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身世迷雾之招安
两国交兵韬略至上, 豪言壮语只能作为激励士气的手段,郭荣退朝回到内殿, 命人招来十几个亲信大臣和武将,赵霁和赵匡胤都在列。
这个的决策团将左右未来的天下大势, 每个人都像一块坚固的礁石,共同组成历史的分水岭。
赵匡胤近年来跟随郭荣征战沙场,充分展现了智谋勇力,因而深得郭荣器重。郭荣想任命他为前部先锋,问他:“赵爱卿,朕决意御驾亲征,对此你有何见解?”
赵匡胤:“此战关系我大周国运, 胜则有望统一北方, 败则恐怕一溃千里,前军将士信心不足,非陛下亲征不足以振士气。只是各地兵力短缺,军队中多老弱病残, 能征善战者估计只有二三十万, 要对抗敌人五十万之众,境况着实堪忧。”
郭荣取出一分奏折向众人展示。
“鹰城兵马副指挥使近日上奏,建议招安各地州县的匪类、游侠编入军中扩充兵力,这些人都是勇猛善战之辈,稍加训练必能成为我大周的生力军。你们以为如何?”
赵匡胤赞道:“此见甚是高明,可解燃眉之急,不知这鹰城兵马副指挥使叫什么名字?”
郭荣笑道:“他叫淮恨, 不久前才在许昌镇压杨宏宇一案中立过大功,是朕新提拔的官员,听还不到弱冠之年,是十分难得的人才啊。”
赵霁暗中嘀咕这人名字好生奇怪,也不知他爹娘有何深仇大恨,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君臣彻夜商议对敌方案,至天明方散会,郭荣批准了淮恨的奏表,着令全国招募勇士参军。
圣旨传出,各地方官员忙着调查本地强盗山贼,急切中不得头绪,只有鹰城知府在接到谕旨的当天就收到兵马使的公文,副指挥使淮恨已制定了一套招降尧山土匪的计划,请求上峰批准。
商荣早在上任之初就听鹰城以西的尧山雄险秀奇,幅员广阔,自古就是强盗窝子,数十年来一直盘踞着一支彪悍的山匪,聚众不下两万。
这一代头目名叫肖虎,威猛悍勇,膂力过人,人称“恶太岁”。鹰城历任官府曾多次派兵围剿,均被他带领群匪击退,有两次官兵几乎全军覆没,当值官员也被革职问罪。肖虎因此名声大噪,鹰城官员都他是颗名副其实的铁钉子,谁敢咬谁就得崩掉牙。
时任张知府接到招安令便头疼,听商荣有办法收伏土匪,忙请来详谈,问他需要多少兵力多少粮草,预备耗时多久。
商荣笑着摇头:“无须调兵派粮,末将只消带四五个机灵胆大的随从,至多三天时间便能收伏此贼。”
张知府以为他在放狼烟大话,忙:“淮将军,此系陛下御笔亲点的大事,你可不能当成儿戏呀。出了岔子,非但你性命不保,我们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
商荣成竹在胸,不怕跟他夸海口:“末将愿先立军令状,若计谋不成,一应罪责都由我个人承担。只求大人先将招安所派的两千两银子借与末将,不出三日,末将保证领那肖虎前来拜见。”
他在鹰城呆了三个月,已在军中崭露头角,张知府好几次听同僚夸赞这少年将军弓马娴熟,文韬武略样样不凡,是凤毛麟角般的人物。眼下招安令迫在眉睫,自己又想不出得当的办法,用人不疑,就将相关事宜全权交付商荣,当晚在府衙置酒为他践行。
商荣辞行时:“请大人三日后再备酒席,邀齐鹰城官员,末将一定准时带回匪兵,与诸位一同庆祝。”
张知府满口承诺,心却像飘在空中的绒毛全无着落,稍后一想将身家性命系在一个黄毛子身上似乎太过冒失,欲待反悔,又想:“霍去病十七岁率八百骑兵扫荡匈奴王庭,罗士信十四岁冲锋陷阵斩将首级,这淮恨年且十八,在许昌镇压叛将拨乱兴治,立下大功,确是胸中有沟壑,指尖系经纬的少年英杰,我全当做赌,这局赢了飞黄腾达指日可期。”
商荣也知道自己的行动是一次赌博,不过他已经过细致考察研究,做到了算无遗策,除非天意弄人,不然这一把他稳操胜券。
次日他换上官服,带领五个得力兵丁,挑着礼物和满满一箱银子向尧山出发,下午进入深山,命手下沿路高喊:“鹰城兵马副使淮恨求见肖大王!”
不久树丛中就有远近数十支锋利的箭头对准他们,一支羽矢嗖地飞来钉在商荣身旁的树干上,队伍停顿,商荣不慌不忙笑呼:“下官淮恨,久闻肖大王英名,想与大王交个朋友,望诸位好汉帮忙通报,下官定有重谢。”
四周杳无人声,又一只飞箭袭到,这次冲着他顶上乌纱。商荣经过数月修炼,内力有所恢复,当下手出如电稳稳接住箭矢,只这一手功夫就令那伙贼人称奇了。
他若无其事道:“下官真心仰慕肖大王,还请诸君勿要质疑我的诚意。”
朝后做个手势,那两个抬银子的随从赶忙放下扁担开箱子,满箱纹银映着白雪光灿夺目,渐黑的山林重又明媚起来。
土匪们敬他武功高强,又见了这份隆重礼信,疑心略少了一二分,拱手行礼。
商荣拱手还礼:“下官姓淮名恨,乃新到任的鹰城兵马副使。”
肖虎在鹰城埋有眼线,熟知官场动向,那头目眼前一亮,腮边挑起笑意:“原来是许昌来的淮将军,我等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他量商荣及其随从身边都未带兵器,好像确为修好而来,此等大事自身做不得住,命人火速去山寨通报。
这伙强盗在尧山盘结深固,去往山寨的路上都设有哨卡,百步一哨,五十丈一岗,接到头目指示,哨卡间遥相呼喊,消息一站一站传上去,不久又一站一站递回。
“大王有令,请淮大人到寨中叙话。”
商荣等人在头目指引下步入尧山腹地,山寨修筑在山脊之上,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后接莽莽林海,路径复杂又多陷阱,可守可退,怪不得官兵始终奈何不得,似这般地势,非得动员十万以上军队长期围剿方能尽灭,一介地方哪有这么多人力物力。
进入山寨,见壁垒森严,工事坚实,上千名结束劲健的匪兵夹道而立,十几面汾鼓奏响喧天的雷音,匪兵们每隔数息便齐声高呼:“欢迎淮大人到寨中做客!”
声势震人心魄,商荣的随从们都颇有胆量,身处此境也不禁忐忑。商荣心知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仍泰然自如地前行,强盗们见他姿态超逸,气度轩昂,真像个英雄人物,心下都生出好感。
到了聚义厅,大头目齐聚一堂,正中央一个年约三旬出奇壮硕的黑面巨汉端坐在铺设白虎皮的太师椅上,好似一头潜伏在草丛中的黑熊。
这想必就是那“恶太岁”肖虎了。
商荣前脚刚跨进门槛,厅上群匪齐刷刷拔出兵器,刀枪剑戟赫然架起钢铁丛林挡住他的去路,腥风骤生,雪光刺眼,这些人无不是杀人如?的凶徒,手中冷铁也无不饱饮生血,稍近一步即有可能碎尸万段。
身后随从有的腿已瑟瑟颤,商荣微微一笑,继续从容迈步,不眨眼地迎向利刃。一道道锋芒在即将触及他时迅速撤离,他临危不惧的气势仿佛一把所向披靡的神剑在刀山中劈出一条路径。
肖虎一声咳嗽,如霹雳之响惊散满堂杀气,人们赶紧收起武器,垂头等他示下。
肖虎装模作样训斥:“你们也太粗野过头了,淮大人是贵客,岂可这般无礼!”
他起身迎客,高约一丈,壮如铁柱,举止真似熊罴威武。
“草民肖虎,见过淮大人。大人请上坐,待草民率众兄弟与大人拜礼。”
商荣笑止:“肖大王乃当世豪杰,下官未上任时便仰慕得很,近日恰好就职鹰城,特来拜望,希望与大王做个道义之交,若行官民之礼倒显得生疏了。”
他招呼随从抬进白银礼品,:“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大王笑纳。”
他乃一方军镇,职位不低,肖虎等强盗见他这般相待,不免欣喜,称谢后忙叫手下杀猪宰牛大办宴席。
酒菜毕备,暝色由淡彩转为浓墨,聚义厅前的敞地点起数十堆大型篝火,火舌舔着呲呲冒油的牲畜,将寒夜舔出窟窿,将人们的脸舔得红热。男女强盗脸上戴着鬼面涂满鲜血,坦胸裸背围着火堆欢歌乐舞,荒腔走板的山歌和光怪陆离的影子交错出一场热闹而又惊悚的盛宴。
以前商荣不爱交际,到陌生场合习惯沉默寡言,近一年中以往鉴来,心智成熟,认真学习人情应酬,做派大有改观。此时换上便服,与土匪们猜拳行令,谈笑风生,没有丝毫造作生硬的地方。
肖虎为人狂傲,瞧不上平庸之辈,酒酣耳热就想再试探试探这姓淮的,命人抬来一缸未开封的老酒。
那酒坛高五尺,须两人合围,装满酒不下三百斤重,肖虎脱了衣袍,满身腱子肉似丘壑纵横,走到场中双手抱住坛身,大喝一记高举过头,扬起脖子就着坛口咕咚咕咚痛饮几口,朝商荣呼喊:“这是敝寨最好的陈酿佳酿,淮大人也来尝两口!”
商荣会意,潇洒地走到他两丈之外,肖虎猛地将酒坛抛向他,这一下直如巨石压顶,若不躲避定要被活活砸死。
商荣巍然不动,右脚忽起轻轻顶住坛底,左脚金鸡独立,双腿形成一字劈式,像一座精钢支架将硕大的酒坛稳稳托在半空。
惊声四起,群匪咂舌攒眉,好些人离座而起,夹在筷尖的食物落在地上,入口的酒水顺着嘴角汩汩流下,嘈杂喧嚣很快中断了。
商荣右脚踝轻轻转动,坛身稍稍倾斜,坛口垂下一缕银丝,不偏不斜落入他口中。
“果然是好酒。”
他高声笑赞,腿势变换将酒坛踢还给肖虎。
肖虎接住后连退七八腿方才站定,不服气地大叫:“既是好酒就多喝几口!”
冲刺数步再将酒坛抛回。商荣仍原地驻足,再伸右腿踢得酒坛高高飞起,坠落时单手接住,轻飘飘托在掌中。
“谢大王盛情。”
他手掌一掂,以食指顶住坛底,另一只手往坛身上一抹,酒坛便如陀螺在他食指尖上转,一道细的酒柱银蛇般飞出坛口,被他不差毫厘地吸食干净。
之后托着酒坛四平八稳走到肖虎跟前,微笑递还:“也请大王饮一杯。”
肖虎又惊又喜,接过酒坛狠狠灌了几大口后顿在地上,浓眉偾张,粗声问:“淮大人可有擅长的兵器?”
商荣答道:“下官粗通剑术。”
肖虎二话不走到临近一人跟前拔出他的长剑抛给商荣。
“耍来瞧瞧!”
商荣接住剑柄,向四座拱一拱手:“献丑了。”
他信手使出一套最具观赏性的剑法,但见衣带当风,剑灵生魂,时而花团锦簇,犹如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时而恢弘磅礴,恰似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威猛时好比刑天舞干戚,灵巧时宛若菲菲红素轻,变化难明,妙境层处。
众山贼哪见过这架势,尽都挤眉弄眼贪看不足,商荣舞够三十六式收招住剑,刹那后四下欢声如潮。一个头目兴奋忘形,端起一碗酒嘶声高呼:“草民敬淮大人一杯!”
直接学肖虎的样连碗带酒抛向商荣,奈何画虎不成反类犬,酒和碗在空中分离,眼看要洒到地上。
商荣闪身接住酒碗,长剑舞出若电似虹的光团,酒液奇迹般吸聚其中,形成一个拳头大的球体,再使出一记姿态优美的“婵娟望月”,上身后仰,那水球顺着剑身滚入酒碗,他随即立起一口干掉碗中酒,笑道:“这么好的酒,可不能浪费呀。”
强盗们都乐疯了,肖虎尤为激动,赶忙上前跪拜:“大人真乃神人也,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
商荣伸手扶起,请回席上继续饮宴,肖虎等见这等当大官的豪杰肯与自家做朋友,怎不受宠若惊,大多都放下戒心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至半夜方才散席。
次日商荣对肖虎:“听这尧山中颇有几处佳景,下官想趁便观光,不知大王可有兴致同游?”
肖虎哪会推却,爽快道:“大人有雅兴,草民自当作陪,此山有三处最有名的景点,九曲瀑布,通天门,青龙背上悬空寺,大人想去哪一处?”
商荣:“这个季节九曲瀑布大概都冻住了,通天门想来也无甚特别之处,就去那悬空寺逛逛吧。”
肖虎即命准备启程,有谨慎之人提醒:“此人毕竟是官府,不可不防,大哥须多带人手,心警惕才是。”
商荣拍着脑门对肖虎笑道:“我出来时对家里到左近访友,向衙门那边告了病假,若同僚上门探望,恐要露陷,是该派人回去支应着。”
肖虎连:“很是,大人就快差人回家圆个谎,也好安心在敝寨多玩几日。”
商荣就吩咐那随从:“你回去跟家里人,我与朋友相见甚欢,还想盘桓两三日,衙门那边若有人来探望,一律谢绝。”
随从领命而去,一行人接着攀山登岭来到悬空寺。
那寺庙名唤珍珑寺,乃北齐年间的遗迹,立在一座孤峰上,只两间殿宇,最多容纳二十人。仅有一座吊桥与外界相连,桥索乃粗麻编织,有成人手腕粗细,三年一更换,这时还甚为结实。
因寺庙狭,肖虎和商荣各带四人过桥入寺,拜过殿上佛陀,到殿后凭栏眺望,脚下是无边无际的雪原,琉璃铺就,云母妆点,一轮金乌高挂中天,强光映射下冰晶碎玉幻出道道彩虹,好不壮阔美丽。
商荣快意道:“此等美景人间罕有,一边吃酒一边观赏岂不美哉,就怕玷污佛堂清洁。”
肖虎:“没有的事,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们只管尽情吃喝便是。”
命人取来携带的酒肉蔬点,在后殿饮酒作乐。
觥筹交错半个时辰,商荣问:“大王是几时到这山里来的?”
肖虎道:“草民上山时刚满二十岁,距今已一十六年了。”
“为何落草?”
“世道艰难,贪官污吏逼得老百姓没法活,只好来这儿混口饭吃。”
“当今圣上仁厚爱民,即位以来举国上下气象清明,大王有否想过弃旧从新,为自己和寨中兄弟另觅一片天地?”
肖虎顿住酒碗,狐疑道:“大人这是何意?”
商荣莞尔:“近日北汉与辽国勾结,举兵南侵,朝廷刚下了招安令,各地山匪贼寇若肯归顺朝廷,过往罪责一律赦免,编入地方军中供职。大王是方圆数百里首屈一指的绿林好汉,何不接受招安,为国效力,他日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岂不比一辈子窝在山沟里不得自由强上百倍?”
此言一出,众匪色变,一个性急的已然跳起叫骂:“好你个姓淮的,敢情是来拆台的!”
肖虎抬手制止,面色也从立夏转到霜降,火气外包着一层薄纸般的客气,沉声道:“多谢大人抬爱,我等做惯了闲散山民,不喜受人拘束,且福薄命浅吃不了这碗官饭,大人若真是来交朋友的,就请换个话题吧。”
商荣语气仍轻若春风:“正因为想做真朋友才更要劝诸君改邪归正,实不相瞒,下官此次正是来执行招安令的,昨日奉送的两千两白银实为朝廷发放的招安银,大王既已收下,不就代表已经接受招安了?”
肖虎怒摔酒盏,身后四名头目操起兵械袭击。商荣兔起鹘落,虎跃猿跳,双手化四拳,四拳变八掌,五名强盗眼花撩乱间被点中穴道,石头人似的倒地不起。一贼高呼:“狗官使诈!快来人!”
宏亮的叫喊被一阵同时发生的震耳巨响淹没,未能传出去,对岸崖上的人却一齐慌了神,维系吊桥的绳索断了两根,桥体变形垮塌,再不能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