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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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女儿,快过来给爹爹瞧瞧,又长高了。”林暮海乐呵呵地看着宝贝女儿,大半年未见,总觉得是哪哪都好。

    “爹爹此番回来,便不走了吧?”

    林湘珺也很想父亲,外头人都他是命好,祖上不过一介草莽,就因救驾有功,一路爬上了异姓侯的位置,即便位高权重那也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偏偏还能娶上周家的女儿为妻,攀上门好亲家,被带着蹭上了世家的圈子,但实则还是只会杀杀的粗人。

    他确实是行事作风不如那些权贵们文雅,但待妻子一心一意,即便周氏病逝,也从未动过续弦纳妾的心思。

    对上敬重长辈,对下照拂子女,在林湘珺的眼里,这便是最好的父亲。

    林暮海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此战之后,边陲该有数十年没有战乱了,百姓也能安享太平,为父自然也不必再出兵了。”

    在挂帅者的眼里,不是胜仗得军功为先,而是国泰民安再无流血才是最重要的。

    可在林湘珺的梦里,只要皇位不稳,流血还是会发生,且不是对外抵御异族,是同袍相残,到时血流漂杵,父亲定是很伤心。

    “在想什么呢?”

    林暮海正在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补给她的及笄礼,就见女儿在走神。

    “啊,没什么,珺儿什么都不要,爹爹不用走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一句话把林暮海哄得是笑得合不拢嘴,“珺儿在家乖不乖?”

    林湘珺眼皮微跳,又要开始扯谎了,但不等她开始编,旁边的林老夫人就先开口道:“你这女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听话着呢。”

    她刚要松口气,在听着的林知许放下茶盏,古怪地哼了声,“我怎么听有些人不安分,动不动就往外跑。”

    林湘珺气得牙帮子都咬紧了,这个林知许怎么话不算话啊,他要再敢,她就把他的秘密也给捅出来,大不了两人鱼死网破!

    但好在林暮海是个粗神经,根本听不出儿子的阴阳怪气,反而还帮林湘珺指责他:“你妹妹整日待在屋里闷得慌,难得出去走动一下也是好的,你这个做兄长的,也不知道陪陪她。”

    “就是就是,一点哥哥的样子都没有。”林湘珺听得笑容止也不住,在旁边煽风点火。

    就听林暮海满脸慈爱地继续道:“以后珺儿想去哪玩,都让你哥哥带着你。”

    林湘珺:……

    倒是也不用这么陪!

    这回笑得人就成了林知许了,他坐在林暮海的后面,冲着她办了个鬼脸,那人得志的样,难怪文姐姐不喜欢!

    原本她以为林知许只是笑的,毕竟他也领着兵部的差事,回京之后总该要去署里当差才是。

    隔日她便带着春喜准备溜出门去,可脚还没迈出二道门,结果他就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拦在她的面前。

    “妹妹这是要上哪啊?”

    “我和清荷约好了去买胭脂,顺便去看看书斋最新上的书,哥哥怎么在这?”

    “那正好,我也要上街,顺便带你们一道去。”

    “我们姑娘去买胭脂水粉,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做什么啊,害不害臊。”

    “不是妹妹自己的吗,我总要有点哥哥的样子吧,不好再被父亲责怪了。”

    就没见过比他更心眼的人了,她根本就没有要去买胭脂,只能气得摔门回屋子,偏偏这人还要在后面装模作样。

    “怎么了,妹妹这是又不去了吗?都与人约好了,不去不好吧。”回应他的是屋内摔茶碗的声音。

    林湘珺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他真的整日什么正事都不干,点了卯便回来蒙头睡觉,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简直成了她身后的跟屁虫。

    她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她房里装了内应,不然怎么每次她一有动作,他都能立即出现。

    “林知许,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事吗?人家文姐姐就要和隔壁那谁谈婚论嫁了,你还在这盯着我做什么。”

    “文家的事与我何干,以后不许再提她。”

    林湘珺没见过林知许这么失落的眼神,乖乖地闭了嘴,只得在屋里给自己画个牢,哪里都没得去。

    闲来无事就给沈放写信,在信里把林知许写成了拆散牛郎织女的恶毒上仙。

    林湘珺出不来,沈放反倒心里还松了口气,不用去寻借口不见她,将近半个多月,他每日都要忍受毒物的啃噬,她的胆子那么,若是见着这个肯定要被吓坏的。

    而那信也成了沈放每日敷药时的聊聊慰藉。

    除了沈清荷来陪她解闷,宋温期也来过两趟,但他是为了私下取回庚帖,好正式去沈家提了亲。

    取庚帖的时候,他还见了林湘珺一面,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两人的关系一变再变。

    宋温期的心情有些难以言,他的心底深处还是喜欢林湘珺的,但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忍受不了一而再的拒绝,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七娘看着心情不大好?”

    “你日日待在屋里哪儿也去不了,心情也会不好的。”

    宋温期开了个不算好的话头,见她不太高兴,讪讪地笑了声,“明日我伯父便要登门去提亲了,起来我与清荷还多亏了七娘。”

    “她在府里过得不算如意,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听到沈清荷,林湘珺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致,之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不管如何,她都希望沈清荷将来能好。

    “这是自然的。”

    除了这个两人便没什么好的了,宋温期一个外男也不好在她闺阁久待,恋恋不舍地站起身要出去。

    临到门边时,林湘珺突然又喊住了,“宋郎君且等等。”

    宋温期还以为她要挽留他,双眼蓦地亮起,期待地转过身看她。

    就听她笑眯眯地道:“宋郎君既是要去沈家,能不能帮我给阿放送个信笺。”

    宋温期:……

    林湘珺都开口了,他也没办法拒绝,只能笑得勉强地收下,大步出了林家。

    宋温期到底是个君子,不可能做出偷看别人信笺的事情,而且言出必行,既是答应了就一定会带到。

    况且沈放那个疯子,没在御前他就不敢得罪,以他如今的身份,他就更不敢去招惹了。

    病秧子配疯子,倒也相配。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林湘珺再好,那也是美人短命,脾气也不好,与其娶妻不如娶尊佛回去供着,还是他与沈清荷更为相配。

    之所以会这么,是他终于从母亲那知道了这桩亲事的来龙去脉。

    当初他以为是去相看人家,这才欢欢喜喜的去了,没想到是要他冲喜,而林湘珺自便被断言活不过十六,唯有真龙之血方内活下去。

    取血这事对皇家太不敬,外头的人都不知道药引之事,他听了个七七八八,而后压在了心底。

    宋温期去沈家,其实也没想到会碰见沈放,只想着把东西交给沈清荷,可他刚下马就撞见了同样回府的沈放。

    沈放是真的模样大变,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他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刻,不等他发酸,就被沈放给察觉到了,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沈五郎。”

    宋温期是世子的挚友,起来算是他的世兄,沈放略点了点头,“找沈清荷?”

    “不,我找五郎你。”

    许是听到林湘珺的名字,又瞧见宋温期失魂落魄的眼神,在他要喝酒的时候,沈放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往日他是不常喝酒的,毕竟以他当时在府内的地位,连宴席都很少能上桌,但如今已经不同了,想要什么样的好酒没有,很快下人便抬出了不少美酒。

    宋温期的酒量也不算太好,且很容易上头,几杯下肚脸就红了。

    酒壮怂人胆,那些压在心底的情思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有一年宫宴,我瞧见了皇后身边的七娘,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就像是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我心里便想着若能与她上两句话便好了。”

    “当初母亲和我要与林家议亲,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欢欢喜喜地去了,准备了半个月的礼物,希望她会喜欢。”

    “可她的眼里没有我,不仅没有我,她还粘着你,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吗?”

    宋温期又往嘴里猛灌了两杯酒,沈放捏着酒杯的手指正在收紧。

    他不是来听这人讲自己有多喜欢林湘珺的,他的眼里已经透出了浓浓的不耐,他真是疯了,才会要在这与这种人浪费时间。

    “后来清荷出现了,她很好,温柔又善解人意,我很喜欢她。”

    到这便够了,沈放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正欲起身,就听他继续道。

    “五郎你放心,我会好好待清荷的,也愿你与七娘能绝处逢生。”

    绝处逢生。

    沈放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难不成此人知道些什么?

    “七娘虽然只有一年可活了,但只要有药引,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药引?”

    “你不知道吗?我也是前几日才从我娘那偷听来的,嗝,七娘出生时便有大师为她卜命,她活不过十六,除非,除非,嗝……”

    “除非什么。”

    “这东西太珍贵了,我不能了,了林家会掉脑袋的。”

    越是不能,越明是真的,她的病还有救,沈放眼里闪过些许炙热,“你了,她便能活。”

    宋温期喝得有些上头,脑袋晕晕乎乎的,抬头看着沈放,重重地了一个酒嗝,“好,那我告诉你。”

    他往沈放的身边靠近了些,宋温期浑身都是酒味,一个酒嗝全都扑在了他的面具上,但让他脸色巨变的却是他的话。

    “真龙之血,只有真龙的心头血,才能救她。”

    “何为真龙。”

    “你这都不懂,别是个傻子吧,自然是真命天子方可称真龙,朝中除了陛下只有太子才是真龙……”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听见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再眯着眼去看,就见沈放竟硬生生地将酒杯给捏碎了,瓷片划破掌心,瞬间鲜血直流。

    沈放听到真龙之血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林湘珺有救了。

    沈厉州都不是景帝亲生的,绝不能算真龙,将来那宝座定然是他的,那他便有名正言顺的真龙之血。

    不过是取心头血,只要能救她,取他浑身的血又有何妨。

    可很快,沈放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曾经的画面,他当初会注意到林湘珺,便是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

    沈放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个不得宠受人欺负的庶子,她便是再菩萨心肠,也不可能一眼就从人群里相中了他。

    本身她多次扑出来为他解围,就显得很奇怪了,还编理由是他在寺庙救过她,就更是匪夷所思。

    若是这些都能解释为一见钟情,那那次他被沈应川得浑身是血,她救他回去后,为他宽衣解带,对着他目露精光又作何解释。

    当时他尚有一息意识,模模糊糊地看到她对着他的胸口发呆,还往嘴里塞进过什么东西。

    他以为她是为了胎记而来,甚至怀疑她与之前图谋不轨的那些人是一伙的,至于塞进嘴里,许是他看错了,但也为此戒防许久。

    直到如今他才想通,她目光炙热盯着的是他胸口的血,她塞进嘴里的也是他的血。

    还有上次她突然发病,狠狠地咬着他的手臂,他以为她是在发泄,如今想来,她是为了活命。

    她突然间的示好,义无反顾的偏袒,还有所谓的喜欢,都有了答案。

    沈放是何等戒备心强的人,十岁便能为了生存毁了自己的容,不论沈应川等人对他如何得折辱,他都能周旋其中,更能躲过对他身世怀疑之人的一次次试探,让自己全身而退。

    唯独林湘珺,她纯澈的眼神,甜软的嗓音,即便初见时漏洞百出的谎言,依旧在一点点侵蚀他的心房。

    不是没有怀疑过,不是没有冷眼相待过,但当她眼眶发红地喊他五哥哥的时候,他所有的意志力瞬间崩塌。

    他渴望她炙热的目光,坦诚的言语,幻想真的会有人喜欢他。

    从沈清荷口中听到她喜欢他时,他嘴上着不在意,实则彻夜未眠,手里把玩的是她掉落在床畔的那朵珠花。

    他就像是只被情爱诱惑的虎,只有给他一点点的好,他便上钩了。

    而她是那个驯虎人,她让他伸手他便伸手,让他躺下他便躺下,对她不会有任何的质疑,只期盼那些情爱是真的。

    但可能吗?

    他不过是深渊中的恶鬼,连母亲都厌恶他,没人敢正眼看他的脸,她也不例外。

    她可以像其他人那样漠视他,羞辱他,唯独不该骗他。

    前几日她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着喜欢,如今听来真是嘲讽之际,忍受他的亲近,听着他的喜欢,她内心该是何等的煎熬。

    沈放丝毫感觉不到手掌的疼痛,甚至扯着嘴角想笑。

    真真是太有意思了,他沈放竟会沦落至此。

    被一个病秧子耍得团团转。

    宋温期喝得烂醉,看到他满手的鲜血,脑子也有些糊涂了,“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话音还未落下,方才还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径直撞开他,夺门而去。

    他必须亲耳听到她的回答。

    沿途遇上的下人都瞧见了他在滴血的手掌,捂着嘴想上前,又想起他曾经发病的事,根本没人敢上前,甚至等他走远,飞快地跑进他房中,生怕那血是宋温期的。

    就连杨意也察觉到了他的失态,他一向冷静自持,很少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候。

    “郎君,您要上哪去?您的手受伤了,属下给您包扎一下。”

    “滚。”

    杨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能让沈放如此失态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就见沈放上马要往林府去,他满手的血粘在了缰绳上,勒得青白发紫,好似要硬生生断裂开,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郎君,您便是要见林娘子也该想想办法,听清远侯和大郎君都在家,您这般硬闯是不行的啊。”

    可沈放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额头的青筋直冒,双眼冰冷刺骨,杨意毫不怀疑,若是再拦下去,他可能会直接挥刀向他砍来。

    杨意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他这副模样冲进清远侯府,到时闹大了,恐怕没法收场。

    只能想法子让人去通传,就沈清荷出了急事,必须这会要见林湘珺。

    这般等了一会,还真的将林湘珺等来了。

    恰好这会林知许有事出去了,林湘珺正无聊地给两只猫梳毛,就听沈清荷有急事寻她,她让人知会了父亲一声火急火燎地出了府门。

    没想到看见的会是沈放,她原本焦急的眼神瞬间亮起。

    “阿放,你怎么来了!”

    可很快又瞧见了他在滴血的手掌,慌张地上前,取出怀中的帕子,心疼地给他缠上。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林湘珺起先是太过担心了,等过了会就反应出不对劲了,沈放一动不动任由她瞎忙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这不是往日他会有的反应,从上元节后,他们都有将近月余未见了,他看见她不该是很高兴的吗?

    难道真是出什么事了,是景帝还是秦氏?

    林湘珺担忧地看向他,轻轻地喊他:“阿放。”

    可沈放依旧是面无表情,直到第三声阿放的时候,他绑着帕子那只手反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但伤口又撕裂开了,血水浸染了整块帕子。

    “阿放,你的手,手……”

    “林湘珺,我是谁。”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是谁,他不是沈放又是谁?林湘珺看一眼他的手,又茫然无措地看向他,之前那股强烈不安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心跳得很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阿放,你,你怎么了?”

    “我是谁。”

    “沈放,你是沈放。”

    沈放极尽自嘲的轻蔑一笑,“我是平阳郡王的庶子,你信吗?”

    林湘珺终于知道那股不安的感觉出自何处了,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我,我……”

    可一个信字,她怎么都不出口,她还要继续骗他吗?

    “回答我,我是谁。”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了三分,像是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一般,而他的手掌更是血流不止,他这哪是在惩治林湘珺,根本就是连同自己一块在罚。

    “阿放,你的手会废掉的。”

    她顷刻间泪如雨下,她早该知道的,谎言总有一日是会被戳穿的,她不可能骗一辈子。

    “你是沈放。”

    沈放嗤笑了声,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冷意,“林七娘,往日你笨,真是玷污你了,好在往后不必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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