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每年除夕的焰火都是由全京都最精通此术的工匠所制,花样年年不同,被称作是盛开在天空的昙花。
林湘珺每到年节最期待的便是看焰火了,但今年,她有了比焰火更好看的人。
任外头噼里啪啦震天的爆竹声响,她的双眼都只能看见眼前人。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他的话,他喜欢她,还要娶她,她好像在做梦一般。
可沈放却牵着她的手,带她往外走,林湘珺愣愣地站着没动,“去,去哪儿?”
“有的人不是想看焰火,为此还特意跑来御花园,若是错过了这次,便要等到明年了,到时可别哭鼻子。”
“胡,我又不是孩子,我才不会哭呢。”
鉴于她在沈放面前哭的次数确实不算少,林湘珺到后面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她是喜欢看焰火,但比起天上那捉不到的花,她更想多看看眼前人。
接下去是正月要走亲访友,算着可得有好久不能进宫更不能见他了。
两人才刚心意相通,就没得见面,真真是堪比牛郎织女。
看她满眼的依赖和不舍,沈放简直要溺死在她的眼眸里,“陪你看,我哪都不去。”
想了想又道,“正月轮值,我也不必日日守在宫内,到时自会想办法去见你。”
他边边牵着她出了假山,登上了高高的石亭。
从此处远望,能将半边的天空尽收眼底,也是观看焰火的最佳之处。
就见林湘珺不高兴的脸瞬间灿烂了起来,在五彩斑斓的华光映照下,就像颗流光熠熠的宝珠,叫人只想藏起来不与外人道。
她的眼里满是期待:“真的吗?”
“何时骗过你。”
“那我想看花灯,的时候爹爹带我和哥哥赏过一次花灯,可惜我那会身子弱,走到一半便病倒了,花灯也没赏完,之后祖母便再不许我上街。但我最近病情好多了,想来上街也不碍事了,五哥哥带我看花灯,好不好?”
若是撒娇卖惨也是一项天赋,那林湘珺无疑是天赋异禀。
她不用掐着嗓音,也不用搔首弄姿,只要用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看着你,再加一句好不好,便是要他摘星捞月都不出半个不字来。
“好。”
“那我们可约定好了,上元夜不见不散。”
两人就着漫天焰火着话,眼看着火光都快散了,她才想起来这次进宫最主要的事。
赶紧摸出袖子里的荷包,塞到了沈放的手中,“我闲着无事可干,绣了个玩意,也不知道五哥哥喜不喜欢。”
沈放是知道的,她从来不碰针线等物,是无事可干,却一定是用尽了心思。
一手捏着荷包一手抓住了她的手,果真瞧见几根手指上缠着细棉布,“我不爱戴这些玩意,以后不要做了。”
“可我听,若是亲手给心爱之人做荷包,两人的感情便能长长久久。”
林湘珺脱口而出,才发觉那个在她看来羞于言表的词,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哎呀,你不喜欢就算了,还给我。”
沈放紧紧地将荷包捏在掌心,不让她拿走,更是因为那几个字,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送了人的东西哪还有拿回去的道理,还是,你后悔了。”
后悔?她就不会写这两个字!
“你先看看喜不喜欢,我手太笨了,学了几日总是做不好,你先将就着玩,太丑了就不要戴了,等我变厉害了,以后做个好看的再给你戴。”
沈放抬了抬眉,他倒是不信了,什么东西能被一而再的丑。
便举起就着宫灯看了眼,只见湛蓝色的荷包上绣了两只类似鸡的动物,好似在啄米?
虽然他不太懂为什么送人要送鸡啄米图,但在心里给她想了个理由,或许是初学者这个比较容易吧。
就像他刚开始学画,也是从简单的开始学起。
更何况这是林湘珺亲手做的,就算她绣块石头他也喜欢。
为了哄她高兴,难得夸了两句:“这鸡绣得倒是传神,我很喜欢。”
话还未完,就见方才还很高兴的林湘珺,突然变得气鼓鼓的,还飞快地把他手里的荷包抢了回去,末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什么眼神啊,谁和你是鸡的,这分明是比翼鸟!”
沈放:……
好歹,沈放还是得到了他的鸡啄米荷包,为了惩罚他,林湘珺还将那荷包给他挂上了,在新的荷包绣出来之前,他都得戴着这个丑的不许摘。
而后她也没忘荷包里的岁封,“这个可不是普通的铜钱,是很灵验的岁封,有了这个便能邪祟不侵岁岁平安。”
沈放此生最不信的就是鬼神之,若这世上真有神佛,那他便是那斩尽诸神的恶鬼。
与其相信一串铜钱能岁岁平安,他不如相信世上没有坏人,但这是林湘珺送的。
她的家里人为她编织了完美的桃源,让她做其中无忧无虑的仙人,他又何必去戳破这一切,她想他安泰,他便能安泰。
“好,多谢七娘。”
林湘珺怕他不肯要,喋喋不休地个不停,在听到这声七娘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祖母与爹爹喜欢喊她珺儿,而其他人都会喊她七娘。
但事实上她并不是因为行七才叫七娘,而是算命大师七这个数乃象征着轮回,给她的乳名用七这个字,也是为了能压住她单薄的命格。
她对此没什么忌讳,反倒觉得七这个数很好,听着就像是家中的幺,最受宠的那个。
可沈放从来没喊过她七娘,有时候生气了会连名带姓地喊她林湘珺,高兴的时候就摸摸她脑袋,这会突然听见,有种奇妙的感觉。
好似从他口中出来,就连七娘这个称呼,都带了几分亲昵旖旎。
“那我可以不喊五哥哥了吗?”一开始她是为了套近乎,听上去像是两人关系不错。
可情意相投之后,再喊五哥哥就有些奇怪了,他又不是她的兄长。
沈放本是听惯了五哥哥,觉得软软糯糯很是受用,想不用改,可被她的歪理一通,好似又有那么几分道理在。
她不聪明吧,这脑袋里总能冒出些奇思妙想来,包括这荷包都叫人忍俊不禁又爱不释手。
沈放把玩着她的手指,哼笑了声,“那你想喊什么。”
“阿放。”
他轻轻地嗯了声,而后看着她的眼睛喊她:“七娘。”
不用过多的言语去述,她就知道他是喜欢的。
焰火很快就放完了,两人在亭子里你侬我侬,而底下的沈清荷是担惊受怕还要吹冷风。
一面焰火如此盛大很想看,一面又怕看入了迷,没听见有人闯进来,只能频频抬头低头,不仅脖子酸麻,心里更是一个五味杂陈。
好不容易焰火放完了,心想着这回总能走了吧,可还是半天没听到有人下来的动静。
她本就提心吊胆,外头还传来了走动声,探头出去一看,竟然是沈厉州领着人朝这边过来了。
“七娘,七娘快下来,来人了。”
可那两人正浓情蜜意着,对她的通风报信充耳不闻。
“你的手怎么如此冷,夜里风大,回去吧。”
“我自就这样,穿再多的衣裳也冷,便是抱着汤婆子都捂不暖。”
反而沈放看着冷冰冰,却哪哪都是热的,两人倒像相互对调了。
林湘珺鬼主意多,见他拧着眉像是她父亲那般要凶人的样子,把他拉下来了些,趁他没反应过来,把冰冷的手掌伸到了他的脖颈处。
果真暖洋洋的,手指瞬间便有了知觉。
沈放并不觉得冰,他冬日里下过冰冷刺骨的湖水,也穿过夏日里的单衣,她这点根本不算什么,就是被她的动作搞得心痒痒的。
“偏爱作怪。”
“才不是,的时候我手脚冰冷,兄长便是这么给我暖的。”
林知许比她大五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知道妹妹身子不好吃药受苦,便对这个妹妹最为宠爱,她生病他就在旁边陪着,她不肯吃药,他能想出各种法子来哄她。
冬日里她手冰,他就拿自己的手给她捂,林湘珺贪玩,有次就伸到了他的脖子里,林知许怕痒总是躲着,这就成了兄妹间玩闹的游戏。
“今儿我听祖母,爹爹和哥哥路上顺利,马上便要回京了,我都有半年多没见着他们了,可算要回来了。”
她玩闹了下,也就够了,不舍得真的拿这么冰的手逗沈放,想到哥哥回来她就止不住想笑,着便要把手收回来。
却被沈放给抓住,淡淡地道:“暖着。”
沈放狭长的凤眼黑不见底,心里却长出了口气,一个沈厉州不够,又来个兄长,她的好哥哥可真是多。
话间又听见底下沈清荷太子来了,那股邪火瞬间更冒个不停。
之前沈厉州当着他的面,给她披斗篷教她射箭,分明是看出他的心思,故意耀武扬威的。
先不他占了太子的身份,霸占了景帝十多年的宠爱,光是和林湘珺青梅竹马的光景,就叫他心中生妒,这是他用任何东西去换都换不来的。
“太子哥哥来了,我得走了。”
林湘珺赶紧把手抽了出来,也没发现沈放的脸色不对劲,慌慌张张就要逃,却让他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不觉得自己输沈厉州任何,唯独输了十多年的陪伴,若是可以,他要林湘珺的所有记忆里都只有他。
“他一来你便要走?就算让他知道又有何妨。”更何况即便不,沈厉州也早就知道了。
“不行,不能被他知道。”
她的想法是,沈厉州知道了姨母肯定也知道了,如今沈放还只是个御前侍卫,姨母肯定不会同意沈放娶她的,两人的亲事得再等一等。
但没想到她的拒绝,更是把沈放的火给点燃,“你就这么在乎他的看法。”
林湘珺动作一顿,好像听出了些别的意思,眨了眨眼有些不确信地抬头看他,“阿放,你是不是吃醋了?”
沈放面无表情,嘴角不自然地勾出个自嘲的笑,“笑话,我会吃他的醋?”
林湘珺不急着走了,眼里满是新奇,他移开脸她就探头去看,“阿放,你就是吃醋了。”
她其实对沈放的喜欢是有些不确信的,在她心里总是有萧澜月那个梦在,她怕沈放是同情她,看她生病可怜,才会回应她的喜欢。
可沈放吃醋诶,若不是真的很喜欢,又怎么会对别的男子吃醋,她攀着他的手臂咯咯咯的笑起。
“我只把沈厉州当哥哥,他也只把我当没长大的屁孩,他是绝不可能喜欢我的。”
“是你太天真了。”
她把别人当兄长,可别人不一定这么想。
“太子哥哥过就算这辈子不娶,都不可能娶我,再他有喜欢的人了。”
见沈放还是臭着脸一声不吭,林湘珺想了想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亲,很轻地道:“况且,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只是这个人现在正在吃干醋。
沈放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掐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一时人影相缠。
沈厉州身上有些酒气,他今晚被劝了不少酒,桌上都是他的叔伯兄弟,谁的面子都不能拂,敬了酒必须得喝,他的酒量还算可以,但到后面也有些醉了。
他想去找母后,又想起她还在父皇那,偌大一个皇宫,竟没有他的栖身之所,听林湘珺在御花园,这才兜兜转转想来醒醒酒。
一路过来,他的酒气也散了些,在宴席上笑得僵硬的脸也冷了下来,脑子里全是关于皇帝皇后乃至皇位的事。
没有人知道,四年前外祖父重病,他在床畔侍疾多日,一次夜里出来的时候落了东西在房中,中途又折返了回去。
竟然让他知道了有关他的身世,当年钟皇后怀上孩子没多久,御医便诊出此胎很难生下。
她之前为了争宠,不慎滑过两次胎,若是这个孩子还保不住,以后恐怕再难有孕。
到时她的后位,钟家的荣宠可都要没了,为此钟夫人想了个偷天换日的法子,让御医想尽办法保住这个孩子,即便是死胎也行。
再去寻合适的男孩换进宫,当做是钟氏所出。
原本孩子都已经寻好了,可钟氏的孩子却保不住了,恰好府里大奶奶早产提前发动了,皇后只能装作摔倒也要早产,这才把钟家的孩子换进了宫。
也正因为是早产,孩子生下来后便病痛缠身,倾尽全力才算将孩子给保住,这个孩子便是他沈厉州。
老国公爷想要保住满门的荣宠,这个秘密他原是要带进棺材里的,但他深知陛下疑心钟家,又怕他百年之后,钟家会被清算,思虑再三还是将这秘密了。
他希望将来沈厉州登基,不管如何,也要留钟家一脉,完才咽了气。
沈厉州浑浑噩噩守了三日的灵,回到宫里病了足有半个月。
这世间仿佛与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以为的父亲不是他的父亲,他以为的外祖不是他的外祖,他的亲生爹娘不能认,那他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他本就是个会发狂的疯子,睡得昏昏沉沉时,他甚至想要玉石俱焚,这太子不当也罢。
可等他再醒来时,看到了守在床榻边的周意礼。
父皇宠爱他,因为他是唯一的儿子,若有朝一日知道他的身世,他的好父皇根本不会顾念什么父子之情,只会第一个砍了他。
而周意礼不会。
那一刻他又重新坚定了当太子的心思,他只想离她更近一点,更好的守护她。
原本一切都按着他的设想很圆满,直到他收到消息,知道景帝还有个亲生子的存在,这可就不好了。
初见沈放时,他便知道,此人不除后患无穷,果然他转眼就得到了景帝的重用,更让他棘手的是林湘珺。
好在他当了十几年的太子,景帝即便知道他不是亲生的,想要对付他,也没那么容易。
既是病了,那便让他再也好不了。
“臣女叩见太子殿下。”
“都是自家兄妹,何须如此大礼,孤不胜酒力出来散散,七娘呢?她不是要来看焰火,人怎么不见了。”
沈清荷急得额头都冒汗了,“七娘,七娘……”
不等她编出个所以然来,林湘珺就从石阶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抓着个灯笼,“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清荷,这个给你。”
沈厉州顺着她下来的方向往上看,天色太暗,假山顶上根本看不清,但这会有没有人已经不重要了,“天这么黑,你爬上面去做什么,心别摔着了。”
“我见上面那灯笼好看,想去拿来玩,太子哥哥也太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孩了,怎么可能会出事。”
“这可不准,今日大宴人多眼杂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混进来,好了,焰火也看了,玩也玩了,回去吧。”
沈厉州着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外去,动作快的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等人都走后,御花园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沈放自阴暗处走出来,手中还捏着根竹竿,那是方才给林湘珺挑灯笼时用的,他的目光阴狠地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掌中的竹竿也应声断裂。
他与沈厉州,本就只能留一个。
没走出几步外,林湘珺就别扭地挣脱开了他的手掌,见身边还有人,就压低声音和他话:“沈厉州,你是不是喝多了,抓我抓这么紧,疼死了。”
沈厉州见此也不恼,促狭地笑了两声:“我还当你不知道疼呢。”
“你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记得今日席上没有什么辛辣之物,七娘怎么就吃得唇都破了。”
林湘珺立即伸手去摸自己的唇角,她是没吃什么辛辣的,但被某人像疯了一样吮吸,没准被咬破了。
可手一伸出去她就后悔了,这不等于不自招了嘛。
“沈厉州,我警告你啊,不许乱话,我可还抓着你的把柄呢。”
“我什么都没,是七娘自己心虚。”
着把她丢下,自己往前走去,林湘珺回过神来又追了上去,便听他又道:“下回做事仔细些,若今日来的不是我,你算怎么办?”
她努了努嘴,要不是他,沈放也不至于吃醋,半天不肯放她下来。
“我不管你和谁往来,只一点,莫要让她担心。”这次完也不等她回话,就带着人扬长而去了。
沈厉州果然什么都知道,那他知道沈放的身世吗?在香山那次的刺客是他派来的吗?
如果真是他派来的,他有没有想过,那些刺客看到了她的脸,势必要灭口,若是沈放寡不敌众,她的性命也要交代在那。
林湘珺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她本是不会想这么多的,但她最近发现,沈厉州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全然不同。
他就像是个疯子,只要有人碰触到他的底线,他便会发疯。
他的底线就是周意礼。
回到席上,林老夫人正在四处寻她,一看见她便迎了上来,“怎么玩了这么久,手都冰了,席也吃得差不多了,反正不爱看歌舞,祖母先带你回去。”
林湘珺乖乖地好,与席上的郡王妃们行礼告退,顺便谢了沈清荷后,约定了过些日子再见。
夜里林湘珺又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但这次是愁的睡不着。
按照梦境来,沈放是一定会登基的,这是命数,且他的性子改了许多,或许梦里那些杀戮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可沈厉州呢?身为曾经的太子,皇权争夺的失败者,他的下场又会如何。
且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将皇位拱手让人,不论谁输谁赢,到时都是两败俱伤。
即便她怀疑沈厉州手段阴狠,但两人是自一块长大的情分,她也不愿看到沈厉州横死。
她夹在中间,显得格外不是人,该如何才能提醒沈厉州让他认命呢。
这可真是无解啊!
比这更为难的是,当初她带着目的靠近沈放的,如今报应来了,她喜欢上了人家,取血本就是命悬一线的事情,她不愿意沈放以身犯险,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
那她与沈放也就只剩一年光景了。
她将被子往头上一蒙,破罐子破摔,能活几时活几时,都与她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了过去,没想到许久没做梦的她,又坠入了梦乡。
梦里,她衣衫不整地坐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她疑惑地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双脚都被绑在了床柱上。
而且她的腰上还悬着金铃铛,她一动铃铛就会发出悦耳的声响。
谁,是谁将她囚禁在此。
作者有话:
放放(代入林妹妹口吻):怎么他一来,你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