户人家。

    这家是两个老人。

    老人把她们迎下车,把她们带进收拾好的屋子里。

    “姑娘,”阿婆:“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侄孙女了。”

    阿婆和她们了要记住的信息,免得漏嘴。

    完后,阿婆看她们累了,就让她们先休息。

    桂娘和晋恪确实累了,并且心中担忧哥哥,面上疲惫。

    阿婆怕她们不安心:“别怕,村里人都受过二哥的恩情,二哥之前在山上,抢了过路的富商,总会分给村里。村里人宁死都不会出卖二哥。”

    “粮食你们也别担心,二哥之前给我们留了,够用的。”

    她们对阿婆道了谢。

    晚上,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

    晋恪昏昏欲睡,但还是担忧,忍着困意问桂娘:“许老板和我哥会做什么?”

    桂娘大概知道点:“我哥知道祚阳几个粮仓在哪里,许是要对粮仓动手了。”

    “我爹当时抢完粮后,就上了山,躲了些日子。”

    “他们许是也会上山,不定能躲过去。”

    这个不定,是真的不定。

    从许老板和铁柱子准备参与民变开始,他们和晋恪的立场,已经截然不同。

    但这会儿,晋恪竟然盼着,不要把这次的乱民抓到了……

    晋恪一觉醒来,觉得胳膊有些麻了。

    桃正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

    “殿下?”桃轻声叫她。

    “何事?”晋恪坐起身,问她。

    “兵部来人了,有事相报。”

    晋恪点了头,把外面的人宣了进来。

    来人跪在地上:“殿下,我们收到了殿下的旨意,但兵部的人还没出发,就收到了祚阳的捷报。”

    “两天前,乱民已经抓到了,现在正在送往京城的路上。”

    两天时间,捷报正好从祚阳到京城。

    晋恪点了头:“兵部无须派人。”

    那人退了,晋恪的心有些慌。

    乱民抓到了,到底抓到了哪些?

    许老板?

    铁柱子?

    二哥?

    若真的是他们,晋恪又该怎么办?

    他们该不该死?

    晋恪扪心自问,如果真是他们,她能不能下了这个行刑的令?

    她的父皇杀了许老板的爹,现在,她又要杀了许老板吗?

    她长叹一声,只盼着他们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