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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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喜是林湘珺的贴身婢女,她最清楚两人之间的感情,她自照顾林湘珺,最希望的当然是娘子高兴。

    那些大道理她都不懂,她只知道,与沈放在一块的娘子笑容是最动人的,神色也是最自然放松的,她便愿意为两人遮掩。

    可此刻的娘子却是春喜从未见过的失态,她娇生惯养脾气不好,但又极其要强,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露怯,显得自己很可怜似的。

    而这会沈放早就走了,她却满手是血的站在原地,她有双极美的眼,不论是笑是嗔皆有不同的风情,可此刻她呆呆地望着沈放离去的方向。

    双目空洞,失神落魄,虽然没有泪,却比嚎啕大哭还要叫人悲伤心疼。

    “娘子,沈郎君已经走了,咱们先回去吧?”

    林湘珺像是这会才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看着春喜,酸涩的眼眶轻轻眨了下,却不见泪水。

    “春喜,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走了,他生我的气了。”

    她的声音本就软,带着哭腔更是听得人心都揪起,春喜紧紧地搂着她,手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知道什么了?沈郎君之前也生过气,但每回不都是您给哄回来了,他待您最好了,一定不会真生您的气。”

    春喜的本意是想要安抚她,没想到越林湘珺越难过。

    是啊,沈放待她如此好,可她却一直在骗他。

    她不禁想起方才,沈放的手掌几乎要遏住她的喉咙了,最后生生地忍住了。

    走之前,冷漠地厉声道:“我不脏了自己的手,但你若再不知死活地往我跟前撞,便没那么走运了。”

    沈放是什么性子,他能忍辱负重蛰伏十数年,待到称帝之后,将曾经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一一剜肉刨眼的人,又如何能容忍有人欺骗他。

    林湘珺反倒希望他能动手,或许他出了恶气,还有丝毫可能原谅她。

    可现在他放过了她,什么都没做,恰恰明他是真的生气,再也不愿见她了。

    方才她是想坦诚,她起先确实是为了目的接近他,但如今也是真的爱他,只是这样的话,连她都不信,又如何让沈放相信。

    明明天光大亮,甚至今日还出了太阳,可林湘珺却觉得浑身都冷,她像是衣不蔽体地站在寒风里。

    从今往后,再没有沈放了。

    她讷讷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地道:“不会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沈放走后,林湘珺彻底病倒了,她像是被人抽了精气神,先是昏迷不醒,连药都喂不进,好不容易等药喂进去了,又是浑身发烫。

    将林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林老夫人更是昏了过去,一时林府上下乱成一团。

    林湘珺这一病就是两三个月,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宫里,皇后日日在殿前,宫女来回消息的时候,景帝也正好醒着在翻看奏章。

    “七娘先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病了,还如此严重。”

    景帝看着也有些担心,“那让宫里的御医都去瞧瞧,病也不能忽视,得好好看看才行。”

    偏偏沈放对此充耳不闻,他嘴角勾起个自嘲的弧度,这样的把戏,他见多了,她是不是以为他真有这么蠢,同样的地方还会跌倒第二回。

    沈放不在意被人骗被人戏弄,毕竟他早已麻木了。

    自有意识后,他便被祖母抱走,生母每次见了他都是同样的话术,只要他讨了祖母喜欢,只要他读书好,她便能跟着长脸,就能把他要回去。

    可事实上从两岁到十岁,他做得再好,她也从未动过抱他回去的念头。

    的时候,祖母屋里时常会摆着模样漂亮的糕点,那是兄长和姐姐们来时可以吃的,他却只能偷偷咽口水。

    他若是敢碰,肯定会被嬷嬷手板,严厉地他不懂规矩。

    那会他还不懂,后来大些了他才知道,在祖母的眼里,便是孙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恰好是最后一等。

    从那以后,看到精致的糕点,他即便心里喜欢,也不会再伸手,渐渐这东西对他而言就成了□□毒药。

    直到林湘珺出现,她端着最精美的糕点,一口口地将毒药喂进了他口中。

    这比直接捅他一刀还要痛苦煎熬。

    他早该认清,不该奢求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景帝也察觉到不对了,这两个孩子莫不是闹了什么别扭?不然听林湘珺生病,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放,你与七娘亲近,你替朕跑一趟林家,将御医与药材都送去,一定要把人治好。”

    “御前事多,臣恐走不开。”

    “再多的事,也不如七娘的身子要紧,去吧,你去过朕与皇后才安心。”

    沈放不愿去林府是其一,但这也并不全是推诿的话,而是近来钟国公等人动作频频,他等闲不会离开养心殿。

    但他若不去,恐更会令人起疑,还不如给个破绽,让他们钻。便不再什么,默然地应下。

    四月入了春,四处枝头的叶子都冒了出来,绿绿葱葱,带着些绿意的盎然。

    与这样充满生机相反的是,林湘珺还昏昏沉沉地病着,整个林府都笼罩着层淡淡的阴郁。

    沈放到时,林湘珺刚被扶着喂了两口药,可全都吐了出来。

    林老夫人在旁抹泪,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就连林知许也是眼底发青,没有一个人是能安枕入眠的。

    “我的儿啊,好歹喝一些,这喝不进去药可怎么成啊。”

    恰好前院的下人此时来报:“陛下派了沈郎君领着御医们来了。”

    一听到沈放这个名字,林知许瞬间从椅子上站起,面色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祖母,我去迎一迎。”

    林老夫人正伤心着,也没功夫去理什么圣旨,更没发现自家孙儿的神色不对,胡乱地点了点头,目光全在林湘珺的身上。

    而一直昏睡不醒的林湘珺,在听见沈放的时候,手指不安地颤动了两下。

    春喜在旁边守着,见状赶紧要扶她喂药,压低嗓音不停地安抚着她:“娘子,沈郎君来了,您可千万要醒醒啊。”

    原是昏睡不醒的她,在听见这个名字后,竟是面露痛苦,牙关紧闭浑身是汗,药愈发地喂不进去了,吓得林老夫人立即喊了大夫进来。

    “老夫人,娘子药喂不进,只能试试刺针了。”

    林湘珺有很长时间看到银针就发脾气,林老夫人也答应以后再不用这等东西了,可如今还是得用。

    林老夫人捂着眼鼻几乎要哭晕过去,最后点了点头。

    衣衫褪去,大夫一针接一针,稳稳地扎下,不过片刻她身上已满是银针。

    另一头林知许铁青着脸直奔前厅,那日林湘珺突然病倒,他特意去查了到底怎么回事,才知道她昏迷之前只见过沈放。

    不是沈放搞的鬼,又是何人。

    他早就想去找沈放算账,可苦于妹妹病重,家中离不开人,才暂时放过他,没想到今日竟是送上门来了。

    沈放伫于前厅院中的梧桐树下,下人请他进屋落座喝茶他也没搭理。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林家,却是头次白天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内,他发现林府的一草一木皆与外面不同,路被铺成了软泥防止摔伤,花草树木也是不带尖刺的。

    很多的摆设和花木的种植,没有丝毫的美感和道理可言,他却一眼就看出,这是谁喜欢的。

    整个林府上下,就像是为她设立的桃源,即便不见到她本人,就足以让他心神俱乱。

    但越是心乱,沈放便越是自嘲,她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他不愿进到屋内,原想在院中站站,没想到走到哪都躲不过,周围理花草的下人更也在议论她的病情。

    “哎,这次娘子恐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别瞎,我们娘子福大命大,怎么会不好,你这话要是让郎君听见,心你的命。”

    “但我听,娘子连药都喝不下了,都药石无救,只怕传闻都是真的,要活不过十六了……”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见身后传来粗重的脚步声,光是听步伐就知道气势汹汹。

    把那两个私下闲话的下人给吓得半死,以为是自己议论的声音太大,被人给听见了,正脸色吓得惨白之时,一声重物击的声音传来。

    下人偷偷地回头,就见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的沈郎君,此刻半边脸重重挨了一拳,嘴角鲜血直流,而了人的林知许,正满脸怒意。

    他们不敢再多看,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立即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处。

    杨意见此,担忧地想上前,沈放却抬了抬手,他也只好跟着退出去了。

    等到只剩他们两人,“你对七娘做了什么,竟让她病到现在。”林知许咬牙切齿地拎着他的衣襟,又准备一拳挥舞过来,但这次被沈放直直地拦下了。

    沈放嗤笑出声,他挨林知许一拳,那是他想清醒些,但一拳就够了。

    “我对她做了什么?”他自嘲又轻蔑的笑起。

    “七娘自病弱,五岁之前甚至没法下地走动,吃东西也都只能用流食,我从不敢对她高声一句,便是怕她被吓着。我们全家将她视若掌心宝,轻不得重不得,好不容易她近几年病情稳定些了,你倒好,直接将她弄成这幅模样。”

    “我当初见你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不顾她的阻挠,一刀砍了你才是,免得叫她如今难过至此。”

    难过?她是难过再没办法取他的血了吧。

    沈放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之前不愿为难林知许,那是看在林湘珺的面子上,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林知许脾气冲,哪能忍得了这个,谁也不让谁,当即动起手来。

    可没想到竟是难分伯仲,沈放武艺虽不如林知许,但他招招狠厉,林知许也讨不到几分好处,很快两人身上都挂了伤。

    若非后院的婢女跑来娘子不好,林知许恐怕还不肯松手。但这会不是管沈放的时候,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放一眼。

    “那日七娘回来后,我让她不许见你,她竟头次与我顶了嘴,她是我识人不清,她喜欢了便是喜欢了,如今看来她的眼光不过如此。”

    “若七娘无事倒也罢了,她若出事,我必叫你偿命。”

    完便再不看沈放一眼,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留下沈放目光阴郁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脑海里只剩下他那一句:“喜欢便是喜欢了。”

    她喜欢他,他还会信这样的鬼话?

    沈放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御医的脚步,他是传旨的钦差替天巡视没人敢拦,他穿过庭院到了那个熟悉的屋内,屏风遮挡着,只能隐约瞧见她的模样。

    上次来时,她趴在窗台上明眸皓齿地冲他笑,可此刻的她却了无生气地躺着,就像是败落的花,苍白脆弱,风轻轻一扬便会碎裂。

    这几个月来,他被迫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听关于林家的消息,但还是有些许细碎的声音传进他耳中,是林七娘病了。

    他听后嗤之以鼻,以为她是又在佯装生病,可没想到这次确实真的。

    按理来,看见她如此痛苦,他该畅快才对,她也能尝尝他是何等钻心的痛苦,但此刻,他没有丝毫的欢愉,甚至像是心口漏了个无底洞,有数万只虫蚁在他心上啃噬,比真的挨了林知许一刀还要疼。

    他只想让她离他远点,再别出现,却从未想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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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意担忧地来回转,你这好端端的两人为何会置气呢,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弄成这样,一个病倒一个能把自己别扭死。

    沈放不肯回宫,从回府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这哪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耽搁,再不进宫只怕太子都要得手了。

    “郎君?”

    屋内,沈放捏着手里的一叠信函,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纹丝不动,在烛火下有种诡异的阴森感。

    这是林湘珺写给他的信函,每一张他都仔细地收着,之前每日都要翻看,上次的事后,他把有关林湘珺的所有东西都烧了扔了。

    唯独这叠信他还留着。

    初春多雨,一场绵绵细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满院子都是泥土混着草木的清香,杨意正在发愁地踱步。

    就听见房门突然被开,沈放双眼满是狰狞的红痕,“那些东西呢。”

    杨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前些日子沈放让他拿去丢掉的,“都,都按您的吩咐埋了……”

    “哪里。”

    杨意被他此刻的样子给震住了,但沈放却连声逼问着:“我问你,哪里。”

    “后,后院。”

    而后便感觉一阵风从身边擦过,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沈放浑身湿漉漉地从外面回来。

    他手里捧着个木匣子,这会正宝贝地擦着上面的污泥。

    他坐回桌案边,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朵珠花,林湘珺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有一朵珠花落在他这了。

    此刻珠花上面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不过无妨了,只要它还在就够了。

    珠花的尖锐处刺进他的皮肉,沈放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其实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林湘珺不安好心,是带着目的接近的,只是后来他自己骗自己,任由她靠近。

    如今不过是将那些不堪给撕开了,虽然很疼,但比起她要死,她的算计又何妨呢。

    在安家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要他的血取了便是,她的他的命给她便是。

    “杨意,走。”

    “郎君,咱们去哪?”

    “林家。”

    作者有话:

    哭了,前面那个是一定要写的,只有放放先知道真相,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就算七七是骗他的,他也甘之如饴。呜呜呜呜呜,又是想哭的一天,后面是甜的了!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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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十数年,程家果然青云直上,养父位极人臣,真千金嫁入皇家。

    而生她的陈家却家道中落,兄长屡试不第,全家不得善终。

    怀着不甘与怨恨,陈松意入了轮回,在战乱中又活了一世,当镇守的城池被破,身死之时,她又生出了那种强烈的不甘。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程明珠被接回家的那一天。

    老天开眼,这一次……终于可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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