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墅中学高三半个月放一次假， 一次放两天。

    这两天叶玫约了妘雾去书吧刷题，吃完早餐，妘雾和江上雪了一声， 然后换衣服出门。

    一件亮黄色的薄外套， 轻盈拢在妘雾身上， 多了几分蓬勃的朝气， 像缀在枝头的风铃木，含蓄但生动。

    江上雪微抬起下巴，视线落在亲自给妘雾挑的衣服上， 眸底晕出浅淡的暖意， 点头。

    全程坐在旁边看着两人互动的孟萌默默喝完最后一口粥， 母慈女孝的场面真特么有爱啊，看的她心口发热。

    不过孟萌还是不懂， 为什么江执行长会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为防自己再嘴快乱话，孟萌及时遏止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转而起信息部刚发过来的消息。

    “执行长， 信息部门追查无果， 是CSD级的加密账号， 没办法查到发件人。”

    眸光渐深， 江上雪不疾不徐走到沙发旁，拿起印好的邮件。

    她已经将这封邮件看了数遍， 正是她缺的有关滴血验癌项目技术关键部分的信息分析。

    书里没有详写这一段，妘氏能拿到的合作信息亦是被M方美化过的， 是以江上雪一直在愁该以什么理由中止这个就差临门一脚的项目。

    昨晚好几个人项目成员收到邮件， 邮件里披露的信息给项目组成员似是当头给项目组成员兜头泼了瓢冷水。

    虽然暂时没办法验证其中某些数据的真实性， 但是行文间严密的逻辑性与预见性，以及尽数点出的他们一直刻意忽略的风险性， 让人不由得偏向相信。

    不过有人信，有人不想信。

    妘氏的医药板块近些年一直在亏钱，医药分公司就等着这个一直在推进的项目翻身仗。

    他们不甘心。

    江上雪一时间没话，转头看着外边阴沉沉的天色，起身走到阳台，目光往楼下坠。

    天色看起来会下雨，刚才没注意到妘雾带没带伞。

    江上雪眉眼缓缓蹙起，看起来神情不虞。

    一直提心吊胆，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孟萌见江上雪一直没开口的意思，想了又想，才声的喊了一声，“执行长。”

    “嗯，”江上雪骤然回神，顿了下才淡声道。

    “不用查了，越神秘越好，告诉项目组其他成员这个消息。”

    越神秘，敬畏心才会越重，不管是谁发的这封邮件，对自己而言，可操作的空间变大了，是件好事。

    孟萌点头应是，“那执行长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回公司了。”

    “先等等，”走回到客厅里，江上雪将压在桌子最底下的纸抽了出来，递给孟萌。

    仔仔细细看完，孟萌显得很为难的开口。

    “执行长，这情况想诽谤罪刑事立案的话很难取证，而且这不符合公司规章流程。”

    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了口，江上雪依旧淡淡道，“我知道，一切开支从我个人账户走。”

    话里的坚持的意味很强烈。

    江上雪声线温和，孟萌却哆嗦了一下，没再多。

    “好的，执行长，那我回公司了。”

    “嗯。”

    孟萌走了，陈妈也不在，偌大的房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江上雪斜倚在沙发上，双膝并拢，曲向一侧，依然端庄，但脸上那点稀薄的疲惫神色却是怎么都掩不住了。

    过了一晚，胃还在隐隐作痛，很不舒服，连带着脑子也酸胀的厉害，昏昏沉沉。

    江上雪两指捏着眉心，将将缓了两分钟，又站了起来。

    华美药业一直紧咬着妘氏不肯松嘴，她得尽快和齐平协商处理好。

    走到阳台上，凉风顺着喉咙滑进肺腑里，短暂的冲散掉江上雪周身的病气，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举目望去，被葱郁香樟树拥簇着的东墅教学楼映入眼中，视线往左移，是木叶书吧所在的街道。

    不过被林木与其他建筑遮挡了视线，看不分明。

    思及妘雾，江上雪唇角带上点真切的笑意。

    总算是舒服点，江上雪转身关好玻璃门，走到桌边，这一天又将被漫长的线上会议占据。

    木叶书吧。

    妘雾到的时候，叶玫与她的一众弟已经到齐了，一个个坐的端端正正，看着桌上的试卷，抓耳挠腮，苦思冥想。

    讲课的老师穿行其中，一会给这个讲题，一会给那个讲题，显然忙不过来。

    认真的程度让妘雾都有些侧目。

    这群人不去学校上课，私下请老师教，还学的无比认真，无比刻苦，也算是一大奇景。

    妘雾走到位置上坐下，从包里拿出试卷开始加入刷题大军。

    高中数学对妘雾来很简单，无非是数列、函数、概率几何、导数那几个重点，掌握基本的推导式，任由它千般变化，同样翻不出花来。

    又是光速落笔，半时解决一张葛大爷出的数学试卷。

    叶玫在旁边围观全程，眉心皱的能夹死好几只蚊子。

    不信邪的拿过妘雾的试卷对答案，叶玫越看越觉得耻辱。

    耻辱啊！这难道就是世界的参差吗？明明长的都是人类的脑子。

    叶玫这两月死磕数学，就差没给数学试卷磕头了，可是它认识数学题，数学题还是不认识它。

    她与数学试卷两两相望，从没一刻对上眼。

    该不及格还是不及格。

    可妘雾的正确率简直就和坐火箭似的。

    噌噌噌，直接窜上天。

    叶玫忍了又忍，脸憋的通红，没吭声，她不信妘雾文综试卷还能对这么多。

    文综试卷妘雾做的要慢些，叶玫心不在焉的等着她做完，见到叶玫抿唇，一副我早有预料的模样抽过文综试卷，一一对答案。

    可是越对，叶玫心态越绷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怪物，为什么文综选择题一百个也是全对！明明上回只对了26个。

    深刻认识到差距的叶玫想呕血，恰好到了课间休息时间，叶玫一个猛扑，将妘雾紧按在椅背上。

    “，你之前是不是故意考差的？就为了留着高考脸其他人！”

    旁边的绿头发弟看不过去了，“老大，你高考考多少分不都无所谓吗？反正叶叔会安排好学校的，你就别为难妘姐了。”

    是的，吃过江上雪给的水果后，妘雾的辈分上升到了姐。

    妘雾觉得有趣，唇角勾起一道极浅的弧度，“多刷题就好了。”

    叶玫：“……”

    怎么觉得妘雾这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是在嘲讽自己呢？

    叶玫怏怏的松开一只手，转头看着红色板寸头愤愤道，“别和我老头子，听到他就气，他给我找了伦敦的大学，如果考不上南州大学，我就得被发配出去！到时候喝酒的人没有，侃大山的人没有，一起联盟的人也没有，我受不了那份孤寂冷清。”

    众人：这算是凡尔赛本赛吗？

    但叶玫的模样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凄惨的不行。

    妘雾瞥了眼她的数学试卷，大概估算了一下正确率，估计扔地上随便踩一下都能比她对的多。

    犹豫一会，妘雾神情认真的，“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参差不齐C无敌，其他解字行天下。”

    叶玫：“你是在嘲讽我吗？”

    妘雾：“不是，我在和你认真，至于其他更科学的解题技巧，我过两天整理好再告诉你。”

    叶玫卒。

    妘雾神情很正经，语气平淡，叶玫被羞辱的感觉更强烈了，愤愤松手坐回自己位置上，利索的数学试卷塞桌子里。

    不做了！眼不见心不烦！还是文综试卷可爱。

    边上的弟见状笑的不行，继续煽风点火。

    “老大，我知道诀窍下一句是什么，以蒙为主，以抄为辅，蒙抄结合，保证及格。”

    “扑哧，哈哈哈哈。”

    叶玫：“……”

    叶玫：“我估计你们都皮痒痒了。”

    课间休息这一会，气氛闹得火热，妘雾面无表情的被他们围在中间，竟也不觉得突兀。

    这以前从未体味到的人间烟火气，让妘雾想到了江上雪昨晚塞给她的棉花糖，短暂失神，惯常凝在眉眼上的冷意微微松动。

    虽然有些事情牵连多了，会变得麻烦，但这种有所牵连的感觉让妘雾觉得舒服，起码不抗拒。

    闹了一阵，众人继续安心做题。

    叶玫始终闷闷不乐的，直到其他人也开始哀嚎。

    “有天理吗？有天理吗？正常人谁不选C！”

    “还有这个，天王那个老子来了也是选A！”

    “……”

    那是几道地理题，地理素有文中理科之称。

    问：巅北地区的高山上为什么要种植红枣枸杞等作物？

    正常人海拔温差，品质更好，结果答案是红色颜色喜庆。

    问：南方为什么有滑雪场？

    正常人带动经济发展巴啦啦，答案满足南方人对雪的向往。

    问：为什么长寿村大都在半山腰？

    正常人山上空气好，食物天然，答案因为天天走山路，锻炼身体。

    叶玫凑过去看了好几眼，冷笑一声，“呵，知道我的痛了吧！因为没有天理，所以来了地理啊。”

    叶玫阴阳怪气的模样很欠揍，但是众人敢怒不敢言。

    自己认下的老大，气死也得忍着。

    接下来叶玫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开始故意凑到妘雾身边问题目。

    其实刚才那几个题目带入一下出题人思维还是能勉强理解的，加上上辈子妘雾对这些题的记忆还留有记忆，所以现在做起来，基本不会错。

    妘雾定定看了叶玫好一会，瞥到一旁的讲课老师正在给别人讲解，妘雾才开始给她讲题。

    有选择性的挑了一些错题，浅显易懂的给叶玫解释。

    很好理解，叶玫听懂了，显得很高兴，不过看了眼卷子，不满道，“为什么还有几道题不讲？”

    妘雾偏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因为讲了你也理解不了。”

    叶玫：？？？所以我在自取其辱喽

    妘雾不理她，有条不紊的继续刷题，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下个月月底自主招生考试就要开始了，文综的知识点太发散，妘雾不得不继续积攒刷题量。

    上一世因为赵昌明设计，妘雾最后一科文综考试没去成，所以她记不得上一世高考的文综题。

    就连其他三科的考试题目，对妘雾而言，记忆也很模糊了。

    可她必须考上南大，必须赶在赵昌明与许茶茶之前，进入国研新经济研究所。

    她得将可以做好的准备做到极致。

    沉浸在学习中的时间过的飞快，天色不知道什么暗了下来，并开始下雨，雨声稀稀落落，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妘雾握笔姿势一直没变，中指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了，渗出刺目的红色。

    看到血，妘雾才觉得疼。

    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十点了，讲课老师早就走了。

    妘雾收拾好东西，也准备走，但是没带伞，手上的伤口更是麻烦，碰不了水。

    走到门口看着密集的雨丝，妘雾折回来问叶玫。

    “有防水的医用指套吗？”

    “什么？”

    正在喝水的叶玫蓦地被呛了一下，然后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看到妘雾受伤的手指，才稍稍平缓些许，忙点头，“有有有，你等着。”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叶玫拿了两盒指套，一盒医用的，另一盒嘛，叶玫贱吧喽嗖的笑，不可不可……

    叶玫特意先抽出一张医用的，然后将两盒指套装到一个不透光的袋子里，没给妘雾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塑料袋子一口气塞进她的外套口袋里。

    接过医用指套套上，妘雾多看了叶玫几眼。

    怎么感觉她笑的非常不怀好意呢？

    不过没来得及多想，书吧门被推开了。

    以往这个时候早就没生意了，妘雾循着开门声转头。

    是江上雪。

    她穿着套浅米色的条纹套装，宽宽松松的，垂感十足，软滑的布料被风吹的紧紧贴附着一侧的身体曲线，长发垂落在肩后，透着一股子温和柔婉的女人味。

    雨水顷刻间下的猛烈，暴雨如注。

    外头的路灯被大雨的昏沉，妘雾走到门边，接过江上雪递来的伞，嗫嚅着唇，“谢谢江阿姨。”

    眸中沉淀一抹碎光，妘雾攥紧了手中的伞柄，好像这一世，她总是在朝着江上雪道谢。

    微微浅笑，江上雪与叶玫她们告别后，撑着伞走到车边开车门，看向妘雾，“先上车。”

    雨大，风急，城市的灯火在风雨中影影绰绰，车门一关，骤然安静下来。

    车灯亮起，妘雾看见江上雪头发上，肩上，栖着不少水珠，滢亮亮的，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迎着冷风，在枯枝上摇摇欲坠的薄雪。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今晚江上雪的脸色显得格外白。

    白到妘雾觉得今晚的她在暴雨中单薄的过分。

    妘雾丝毫没觉察到自己投向江上雪的视线越来越直白露骨。

    一路上江上雪都没开口话，将车开进停车场停稳后，江上雪才转过头来。

    “一路上盯着我看做什么？”

    手支在方向盘上摩挲着，唇角的浅浅弧度像是不解，又像是觉得有趣。

    妘雾怔了一瞬，下意识抿唇低头，掩饰自己一直在盯着江上雪出神的窘态。

    紧偎着车门，声音细弱，“我下次会记得带伞。”

    女孩耳尖上晕开一点薄红。

    江上雪抿着唇笑，没再逗弄她，取下车钥匙，不忘朝妘雾叮嘱一句，“别忘了拿书包。”

    两人一前一后进电梯。

    电梯这个时间段已经不挤了，过了八楼，电梯里只剩下两人。

    妘雾在江上雪旁边僵硬站着，一动不动，低垂的眸复杂晦涩。

    无端端的，她竟真在江上雪身上感受到了源于长辈般的压迫感，连带着呼吸都放缓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脑子不受控制的胡乱想着，妘雾手腕上倏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江上雪握住了她的手腕，明显不满，“太瘦了，多吃些肉。”

    视线停留在少女细白的手腕上，江上雪心想也养了好些天了，怎么一点不见长肉，是不是该让陈妈多做些好吃的补补。

    妘雾骨架，身形纤长但体重偏瘦，视觉上看起来就更瘦了。

    孩子，还是要多长点肉才叫人放心，摸起来也更软乎。

    这般想着，江上雪手指在妘雾手腕上摩挲了两下。

    猝不及防的举动，惊的妘雾差点叫出来，她生生忍着才没把手抽出来，侧头望一眼江上雪，而后迅速移开。

    妘雾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快。

    好在电梯门及时开了，妘雾长舒口气，跟在江上雪身后，将她摩挲过的地方揉了又揉。

    这才勉强自在些。

    今天天气很凉，妘雾身上清清爽爽的，不算洗澡。

    和江上雪了声，准备先回卧室继续刷会题。

    整理资料的手一顿，江上雪眸光柔柔的转过身来，看着在玄关处站着明显很拘谨的妘雾，点点头。

    “好，不过明天降温更加厉害，你要是还去书吧，就换那件蓝色的外套。”

    那件蓝色的外套稍稍厚一点，是轻软透气的布料，适合下雨天穿。

    搭在门柄上的手陡然一滞，妘雾抬起头，与江上雪四目相接。

    熟悉的包容姿态，明明她们之间隔的不近，妘雾却似是嗅到了那股浅淡的，温柔的香气。

    没一会，妘雾复又低下头去，嘴唇翕动，“好。”

    走进卧室，关上门。

    妘雾走到衣柜前，找出那件尚在袋子里的唯一一件蓝色外套，款式简单，唯一复杂点的设计是花瓣形状的衣领。

    衣服送过来时都被装在干洗好的袋子里，不用再洗一遍就能穿。

    但是妘雾习惯多洗一遍再穿。

    这件衣服还没洗过，按理来，江上雪应该不知道她还有一件蓝色外套。

    除非衣服是江上雪亲自给她买的？

    可能吗？

    这个想法很荒诞，却又是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是之前，妘雾一定不会信，可现在，妘雾动摇了。

    江上雪变了，不管是真心可怜她，还是一时兴起逗弄她也好，她对自己，似乎真的和上一世不同。

    目光久久落在衣服上，妘雾心口有股微妙的情绪膨胀开来。

    脑子里有些乱，妘雾将外套挂木架子上，走到书桌旁，开台灯。

    暖黄的柔光倾斜洒落，疏疏落落的，边上同颜色的窗帘被风吹的飘动，场景看起来很温馨。

    有点像家的感觉了。

    “家，”妘雾低喃，反复在舌尖辗转默念，由浅至深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环境中无比清晰。

    直到心口那点沸腾的情绪彻底平息，妘雾才停下。

    她在书桌前坐下，开电脑，手指沿着金属质地的电脑边缘反复摩挲着。

    她这样的人？真的会有家吗？

    作者有话要：

    那些解题口诀，地理题目皆非作者原创，来源于学生时代的记忆，那些变态题目是真的有！我当年高考碰到了！

    嘻嘻嘻，你们猜另一盒指套的用途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