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江上雪站在树下, 路灯刚好被挡住,光线比别处要暗沉一些。
漆寂的夜色在她身后无限拉远。
妘雾挺起的肩骤然间就垮了,夜间的风浮起铃兰的淡香。
深嗅了嗅, 妘雾垂下目光走到江上雪面前。
“江阿姨。”
妘雾低着头, 视线死死盯着脚下的沥青路, 生硬的避开江上雪的眸光。
篮子的提手在掌侧勒出深浅的红印, 妘雾浑然不觉得痛,身体绷的僵直。
妘雾低着头,没看到江上雪渐渐柔和下的眉眼。
“雾雾。”
长发被江上雪随意的挽在脑后, 露出白净的耳廓, 柔柔的光镀在脸颊一侧, 平静又柔软。
有一瞬的不可置信,妘雾抬眸, 又飞快的垂下。
江上雪喊了她,喊的还是雾雾, 不是全名。
在妘雾抬眸的瞬间, 江上雪已经收敛好全部的神情, 深静的瞳荡开一圈圈浅淡的涟漪。
抬手, 轻托起妘雾脸庞, 指腹落在妘雾眼下的青黑处。
“睡不好?”
肌肤上触感温热,妘雾屏住呼吸, 心头剧烈震颤。
妘雾满脑子都是江上雪又碰了自己,时光仿佛在此刻凝固, 四周静谧的可怕。
呼吸在江上雪收回手的同一时间, 猛然往下沉了沉。
妘雾竭力稳住心神, 弯了弯唇,佯装若无其事道。
“晚上在推导一些项目数据, 睡得晚,不过…不碍事。”
妘雾得有些磕巴,局促与欢喜一同袭来,剧烈的恍若要将妘雾击倒。
江上雪主动碰了自己,虽然语气还是冷冷的,妘雾却觉得心里骤然变暖了。
她是那么想要和江上雪亲近。
妘雾忍不住想,江上雪是不是彻底原谅自己了?她是特意来找自己的,还是有其他事?
其实在来之前,江上雪早就仔细问过王之意妘雾的情况,现在妘雾参与进的项目,并不着急进度,而且一时着急也无用,本就是长期的。
用不着特意熬夜。
显而易见,妘雾睡不好是因为其他原因。
江上雪皱了下眉,凝视妘雾半晌。
这几个月,妘雾很少回家,回家之后也多是呆在卧室,相处时言行也越来越拘谨内敛。
就像是一个已经长大了的晚辈,再难有以前的亲昵。
她是真的知错了吗?
江上雪不由的失神。
妘雾抬头时见江上雪皱眉,心蓦地发紧,手足无措到手脚都不知往哪放,欢喜飞快被酸涩取代。
眨了好几下眼睛,将眼中的热意逼退,妘雾略显生硬的问。
“江阿姨,这么晚来学校是有什么事情吗?”
盛夏的夜晚,树荫下多蚊虫,虽然妘雾还想与江上雪多相处一会,但是理智让她忍住了。
妘雾的神态动作拘谨的很,江上雪似是想到什么,平静道。
“来见见你,听你现在搬到教职工宿舍了?”
应该是导师和江上学的,妘雾下意识点头,“嗯。”
“那先回你宿舍。”
怔了一下,妘雾才应声,“好。”
因为妘雾要带路,她就与江上雪并排走,中间隔了一臂长的距离。
夜风里熟悉的淡香柔柔抚慰着妘雾紧张的情绪,她用余光偷瞄江上雪,见她始终平静的目视前方,加之有夜色掩护,妘雾才敢偶尔偏过头去看江上雪。
月色悄然流淌,两人头顶星光铺散。
今晚的风,似乎格外温柔。
妘雾住的单人宿舍在二楼最右侧,不大,但很简洁。
里面只有必须的生活用品,除此之外最多的就是满桌的稿纸,被褥是学校后勤处统一领的,乍一看有几分清贫简朴的味道。
宿舍里只有一条凳子,妘雾急忙过去将凳子擦了擦,有些不好意思,“江阿姨,你坐。”
妘雾显得有些窘迫,江上雪见她神色变幻,什么都没,在桌边桌下,视线落在满桌的稿纸上。
稿纸在桌面四散,满满当当都是推导公式,从第一行到最后一行,工整紧密,字迹不上多好看,但一眼看过去很舒心。
江上雪自然的写满的稿纸整理好放到一边,厚厚一摞。
趁着这个空挡,妘雾去洗了半篮子草莓,装草莓用的碗也是学校统一发的大碗,军绿色的碗沿看起来非常朴素。
走过去乖顺的把草莓放到桌上,妘雾“江阿姨,吃草莓。”
指尖站着零碎的水珠,中止第一段指节上有一处明显的压痕,隐约间似乎能看到破皮发炎的迹象。
视线短暂的凝在妘雾中指上,明显是长时间握笔压出来的痕迹。
拿起一颗草莓,江上雪没吃,忽而望着妘雾道,“王老师你经手的项目数据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啊,是,不着急。”
若是江上雪想知道,研究所里的情况导师肯定是不会瞒着她的。
妘雾不大自在的低头,一时间摸不清江上雪的心思,选择老老实实的回答。
今晚江上雪主动来找自己,神情还是和颜悦色的,到现在,妘雾都觉得不真切。
妘雾冷淡的瞳此时格外明亮,想主动和江上雪话。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江上雪好好话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可每每话到了嘴边又没法开口。
江上雪主动来找了她,和颜悦色的和自己话,约莫是因为过去几个月自己举止得当,再也没流露出过不该有的心思。
妘雾不能再冒然做些什么或者些什么让现今本就不牢靠的关系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垂眸看了眼手表,江上雪见妘雾脸上颈上都是汗,刚要抽出方巾给她,恍若想到什么,将伸出去的手硬收了回来,淡声道。
“既然不着急,晚上就早点休息,先去洗澡吧。”
脑子里一直有根神经绷着,妘雾思维迟缓,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江上雪的意思是要走了吗?
似是看出了妘雾的疑惑,江上雪淡笑着继续道,“我在外面等你。”
有些懵懂的收拾好衣服去浴室,热水自头顶冲下来,妘雾耳边只余哗哗的水声。
揉搓泡沫时,妘雾不由得放轻动作,全神贯注的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江上雪是愿意重新亲近自己了吗?
什么也没听到的妘雾咽了下口水,匆匆冲干净身上的泡沫出去。
A市的夏天温度很高,妘雾运气好,分到的单人宿舍外墙上被葱郁的爬山虎占满了,又临近学校的乔木林,即便不开空调,宿舍内也挺凉快的。
穿着及膝睡裙,妘雾脸上水汽氤氲,显得眼睛周围的青黑更加明显,头发湿哒哒的垂在肩上,还没吹。
时间不早了,妘雾摸不准江上雪的意图,又想着等她回妘公馆洗漱休息,应该也近凌了,便主动。
“江阿姨,不早了。”
言下之意是提醒江上雪该回去了。
身形僵硬一瞬,江上雪如无其事的起身去拿架子上的吹风机。
“过来,我给你吹头发。”
“啊,”妘雾望着江上雪,呆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过来,”无奈笑笑,江上雪又催她。
心头发紧,妘雾别扭的走过去,在江上雪的眼神示意中乖顺坐下。
淡淡的铃兰香一阵一阵的钻入妘雾鼻孔,她能清晰感受到江上雪柔软的手指在自己发丝间穿梭,感觉全身都绷紧了,尤其是头皮剧烈发麻。
欣喜与心慌一同涌来,妘雾呼吸渐渐乱了,好在吹风机的声音将她的呼吸声掩住了。
将头发彻底吹干,江上雪才放下吹风机,她走到门边站着,氤氲的热意被风一吹就散了。
妘雾恰好转头看着她,眼眸柔亮,乖顺的不像话。
江上雪心神微微颤动,主动挪开视线,不露痕迹道,“睡觉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原本脑袋飘飘然的妘雾顿时清醒了,她一瞬不瞬的看着江上雪。
分辨不清江上雪眼中到底是关切更多,还是责备更多。
妘雾抬手抚摸上眼尾,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感,她想到了此前在东墅中学被江上雪抓住熬夜刷题时的情景。
在江上雪温和的注视中,妘雾讷讷的走到床边躺下,忍了又忍,还是别扭道。
“江阿姨,马上就睡了,你回去吧。”
不咸不淡瞥她一眼,江上雪站在门边没吭声。
妘雾闭着眼睛,听觉变得分外敏锐起来,她凝神听着宿舍里的动静,见迟迟都没脚步声,她悄悄睁开眼睛。
江上雪正微微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神态柔和宁静。
就像以前照顾自己时那样,耐心温柔。
心脏好似被某种发温软的情绪给戳中了,妘雾眼眶微微发热,她复又闭上眼睛,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江上雪还肯理她,还会关心她,不能再贪心了。
不知躺了多久,黑暗像浪潮般来。
在睡去的前一刻,妘雾鼻尖仍旧萦绕着好闻的铃兰香,香气柔柔的抚慰着妘雾,让她渐渐睡沉过去。
第二十天一大早醒来,妘雾呆了好久才回神,望向桌上被整理好的稿纸,妘雾拿出手机,点开与江上雪的消息框,斟酌好久,最后还是将手机收起来,洗漱后准备去上课。
还有最后一周课,剩下两周是期末考试前的复习周。
妘雾今天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导师来让妘雾准备暑假的赛事时,妘雾都显得没什么兴致。
可是又不能失礼,只得提起精神应对。
今年暑假有两场国外的数学赛事,规模和含金量比不上ARM联赛,但是是个人赛,更能提高选手个人的知名度与身价。
虽然江上雪平时在妘雾的课业上多什么,可妘雾知道,江上雪是想她去的。
只是出了那样的事后,江上雪还愿意陪着她一起去吗?
若是江上雪不陪着自己去,妘雾顿觉索然无味起来。
最后一周周六,没有江上雪的运筹学,她提前一周结课了。
妘雾周五晚上准备回妘公馆,她想和江上雪好好开。
可是还没出宿舍,妘雾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让她去学校前门一趟。
音色有些熟悉,妘雾一时间没记起是谁。
走到前门,妘雾看到一个模样和善的女人正焦急的和门卫些什么,赵昌明在旁边站着,女人见到妘雾来了,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妘雾,我是你的妈妈,我找了好多年啊。”
女人转瞬间泣不成声,往妘雾所在的位置快步走过去。
脑中一阵嗡鸣,妘雾出于本能的往后退,避开。
扶着一侧的墙面,妘雾呼吸有些发颤,她量着眼前这个扮质朴的女人,思绪有片刻混乱。
上一世,她的亲生母亲并没出现过。
缓了口气,妘雾沉声道,“有什么证据证明?”
女人脸上闪过受伤的神情,她望着眼前的妘雾,似是欣慰,又似是后悔,她颤颤巍巍的将手机拿出来,让妘雾看她这些年发过的寻人启事。
孩子丢失的时间与地点都能对的上,女人随即又道。
“当年妘家把我们母女俩赶走,我只能带着你四处找落脚的地方,后来你在车站被人偷走,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十几年。”
女人涕泪横流,望着妘雾几乎要哭晕过去。
她想要上前,可是妘雾面色很冷,她只得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妘雾。
作者有话要:
稍微好一点了,没发烧了,现在是死命咳嗽阶段,争取快点好,恢复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