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介意, 前辈可否让我搜魂。”景弦歌面带倦色。

    为了让永圣法师能够突破魔性，短暂找回记忆，她今日也算是大动干戈，恐怕此后又得昏睡几日。

    哪怕问不出什么, 她也不想放弃。

    若不是因师无桧的道誓, 永圣法师现在已经自我了断。

    他苦笑：“好。”

    景弦歌上前, 先是为了自身安全, 布了屏障与各种结界，这才施展搜魂术。

    很奇怪的是, 永圣法师的记忆十分模糊，而且格外错乱, 有些连景弦歌都分辨不清。

    她还看到了永圣法师入魔后还伤一名穿着破破烂烂的老者，那老者亏了件宝贝才护住性命, 永圣怕被人发现自己, 并没有去追。

    这点事很快被她掠过。

    永圣法师为何来到蛟龙族, 又与蛟龙族做了什么交易？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里，景弦歌得知蛟龙族之所以是蛟龙族, 是因为他们杀了一条龙。

    一条真龙。

    剥了龙筋，放了龙血, 吃了龙肉, 造就蛟龙血脉。

    永圣法师自身已是化神，无法前往半灵境, 便控制几名修士去半灵境内寻找延长寿命的功法, 可惜并没有找到。

    之后, 永圣是因为信了蛟龙族有可以延长寿命的秘诀, 所以应下请求救了江雪起, 藏在蛟龙族刀山上养伤。

    蛟龙族着什么心思把永圣骗来, 永圣并不知道。

    景弦歌收回手。

    蛟龙族应是以龙血为诱饵，蛊惑永圣过来帮忙，只可惜能够延长寿命的龙血早已被族长饮尽。

    永圣法师保持着跪倒的姿势一动不动。

    有的人还未死去，却已经心死。

    景弦歌又礼貌询问：“可以将你的分/身收回来吗？”

    总不能让谢行休真这么死了。

    永圣法师僵了僵，收回刚才驱走的分/身。

    就在这时，天塌地陷，四大宗门的人终于进来了！

    师无桧二人与众人一起，第一时间看到永圣法师跪在景弦歌面前，无数冤魂静立不动，气氛十分诡异。

    “恩人心啊！”

    师无桧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恩人怎么会在这？

    恩人为什么会跟永圣法师在一起？

    师无桧想跑过去，却被二长老拦下，老头瞪向他，“你这孩子，易冲动，快回人群里去！”

    “长老，那是我恩公……”

    “知道了知道了，你恩公好着呢，没看到永圣都给他跪下了吗？”

    听到这些的永圣不知是该起来还是换个地方继续跪。

    好在景弦歌往旁边移了移，将刚才的搜魂记录摘取精要放置留影石内，抛给二长老。

    二长老接住，留影石的画面在众人眼前展现。

    师无桧觉得更不对劲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取永圣的项上人头。

    “诸位，今日我……”

    正要些豪言壮语，师无桧话还没完，就与单薄青年都被人推了出去，器峰峰主朝两人挥挥手，“人清醒着，想什么就吧。”

    什么叫人清醒着？

    师无桧扭头，对上永圣法师的目光。

    那双眼布满血丝，红的发肿，死气沉沉。

    他怔住了。

    在永圣法师屠无极宗之前，师无桧也是把对方当长辈敬着，每天陪师妹上下山，顺便给师父师叔带些玩意回来。

    师叔虽然多责怪，但眼里分明有笑意。

    他与师父唯一一次吵架争执，也是师叔取消闭关，亲自赶来出言相劝，只可惜他没听进去，负气下山，等气消后，迷失在蓬莱附近，又因为记不住路，只得向蓬莱求助。

    再回来，已是阴阳两隔。

    师无桧认出永圣已恢复意识，不由得哽住，“师叔……”

    永圣法师沉默着。

    身旁的单薄青年突然拔剑刺向永圣法师，乱劈一通，哭喊道：“你还我师妹，还我师兄，你还我爹娘！！”

    只可惜化神的皮肤太硬，单薄青年戳半天没戳破一层皮。

    “无桧，单柏。”永圣顿了顿，道：“好好活着。”

    “我……我对不起你们。”

    也对不起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弟子们。

    他此生，无愧于天地。

    却愧对无极宗所有人。

    永圣法师的身体佝偻下去。

    所有冤魂与他一起缓缓消散。

    他不能让自己的家人继续留在世上受苦。

    既然要走，就带他们一起。

    冤魂一淡，那些未被炼化的生魂便显现出来，单薄青年发现他们后，先是跪在他们面前哭了一阵，又念往生咒，送他们去轮回。

    师无桧静静地看着，单薄青年念完往生咒，泣不成声，哭的肝肠寸断。

    最后，永圣只留了颗头颅在地上。

    师无桧双眼发红。

    他是师父与师叔一同带大的。

    天生佛心，七窍玲珑，资质非凡，在无极宗内未受过什么大风大浪。

    从未想过会在某个平静的一天，迎来如此厄运。

    也从未想过……他会于短短几个月内，失去一切。

    失去宗门，失去同门，失去所有他爱和爱他的人。

    师无桧跪下，对着逐渐消散的无极宗众人重重磕了几个头。

    “无桧……谨记师父教诲。”

    他一字一句：“伪欺不可长，空虚不可久，朽木不可雕，情亡不可久。”

    景弦歌看到师无桧的泪砸在地面上，侵入泥土。

    佛子大道初成，二重天又多了个少年俊才。

    无极宗没有教错弟子。

    她走过去，“重明鸟在刀山。”

    “重明鸟还活着？”

    二长老与器峰峰主本来看这少年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一听这话，皆诧异不已，但更多的是欢喜，“它现在在何处？可曾受伤？”

    “卫引那里。”景弦歌不紧不慢：“接下来，就是等待蛟龙族若干妖现身了。”

    蛟龙族丝毫不知四大宗门在守株待兔。

    其他宗门的人一头雾水。

    羽化宫宫主是个藏不住的，看景弦歌走到昆仑人面前，语气又格外熟稔，便出声问：“二位认识这名友？”

    器峰峰主摇摇头，二长老皱着眉，仔细观察景弦歌片刻，蓦地上拳击下拳，“可是……孟峰主？”

    孟宿消失多日，道身还在昆仑内，神魂不知去向。

    眼前的人越看越熟悉，几乎要与记忆里的那道白衣重叠。

    “是我。”孟宿颔首。

    “噢，原来这是无量……无量真人？！”羽化宫宫主吃惊不，“我曾见过无量真人，我记得她是名女子。”

    莫非无量真人想换个男子身份玩玩？

    修真界发色肤色都可随灵根功法等变化，也能变回来，而逆改阴阳，改变性别之事也不是不可以，比如可以寄生于先天生灵体内，但夺舍失败率很高，若失败，不仅自己肉身没了，全身修为还得从头炼起。

    虽然景弦歌看起来只是名筑基修士，可哪个化神不会隐藏修为？因此羽化宫的注意点并不在修为上。

    孟宿回道：“我寄生在此人体内，暂时脱离不开。”

    她之前不与宗门联系，是因为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又与景弦歌不熟，等熟起来，需要操心的事便更多，还需养魂，一来二去，事情就耽搁了。

    眼下正好有宗内人在，可以借此回去养魂，再回到肉身里去。

    人群里被永圣法师分/身追了半天又逃回来的谢行休看到那留影石，总算是知道自己的便宜师父为何提前对他们下手。

    因为永圣法师伤到了老贼，加快了老贼对师弟等人动手的心。

    前世没有发生这件事，那时候的永圣法师也没有走火入魔。

    他眉眼轻阖，看到天际有人御剑过来，薄柿色道袍好似天边晚霞，是文人笔下的浓墨重彩。

    卫引来了。

    “结束了？”

    卫引肩上还站了个红里红气的鸟儿。

    这只鸟儿一看到二长老，立马飞了过去，落在他肩头。

    “你都变成老头啦？”重明鸟翅膀捧着这几缕灰白的发，感慨道：“岁月不饶人呐。”

    二长老：“……”明明尊主在的时候他也是副老头的模样。

    叙话后，四大宗门的人呈包围之势，齐齐隐在结界内，等待着李家自投罗网。

    而李家浑然不知永圣法师已死。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刀山，又遇到卫引，卫引像遛狗似得将他们甩的团团转，等回过神，人已经不见了。

    李家人气急，气势汹汹地追过来。

    然后被四大宗门的人逮个正着。

    面对着这么多化神与元婴，李家人吓得直接下跪求饶，痛哭流涕，表示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卫引问：“你们族长呢？”

    “还、还没过来。”李家人结结巴巴。

    “算了，问你不如搜魂。”

    卫引身形闪了闪，来到李家人面前，手放到对方脑袋上。

    这名李家人下意识反抗，被器峰峰主定住身体。

    卫引搜完魂，顺便解了与重明鸟的契约，道：“族长与紫衣在后面，紫衣受了伤，族长在替他疗伤。”

    瑶池长老啧了几声，“就是这名紫衣杀了那条龙？”

    龙乃是神兽，四灵之首，是修士的象征，蛇族实在过分，竟为了一己私欲，杀龙取血！

    若此龙能在二重天飞升，二重天气运也不至于如此低迷。

    哪怕没有永圣这档子事，他们也不会简单放过李家。

    他们可是想将噬龙的恶名留给四大宗，可惜的是并没有成功。

    二重天的修士们，除了蛟龙族那些妖，其他修士并不知道龙来过这里，并死在了这里。

    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李家人记忆里的地方，器峰峰主先去探查，发现那两妖果然还在原地，只不过紫衣气息奄奄，萎靡不振，看起来受伤颇重。

    化神与化神的战斗，辈们无需参与，卫引等人站在长辈们贴心布置的结界内，围观着化神之间的斗。

    观摩此斗对师无桧等人来很有用，对卫引几人并没什么用。

    卫引还记得自己刚重生时将一个招魂幡扔进了储物袋，趁此机会，他把招魂幡递给师无桧，让对方在其他人的帮助下超度未被彻底炼化的生魂，灭了已被炼化的亡魂。

    做完这些，卫引看到景弦歌站在器峰峰主二人身边，而二长老正抬头看他。

    卫引觉得奇怪，不由得多盯了会，而这时，景弦歌突然抬头。

    他与其对视。

    只一刹，卫引的心漏了半拍。

    “师父……”

    卫引的手无意识攥紧，脚步却移不开了。

    他设想过很多与师父相见的场面，但却没想到会是此刻。

    与景弦歌相处几次，卫引并没发现对方有无不同。

    可师父却莫名寄在他身上。

    想起景弦歌之前奇奇怪怪的言论与举止，卫引有了个猜测。

    景弦歌莫不是喜欢师父？

    而师父，其实一直在他身边。

    卫引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这时，景弦歌却道：“站着干什么？过来。”

    卫引再次抬头，却发现这次出声的是真的景弦歌。

    他如临大敌，走过去仔细将人瞧了个遍。

    论相貌，景弦歌不差，尤其是那双眼睁开后，重瞳十分吸睛。论资质，景弦歌定算得上是天才。

    论实力，在他被心魔折磨时，景弦歌破了李泷的数道神念，将人斩杀，此等实力倒也勉强过关。

    但卫引依旧看景弦歌不顺眼。

    “师……孟峰主呢？”

    此世孟宿没有收他为徒，也没有上世记忆，卫引便改了口。

    景弦歌与他对视，“休养中，怎么了？”

    卫引皮笑肉不笑，“上次是谁天机不可泄露？”

    死藏着不让他知道师父在哪，但一碰到昆仑人，便立马过去相认。

    好，真是好得很。

    景弦歌承认的很快，“是我，我不想让你知道她在我体内。”

    “为何？”

    “你是我情敌。”

    卫引：“？”

    什么跟什么？

    作者有话要：

    把师无桧的事与谢行休便宜师傅为何早早动手的事圆了

    师无桧的话“伪欺不可长，空虚不可久，朽木不可雕，情亡不可久。”——韩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