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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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都是妘雾平时爱吃的菜, 江上雪见她不怎么动筷,多给她夹了几筷子的菜。

    “你爱吃的,多吃点。”

    曳动的灯光随着江上雪的拖拽出深浅的流光, 余韵温柔。

    她长久的望着妘雾, 视线沉沉的落在她的身上。

    妘雾稍愣, 浓睫之下是猝然倾泻的依恋。

    她很少见到江上雪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 就像是神戟劈开了海浪,让她能一窥底下的全貌。

    疼爱、关切、怜惜……

    似乎磊落的全然是出于长辈对完备的挂念,可似乎又有些什么不同了。

    妘雾快速的眨了下眼睛, 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重新藏好, 她忍不住在心里揣测, 可却是不敢再轻易的将所思所爱在江上雪面前流露出来。

    她不想让江上雪为难,更不想招她厌恶。

    江上雪将她视为女儿, 以母女的身份,她们也是能陪伴一辈子的。

    半垂下眼, 妘雾忍着心颤, 给江上雪舀了一碗汤, “我知道江阿姨, 你也吃。”

    佯装镇定的转过头去, 妘雾埋首吃饭,不敢再看江上雪一眼。

    这一顿饭, 两人心思各异,都没再话。

    等佣人将饭菜都撤掉, 江上雪主动道, “去客厅坐坐。”

    “好, ”妘雾点头。

    稍稍放慢了脚步,妘雾刻意走在江上雪后面, 这个时候,妘雾才敢用满是爱意的目光将江上雪的背影勾勒了一遍又一遍。

    从餐厅到客厅,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妘雾却像是走了一生那么长。

    一切都在江上雪望过来前消失的一干二净。

    妘雾自以为她掩饰的天衣无缝,可江上雪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那不太自然压下的唇角。

    江上雪下意识的看向妘雾的眼睛,温驯乖巧,除此之外,什么都瞧不见。

    这两年,妘雾的举止态度,无一不展示出对江上雪尊敬有加。

    她的言行,越来越贴合一个懂事的有所担当的晚辈,那些荒唐的心思两人默契的谁都不再提。

    片刻的失神,江上雪温和的笑了笑,将准备好的文件推了过去。

    “你看看这几份文件,算是去那边之前给你的一份保障,也不着急签字,可以好好考虑几天,有什么想加上去的条款也可以提出来。”

    平时客厅矮几上也会放一些文件,妘雾紧张之余下,压根就没注意。

    初听江上雪话里的意思,妘雾有些不明所以,待定下心神细看之后,妘雾大惊。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江上雪,漆黑的瞳浮着雾般的茫然不解,愣愣的看着眼前人。

    手上的触感冰凉,妘雾不知怎么的,一种强烈的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感包裹住她。

    急切的张开嘴,有闭上,张合几次,妘雾的呼吸开始哽咽,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她什么话都不出。

    很久,江上雪微微倾身,手覆在妘雾手背上,声音轻柔。

    “我到底是外姓的人,你要去南边三年,转给你半数股份,董事会才能安心,我也安心。”

    冰凉的手指笼上一层暖意,妘雾遏止渴求更多的冲动。

    “江阿姨,你知道,我不在意的,我在意的……”

    我在意的是你。

    妘雾脸颊滚烫,明亮的光线让她的感官陷入一种极为矛盾的状态,后半句话被她吞入腹中。

    江上雪脸上任何微的变化都在妘雾眼中放大清晰,妄图解读出更多更深的含义。

    现在这个时候转让股份,非常微妙。

    妘氏集团内部因为妘雾越来越出色的表现,原本站在妘顾业身后的几个大股东在齐平的游走下都偏向了妘雾这边,江上雪或将在以后成为妘雾首要对付的心腹大患。

    可是江上雪直接将半数股票按照协议转给了妘雾,这就像是在释放一个信号。

    一个江上雪与妘雾本是一体,江上雪会将妘氏交还给妘雾的信号。

    而对妘雾来,三年之期似乎有了另一层含义。

    妘雾一直不懂,除自己外,江上雪到底还有些什么牵挂在妘家。

    她不缺钱,不缺履历,不缺家世……她什么都不缺,离开妘氏是妘氏的损失,而不是她的。

    离开妘氏不会让江上雪失色分毫。

    妘雾这两年对集团事务了解的越多,就越心疼江上雪,她把妘氏守的很好。

    妘雾自认自己是做不到江上雪那般的,殚精竭虑,处处周全。

    江上雪转让股份的举动,让妘雾突然生出一种恐慌感,一种江上雪没有挂碍后就会离开的恐慌感。

    想到某个念头,惊的四肢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心跳声在肋骨下清晰的回荡,妘雾咽了口口水,竟是直接问了出来。

    “江阿姨,你准备离开妘氏吗?”

    江上雪微怔,她看着竭力掩下慌乱的妘雾,既心疼又惊讶于她的敏感。

    指尖颤了下,江上雪维持着平和的神色,继续道,“你也长大了,三年之后,自然该多接管一些公司的事务,至于其他的暂时不要多想。”

    江上雪避而不答,又恍若是承认。

    外面传来簌簌的风声。

    妘雾手指揪的紧紧的,江上雪以往能够很好安抚下妘雾的温柔声线此时非但没让她安定下来,反而涌出了更多的不自控的心慌。

    拼命控制着脸部的表情,直到发涩发疼,痉挛的生疼。

    妘雾手中的文件放下,手指不安的在最上面一页抚了又抚,生硬的又重复了一遍。

    “江阿姨,我真的不在意,也不是非得急于现在,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在江上雪的注视下,妘雾坐的笔直,脸上神情佯装镇定。

    片刻的沉默中,江上雪仔细的端详着妘雾。

    不过两年时间,妘雾的气度俨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计划,行事也稳妥了,凭借着研究所这条路,妘雾定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只是江家和赵昌明还是要除的,妘雾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至少为期三年的南边之行,让江上雪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一年。

    加之不久前的复查结果,江上雪开始动容的心意渐渐坚定。

    她望着妘雾,眼神柔和到了极致,“我知道,但是总归稳妥些好。”

    被柔和的目光包裹着,妘雾再也不出推拒的话了,本就是她连累江上雪受累,哪怕江上雪要走,她不应当阻拦的。

    明明此时她们面对面,离的很近,妘雾却觉得从未哪一刻她们距离如此遥远。

    眼中逝过些微复杂情绪,江上雪仿佛累了,她避开妘雾压着伤痕的目光,起身要走。

    妘雾呆呆的看着,神色怅惘,浑身的血像是被抽空了,脑子里炸开大片空白,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跟着站起来,妘雾疾走几步,她扯住了江上雪的手。

    佣人都不在,江上雪停住了身形,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头。

    妘雾心翼翼的靠近,一点一点将手指握紧,她慢慢的将脸颊贴上江上雪的后背,她发出一声隐忍的喟叹,连带着整颗心都酸软起来。

    “江阿姨,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再长大一些,等我三年以后回来,等我可以……等我可以好好照顾你,等我不再连累你受累。”

    哪怕是一想到江上雪会离开,妘雾整个人都难受的不能自已,难受的难以自持。

    她能将这滔天的爱意藏一辈子,她可以在江上雪面前装的天衣无缝,只是她不能……她不能再失去……

    哪怕是想想都如虫蚁啃噬,痛苦万分。

    渐渐急促的温热呼吸透过衣料,一下一下的在江上雪脊背上,她感觉到似乎还有液体浸润的触感。

    极度卑微恳求的语气,江上雪浅笑的眸底不自觉浮现出一缕苦涩,她缓缓反握住妘雾的手,微微侧过身。

    妘雾维持着卑微的弓着身的姿势,她的脊骨仿佛从中间折断了,江上雪看到深色的地毯已经被眼泪洇是一片,而她疼爱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她。

    心脏骤然被揪起,无数片段在脑海中汇聚,江上雪忽尔意识到了什么。

    不复以往的错愕心疼,江上雪抬手轻轻抚上妘雾后颈,现在她的心理反而是心疼与动容更多,还有无法言的苦涩。

    上周沈淮与一众专家的复诊结果没有任何变化,国内5年内死亡率高达74%,而撑过五年的也不过是多活两三年而已。

    或许是因为自己知道是在书中,江上雪知道结果时,无比坦然,她甚至猜测是否会在死后回到现实世界,书中时间的流逝又是否与现实世界一致。

    若是不能回到现实世界,江上雪如今最挂念的无非就是妘雾。

    江上雪从来就不是放不下的人,甚至在感情上可谓称的上薄情,独独对妘雾,始终狠不下心。

    她需得在离开前,将江家与赵昌明这两个巨大的威胁铲除干净。

    轻叹一口气,江上雪拿出自己的方帕递给妘雾,“我等你,等你三年,等你回来…照顾我。”

    词句断在喉咙里,与绵长的呼吸混合,竟搅弄些许出情意绵绵的意味来。

    酸楚的神经因为这句话骤然松懈,妘雾怔怔抬头,江上雪没有避开,她倾身贴近,轻轻拥住了妘雾。

    “雾雾,你要快些长大。”

    热气氤氲在耳边,被江上雪拥住的同一时刻,细细密密的欣喜与不敢置信涌上心头。

    如一锅沸水,咕噜咕噜冒着泡,将她烫的难以忍受,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妘雾虚虚的揪着江上雪衣袖,她仿佛飘在云端。

    江上雪骤然转变的态度似一记重锤,砸的她丧失了所以思考的能力。

    靠着仅剩的唯一一点理智,妘雾压下似烟花般绽开的欢欣情绪,她极为心的,忐忑的回拥住江上雪。

    不敢用力,一切就像是一个梦般的不真实。

    外面的风声变了,妘雾拥着极轻极轻的语调,白皙晶莹的耳朵红的将欲滴血。

    “江阿姨,我…我…我……想和你,想…想和你再也不分开。”

    完以后,江上雪良久都没动作,妘雾低着头,等了又等,最后自暴自弃般,将头埋到江上雪颈间。

    她深知自己的卑劣,利用江上雪的疼爱,怜惜,一遍又一遍不知悔改的靠近她,觊觎她,妄想着得到她。

    她在扭曲的情感慰藉中深深迷失着,沉沦着,她就像是一个只属于江上雪的信徒,什么她都不介意了,妘氏也好,研究也罢,只要江上雪能开心,只要她能多垂怜一眼。

    江上雪看她一眼,抑制住心头的悲怆感,逼退眼中的泪意,似是苦涩,又似是释然。

    手掌缓缓贴合上妘雾的下颔曲线,江上雪长久的凝视着她。

    “我知道,我亦是。”

    对妘雾来,一个温柔又纯净的早秋夜晚,长风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