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身世迷雾之遭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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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荣不疾不徐进屋, 走到桌前垂视那堆灰烬,拈起带字迹的碎片查看。

    赵霁的笔迹他太熟悉了, 这纸上的字很像他亲笔书写的,但这局部的残片并不能做为铁证。

    唐辛夷死死盯着他, 忽而转问赵霁:“你不是你没找到商荣吗?他怎会在这里出现?”

    赵霁不敢再搭理他,惶急地向商荣解释:“商荣,今天陛下太师父月底会来开封,我出宫后就去找大师伯商量如何接待,回来的路上遇到唐堡主,和他寒暄了几句,中间他起问你, 因为你叮嘱过我不可对外透露消息, 所以我就告诉他你仍然下落不明。”

    商荣轻轻“嗯”了一声,冷静询问唐辛夷:“唐堡主,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你们讲话,你是赵霁传书约你来的, 那你跟他再次见面后都了些什么?”

    赵霁跟着质问:“是啊, 那个用易容术的冒牌货又对你胡了什么?”

    “冒牌货?”

    唐辛夷双眼喷出血光,赵霁下巴一疼身体撞上墙壁,屋顶尘灰洒落,蜡烛又被强风吹灭了。

    “赵霁,你真是撒谎不草稿,我跟你见面时仔细检查过你的脸,根本没有什么易容术!”

    闪电不想错过这出闹剧, 接连抛出白光探照,他的脸被怒吼拉扯变形,犹如愤怒的怨灵。

    不等赵霁回复,他主动向商荣明:“跟我见面的那个赵霁没戴人、皮、面、具,长得就是他现在这副模样,我也曾怀疑会不会恰好是形容相似,所以用我们时候的事试探,那个人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世上会有这么神通广大的冒牌货?”

    他的精神就快分崩离析,巴不得所有人陪他一块儿发疯,见商荣面无表情,便亟不可待坦露更多。

    “他还他是因为耐不住寂寞才跟你在一起的,对你只有亲情没有爱情,从今往后只把你当成师父,然后一心一意待我!”

    “我没过这种话!”

    赵霁咆哮着冲上来推开他,一拳捶塌桌案。

    “晚饭时我喝醉了,醒来就脱光了衣服躺在床底下,你叫我的时候我刚从床下爬出来,这期间发生的事我统统不知道!”

    他的自辩才刚开了个头,商荣便一言不发转身,快步走出房门。

    赵霁连忙呼喊追赶,随之跳跃院墙来到巷子里,拽住他的胳膊哀求:“商荣你别走,我真的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商荣深深吐纳,脸上是冰封的沉静。

    “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好像不是他嘴里发出的,赵霁愣住了,怀疑那是雷声干扰下的误听。

    商荣扭头面对他,电闪雷鸣未能震动他的眼眸。

    “我相信你没那么蠢,会在我眼皮底下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商荣。”

    赵霁惊喜万分,可伸出的手被商荣无情拍开了。

    “你得把那个冒充你的家伙找出来,给唐辛夷一个交代。”

    有洁癖的人见不得脏污泥泞,在误会里度日就如同在污泥里滚,他绝计受不了。目前来看赵霁被陷害的可能性很大,不过这也是他咎由自取,若非他当年轻浮挑逗,唐辛夷怎会轻易受奸人蒙蔽?既然种下了因,就该担负结果,在他理清孽债前,商荣不想再陪他数烂账了。

    交代完毕,他决绝离去,赵霁复又骇恐,赶紧扯住他的袖子,商荣狠狠甩手,再回头怒意破冰而出。

    “这是你惹的祸事,你自己解决!”

    怒气爆发,雷神也为之让道,赵霁寒心酸鼻,往常的聪明劲使不出半分。

    商荣努力自控,重新披上修饰好的平静,以证明这是他理智的决定。

    “我不能背着这桩恶心事过日子,等你处理好了再回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夫妻间需要相互扶持,但这不能成为拖累的借口。

    赵霁用力点头,慌惚擦拭急泪,问他:“你这会儿要去哪儿啊?空着手怎么行呢,先回去收拾一下……”

    商荣坚口断:“这些你不用操心,我自己会想办法。”

    赵霁不放心地拦住,含泪问:“商荣,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商荣扭头不看那令他难受的脸,冷声:“我过的话都会做到,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天河开闸,厚实的雨幕转眼隔绝了二人,赵霁仿佛失去依附的藤蔓,摇晃着靠上砖墙,暂时的绝望将他的身心化作虚无,融解在漫天掩地的疲累中。

    回到卧室,唐辛夷仍站在原地,此刻他们正做着同一个噩梦,僵硬的外表像锅盖掩住了锅内的沸腾。

    无声伫立一阵,他木然问赵霁:“你不给我一个交代吗?”

    赵霁无神答道:“我没什么可交代的,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我。”

    唐辛夷狼奔袭来,接连几记重拳将他一步步出房门,跌倒在雨洼里。

    赵霁放弃躲避,主动承受他的怨气,依照商荣的指示为他从前的过错负责。

    他的麻木不仁就快逼疯唐辛夷,掐着他的脖子强迫他发声,赵霁鼻血倒灌进喉咙,咳嗽着呛出血水,表情痛苦,腔调仍旧冷淡。

    “你死我也没用,不是我做的事,我死都不承认。”

    唐辛夷嘶声呐喊,凄厉的惨叫撞在一滴滴雨珠上,好像无数颗心在空中粉碎,天地皆成泪海。

    “骗子!睁眼瞎话,那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刚刚还甜言蜜语,现在又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他疯狂抽赵霁,闪电照亮他们身下的雨地,海藻形的血迹正慢慢浸润。

    赵霁终于抓住他的手腕,阻止崩溃蔓延。

    “你清醒点好不好,之前在街上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对你那么冷淡怎么可能转身又去勾引你?我再下流也不至于像疯子一样反复无常!”

    唐辛夷挣扎叫骂:“上次你唐潇假扮你,那这次又是谁?总不可能是他的鬼魂回来作祟吧?”

    赵霁怔了怔,在乱麻里揪住一丝线索,瞪眼急道:“唐潇不定没死,当时他尸骨不全,脑袋不见了,仅凭一块护身符辨明身份,天知道那是不是他,他极有可能是借尸诈死的!”

    他推开唐辛夷,爬起来跌跌撞撞四面奔窜,厉声嚎叫:“唐潇!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就躲在附近,你这个人为什么装成我的模样干下流勾当,到底安得什么心?快给我滚出来,我要杀了你!”

    地塌天荒的暴怒被唐辛夷当成装疯卖傻,上前揪住拳脚踢,强迫他认罪。

    赵霁也快疯了,一记记炸雷似乎直接滚到他的头皮上,烧得他皮开肉绽,耗尽忍耐,自暴自弃嘶吼:“我要是对你有过非分之想,做过越轨之事,马上五雷轰顶!”

    完跳上院中一株个头最高的老槐树,飞快爬到树顶。

    此处距地面八、九丈,是方圆一里内的制高点,翻涌的云幕压在头顶,远近落下一道道闪电,干戈林立,杀气滚滚。

    “老天爷,我没做过对不起商荣的事,没喜欢过其他人,若有半句假话你现在就来劈死我,劈死我呀!”

    他站在枝头仰天张臂,声嘶力竭叫喊着,乞求上苍还他清白。刺耳的叫声饱含宁死不屈的决心,一声声扎进唐辛夷心底,蘸着他的血,书写对方的厌恶。

    “我从没爱过唐辛夷,死都不会跟他在一起,唐潇你个王八蛋为什么这样恶心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唐辛夷呆呆地任心血流尽,所有的爱意眷恋都化作血水上的浮沫逝去,露出了仇恨的残渣,这些残渣坚硬尖锐,当他走出赵霁家的大门已经有了一颗铁石的心,不再迷惘彷徨,不再软弱幼稚,他会变得无比强大,碾碎这些伤害他的人,以尸骨做碑祭奠血淋淋的蜕变。

    骤雨去势迅速,下半夜群星满天,大自然的景象瞬息万变,正如这无常的人世。

    商怡敏走出河神庙,回到方才的大树下,商荣孤零零站在那里,神情宛若一片被沸水反复冲泡的茶叶,完全失去光彩。

    “赵霁呢?”

    “……我没让他来。”

    “你们吵架了?”

    “出了点事。”

    商怡敏判定这二人感情上出了问题,她对商荣没有真心,便谈不上关怀,假惺惺:“你们之间的事我就不过问了,自己好好解决吧。”

    商荣正不知如何向她解那荒诞无稽的事故,听了这话心情反而放松许多,振作询问:“娘,孩儿一个人也能助您复仇。”

    商怡敏点点头,不露痕迹地:“周国国君柴荣是我的师弟,前些日子你在边关协助他仗,可曾见过他本人?”

    “高平之战后见过一面。”

    “他看到你以后就没发觉异常?”

    商荣:“孩儿知道自己和娘容貌相像,这一年中都戴着面具示人,郭师叔也没认出来。”

    “很好。”

    商怡敏夸奖两句,又问:“你觉得这位师叔为人如何?”

    商荣据实答复:“郭师叔宽和仁厚,睿智英武,确有君王之相,日后定会有一番光照史册的大作为。”

    右脸突然一疼,一记耳光拂面飞过。

    商荣惊惶地望着商怡敏跌入寒冬的脸色,不明白刚刚那些话有何不妥。

    “你对姓柴的这么有好感,真想辅佐他天下?”

    商荣已意识到母亲与郭荣不睦,忙:“孩儿与郭荣接触不多,只能凭印象评价,如果他是表里不一的人,曾经得罪过您,孩儿自会站在您这一方。”

    商怡敏切齿道:“他岂止是人,实话告诉你,害死你外曾祖的凶手就是他。”

    商荣大惊,当日他得知外曾祖父就是前汉隐帝的丞相苏逢吉后曾仔细听其死因。民间流传的法是隐帝即位后大肆诛杀权臣,迫使大将军郭威起兵反叛,苏逢吉陪同隐帝在刘子坡督战,被叛将郭允明的部下杀害,事后开封府尹刘铢据也倒向叛军,城内大乱,苏家被乱党洗劫,阖家老皆死于非命。

    商怡敏驳斥:“那都是后周朝廷胡编乱造的,郭威当日着勤王的旗号起兵,篡位后不愿担上谋逆的名声,命人篡改了史书,散布假消息。你外曾祖和隐帝的确是郭允明那狗贼所杀,可苏家满门却是在开封沦陷后被柴荣亲自领兵剿杀的。上上下下七百多人,男女老幼一个都没放过,包括你几位尚在襁褓中的表兄姐。”

    商荣脑门浮出汗水,苍白的脸化作烧红的炉膛。

    “好歹同门一场,他怎能如此无情?即便受情势所逼,也不该亲自出面啊,孩儿还以为他是仁义君子,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一面。”

    商怡敏冷笑:“换做是我,就算受人胁迫,自身又没有能力救人,大不了逃走便是,反正绝不会背信弃义残害友人。凭姓柴的本事,明明可以逃过郭威追杀,远走高飞,却选择当刽子手,替人行凶。目的是向他那姑丈表忠心,好跟着分一杯羹。此人从利欲熏心,一心只想飞黄腾达,是天下最卑鄙的伪君子。”

    商荣怒捶树干,悔恨:“孩儿有眼无珠,未识破人嘴脸,居然辅佐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商怡敏见他起了嗔恨,忙问:“那你此人该不该死?”

    她没能如愿催生商荣的杀心,因为这问题太难了。

    若换成普通人,商荣立马动身去取其狗头,可仇人是国君,一国命脉的掌控者,牵一发动全身。

    郭荣是个无情人,但不代表他不能做个好皇帝。

    历史上多得是枉顾道义,辣手无情的君王,比如汉文帝、唐太宗,可他们又都是盛世明君。放眼当今天下,周国是各个割据政权中最有实力的,特别是战胜北汉之后,国力更为强盛,大有希望结束分裂实现统一,这时为私怨杀死郭荣,势必引发动荡祸及苍生。

    他犹豫良久,作难道:“娘,现在周国百姓安居乐业,中原局势也刚刚稳定,郭荣身后没有强有力的继承人,杀了他只怕会引发动乱。”

    商怡敏挑眉:“你的意思是此人杀不得了?”

    “您别急,孩儿的意思是不能操之过急,报私仇也不能不顾及黎民百姓的安危。”

    商怡敏闻言,明白这都是陈抟教导的结果,这人修道本该修成自了汉,可十几年下来仍是满肚子腐儒思想,给商荣灌输了一脑子多余的仁义道德,实在可恨。

    不过现在还不能反驳他,这孩子的是非观已经很牢固了,要驾驭他还得顺水行船。

    “商荣,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荣’字,和姓柴的重名?”

    “……孩儿不知。”

    “当年陈抟设计囚禁我,逼迫我放弃复仇,我为了让苏家的沉冤昭雪才用仇人的名字给你命名,就是想让你铭记仇恨,有朝一日替我复仇。”

    得知自己一出世就背负了这样沉重的使命,商荣心生悲凉,却更加疼惜母亲,所有人都在与她为敌,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这个儿子,他绝不能辜负她。

    “娘,您放心,您的冤屈我永世不忘,一定帮您讨回公道。”

    “那你准备怎么帮我讨公道,难道就这样干等着不成?”

    商荣请求:“此事不能流于草率,您容孩儿好好想想。”

    “如果我要你明天随我进宫杀了姓柴的,你去吗?”

    “他是该死,可是……可是不能是现在。”

    商怡敏大失所望,假如商荣不肯杀郭荣,便失去利用价值,只是颗单纯的眼中钉,那还不如杀了干净。

    她耐住暴躁,冷声道:“好,我给你时间考虑,三日后的子时你再在到这里来,到时必须给我答复。”

    商荣见她要走,忙问:“娘,您要去哪儿?”

    商怡敏未加一顾地远去,明显恼了。

    商荣苦闷极了,一夜间两桩烦恼接连降临,像两座大山分别压在肩头,儿女私情还可暂时放置,母亲这边却怠慢不得。

    他忧虑漫步,沿着隋堤走了很久,终不能在个人恩怨和家国大义间找出平衡,满腹焦愁似身旁的河水不知疲倦地奔流,身心经不住冲刷越来越困乏,靠住柳树走不动了。

    不久翠霭离析,东方天际上红鳞摇波,涌出一轮光灿夺目的金盘,云浮丹碧,霞光万道,身前投射出浓浓的黑影,不管怎么奋力迈步都无法跨域,似乎寓示着眼前的困境。

    这时身后蹄声群响,二十几个商旅装扮的人扬尘裹沙奔来,到他跟前勒缰住马,领头一人下马客气地抱拳一揖。

    “这位兄弟,我等从长安来的,想去开封进货,请问此地距开封还有多远的路程?”

    商荣戒备观察,见他们背囊充实,有的骑马有的骑驴,坐骑良莠不等,身边虽带着兵器,但都是寻常刀剑,这年头世道乱,商人武装出行本是常事,便礼貌回道:“离这儿不过十五里,你们骑马半个时辰该到了。”

    那人道声多谢,再次拱手作揖,商荣欠身还礼,埋头的一霎,那人遽然撒出一把白色粉末,距离太近,防不胜防。

    商荣鼻尖闻到一股浓香,晕眩已笼罩全身,依然奋力一掌将对方飞出去。

    “抓住他!别让他逃了!”

    余人迅捷包围,商荣勉力击退两三个近身者便不支欲倒,只当他们是不灭宗或者武林盟的人,宁死不肯落入其手,转身跳向河水。

    一张钢丝编织的大网兜头落下,将他紧紧缠缚。

    “当心别弄伤他!”

    那最先挨的汉子是这群人的头头,此时由手下搀扶着挣扎过来,捂住折断的肋骨上前阻止人们动粗。

    手下们问:“卫督头,您瞧是这人吗?”

    这卫督头掰住商荣的脸左右端详,雀喜道:“是是是,和画像上一模一样,准是他没错。老钟,你眼神够精,回头给你记个大功。”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搓手而笑:“前几天听二猛子在城里看到过这人,我便日夜不停地在京城附近搜索,昨儿转到这一带,远远瞥见他在河边溜达。幸亏刚下过大雨,天气清光线够亮,才瞧明白了。”

    卫督头长舒一口气,他伤得不轻,却全无痛色,欣喜激动道:“这也是咱们运气好,另外那几支队伍死了多少人都没办成的事被咱们办好了,忙活大半年,如今总算能交差了。”

    见商荣已晕过去,急命人用黑布口袋装好抬到马上,还一再强调轻拿轻放,好像俘虏浑身是宝,一根头发都价值连城。

    随后下达新指令:“老钟,你快回宫禀报陛下,就人已找到。大牛,你快进城弄顶轿子来,要坐着舒服的,但不能太惹眼。其余人跟我去那边的村子暂避,没我指示谁都不准乱动,咱们辛苦半年,升官发财全仗着今天,可不许出半点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