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从我房中的窗户跳进来找蕨姬花魁的青年, 告知了我他的名字是童磨。
“童磨?”
我轻声重复了这个名字,看到他竟流露出了仿佛期待般的神色。就像是……在期待着我能想起来什么一样。
但人遗憾的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关于这个名字,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童磨大抵也是明白了这点, 所以才会问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么?”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不起。”
因为想不起来, 也不觉得熟悉,所以只能这样回答他。
他面上的遗憾与失落消失得极快, 以至于让人不由得怀疑起这样的情绪是否真实存在于他的身上, 亦或者一切都是装模作样的表象罢了。
一开口明明是在喊着“堕姬”的青年, 这时候却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蕨姬花魁身上了, 在空隙间我瞥了瞥蕨姬花魁的脸色,那双艳丽的面孔上布满阴沉。
“童磨大人。”她开口了:“您如果有什么事情找我,那就直接去我的房间吧, 还是不要在这里……”
话未完, 童磨便接了话头:“虽然一开始的确是想要找堕姬的, 但是看到了睦月之后, 还是想和睦月多话呢~”
他笑起来的模样天真而又无忧无虑,露出尖尖的虎牙, 分明已经是青年的模样,身上却仍带着属于少年的稚气单纯。
而那双璀璨的彩虹色的眸子里, 更是盛满了足以惑人心神的粼粼波光。
我不由得愣了一下,略有些局促地别了别脸。
就在这种时候, 蕨姬花魁开口道:“但她是那位大人的看上的人。”
闻言童磨将视线投向了她, 面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这样啊,原来睦月已经和那位大人见面了呀。”
出这种话的童磨,仿佛对这件事情早有预知一般。
我不由得开始疑惑起来,对我与他们的相识生出了茫然。若是无惨的话,毕竟我是觉得熟悉的,可童磨这边……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样的疑惑恐怕也只能一直放在心里——不要去问。我忽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那种事情,知道或是不知道,大抵也是没什么区别的吧。
但童磨或许并非这样想,所以他才会继续留在这里,并且同我开口道:“睦月和那位大人相处得很好么?”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手掌不由得覆上了自己残缺的手背。
这一举动显然被他看到了,童磨的眸子似乎暗下了几分,连同面上的表情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是怎么弄的呢?”
他问起了原因。
我没有话,解释的人是蕨姬花魁,她的语气直白而又傲慢,言辞间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就像是在对童磨——不要再试图靠近了。
对于蕨姬花魁而言,或许无惨并非是她的客人。
我忽然意识到了这点,因为她现在所做的事情,就像是……在敬畏着无惨一般。
不知道是否是蕨姬花魁的话起了作用,童磨真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流转着,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呀,堕姬。”
童磨托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般开口:“那位大人是知道的哦,我和睦月之间的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我微微睁大了眼睛:“我们……之间的事情?”
我和童磨之间,有什么事情呢?
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他的想法却与我不同,因为他对我:“很久之前的时候,我曾对你过的吧?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因为遇到我的时候实在太过悲惨了,所以我救了她……”
到这里的时候,蕨姬花魁的视线有如实质般狠狠地剜向了他。
我忽然生出了某种想法,“那个女孩子……是蕨姬花魁么?”
他笑了起来,却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睦月现在觉得幸福么?”
这样的问题令我忽然怔住了,我既不明白他同我那些话的原因,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询问我,分明在我眼里我们素不相识,但他却露出一副熟识的模样,同我着我没有丝毫印象的事情。
但若是问我现在是否幸福,那我的回答——
“是的。”
我同他:“是幸福的。”
因为我要和无惨结婚了,我所爱的人也同样爱着我,一切都是有回应的,一切都是有结果的。
闻言他却仿佛不解一般开口:“为什么会觉得幸福呢?”
那一刻他不像是在看我,而是在透过我,透过他的记忆,看着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的那个人。
是因为将我认成了什么其他的人么?
产生这种疑惑的同时,我给了他回答:“因为有人爱着我。”
这样的答案令童磨露出了怔愣的神色,像是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出这种话一般,怔愣的表情在他的面孔上停留了许久,才转而被另一种不解所取代。
“因为有人爱着你,所以就幸福了么?”
他这般询问着,却:“所以于你而言,比活下去更加重要的东西、更加吸引人的东西,就是这个么?”
这句话倏然令我绷紧了心弦,虽然在此前我一直觉得童磨给我的感觉只有陌生,但当他出这种话的时候,却忽然产生了诡谲的熟悉感。就像是在曾经的什么时候,这样的话也曾从谁的口中出过。
但那个人不是童磨。
绝对不是他。
大抵是我面上的恍惚太甚,所以童磨也保持着安静等我回过神来,视线再次对上那双虹色眸子的时候,我点了点头。
童磨没有话了。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能理解,在那张本该无忧无虑的面孔上所留滞着的,是某种类似沉思的严肃感。
当他准备和蕨姬花魁一起离开我房间的时候,忽然又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睦月,”他回过身来,忽然又回到了我的面前,虹色的眸子离得极近,令我倏然有种紧张感涌上心头。
这时候的童磨,他眼中的困惑足以令我也清楚地明白——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困扰着他。
那样的困扰延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早已不记得的时光中,那些我们曾经相识的岁月里,便已经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
“我还是想要问你。”童磨轻声开口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给出答案的吧。”
他这时候的表情很平静,脸上浮夸的神色被悉数收敛,从那张脸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了。
但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同我:“什么是爱呢?”
虹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便像是将一个问题延续了许久,穿过时光的隔阂,仍是落入了我的耳中。
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了。
我思考了很久,也想到了很多,某些奇怪的模糊记忆在心底里浮现出来,于是我告诉他:“大抵便是将另一个人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无论怎样也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为了他付出一切又改变一切,也丝毫不会后悔……这样的感情,就可以被称之为“爱“了吧。”
听到这话的童磨安静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应了一声:“这样啊。”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倏然握住了我的手,从他的手指所传递而来的温度其实极为熟悉,因为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我也感受到了这样的温度。
那是不属于人类的冰冷。
做出了这种令人深感意外的举动的童磨,在我面前缓缓开口道:“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完这话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又像是变回了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那是我很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父亲和母亲因为一些意外离我而去,于是我被处理这件事情的官员暂时带回了家中,他的家里也有一个比我稍大些的女孩……那是他的女儿。”
不知为何,从童磨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我,脑海中所浮现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视角。
我看到了年幼的童磨站在某个男人的身边,在他那尚且稚嫩的面孔上挂着的是乖巧懂事的表情,仿佛是在讨好着什么一般,睁着圆圆的眼睛露出笑容。
这是……谁的记忆?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出来。
童磨继续道:“那位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不仅会抱着我一起去看月亮,也会在暖和的房间里给我讲故事,教我识字,握着我的手对我露出亲切的笑容……”
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停顿了一下。
“你在颤抖。”
并非是疑问,他的语气极为肯定,“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吗?”
我这时才意识到,被童磨握着的手,竟也开始发冷了。
某些仿佛并不属于我的东西在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让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抬起眼睛来看童磨,只是低着脑袋沉默不语。
“我后来又见到了她。”
童磨牵起了我的手,将自己的下巴搭在我的手背上,“我可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呢,哪怕她什么都已经忘记了,不论是我还是我们曾经认识这件事情,她全部都已经忘记了。”
出这种话的童磨,无端令我觉得——
好可怜。
沉溺于那些早已不存在的东西,才是最令人悲哀的事情。
可与此同时,另一种并非是对他产生的情绪也在脑海中涌现出来,令我不由得抿了抿唇角。
“是么。”
不知为何,我忽然发出了声音。
童磨安静了片刻,忽然问我:“我可以爱你么?”
这样的问题来得过分突然,以至于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究竟在些什么。
“……”
我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再追问了。
哪怕我并未挣扎,童磨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松开了握着我的手,他在我面前站起身,询问我:“你会看着我离开么?”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仿佛是和过去的什么东西做了了结一般,这样的认知甚至令我如释重负。
——*——
我离开了京极屋,搬入了一座洋馆。
虽然已经知晓,现如今所盛行的是各种舶来品,但于我而言这些都是格外陌生新奇的东西,因而看着它们出现在我面前时,也难免会觉得拘束而又局促。
无惨牵着我的手将我领入别馆,同我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实话,我其实很喜欢从他口中所的“家”这个字眼,虽然只是一句话,但其中的意味却足以令我心生喜悦。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被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从无惨的口中出这种话,无端的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就像是——他不该是会出这种话的人。
哪怕面对我时的无惨,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他永远都是温柔贴心的模样,我却仍是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真正的无惨,不是这么温文尔雅、善良无害的存在。
这样的认知令我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连着好些天都被这种念头所困扰着,大抵是因为太过明显了,所以无惨也发觉了什么异样。
“要出去散散心吗?”
他柔声细语地笑道:“去街上走一走吧。”
看着这样的无惨,我的视线放在他伸出的苍白的手掌上好一会儿,才慢慢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那上面。
这是我第二次和人一起外出,走在繁华喧嚣的街道上,看着夜里灯火通明的街道,便有种恍若隔世般的错觉。
在路过一家电影院的时候,我多看了那门口两眼,无惨便带着我进入了影院中——这是我头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所生活的世界仍是缓慢而又古老的过去,而无惨却已经走进了崭新的时代,他穿着昂贵的衬衫马甲,娴熟地应对着那些于我而言极为陌生的事物。
从影院出来的时候,我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忽然心生感慨:“在我很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名字还不是东京……”
出这句话的瞬间,我便忽然怔住了。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座城市曾经的名字是江户,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早在明治维新的那一年,江户便已经变成东京了。
但无惨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什么异样一般,甚至连面上的浅笑都没有发生变化。
正当我想要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鬼舞辻无惨!”
那是……属于一个少年的声音。
从他口中出来的、对无惨的称呼,并非是“月彦”,而是“鬼舞辻无惨”。
而那道声音里满含着沉重压抑的仇恨。
我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以及那对更加熟悉的花札耳饰。
“……炭治郎?”
我遇到了曾经认识的孩子。
在许久之前,父亲和母亲都还在世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有人来镇上卖木炭。卖木炭的人家住在山中,最开始的时候是由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背着木炭下山来卖,但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下山卖炭的人变成了长子。
灶门炭治郎,就是那户人家的长子。
而他耳垂上挂着的那对花札耳饰,一开始是在他父亲的耳垂上,后来才传到了他的手中。
炭治郎仍穿着十分眼熟的格纹羽织,但在羽织里面穿着的却是黑色的立领制服,在他的腰间别挂着长刀——而现如今早已发布了禁刀令。
我本以为再也不会遇到这个孩子,却未曾想到:“你……这身扮是怎么回事?”
他面上的惊诧与震撼比我更甚,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问题,视线在我和无惨之间移动着,那双同样是红色,却与无惨的红天差地别的眸子睁得很大:“为什么……你会和鬼舞辻无惨在一起?”
我这时候仍是挽着无惨的手臂,下意识抬起脸看了看无惨,看到的便是那双猩红的竖瞳,里面满含着的、尽是我看不懂的晦暗阴沉。
但移过视线之时,他对我露出了惯例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似是安抚般开口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看着他的表情,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哪怕在我面前表现出的模样再怎么温柔和善,鬼舞辻无惨也并非是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
在炭治郎眼里的那个,被他憎恨仇视着、用那种宛如要将他拉下地狱般的眼神看着的无惨,也是真正的无惨。
他本就是如此。
无惨就是这样的存在。
在我的心底里响起了的声音,我所爱着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亲和的好人。
这样的认知令我恍惚了许久,本不该有的念头从心底里涌现出来,我想要询问炭治郎,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我的语气其实很平静,甚至可以,不论炭治郎出怎样的答案,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但就在同一时刻,我们的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奇怪到的声音,我回过头去看,面容狰狞的男人双目凸睁,面容狰狞。
而那个男人的皮肤也似乎发生了什么奇异的变化,在那薄薄的皮肤之下盘虬着的血管仿佛要裂开一般。
我猛然间抬起了脸看向无惨。
心底里忽然生出了某种猜测。
在谁也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刻,炭治郎冲到了那个男人面前,将那个男人按在了地上,大声对周围的其他人请不要靠近他们。
而我却是和其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不该是这样的。
并非只是觉得现如今发生的事情不应该,也是觉得……我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
冷漠残忍得令我自己也觉得心惊。
我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让人帮帮他,炭治郎正在努力帮助别人,而他自己却是孤立无援——赶来的巡警扯动了他的羽织,我看到了隐藏在那羽织之下的汉字。
在那身黑色的立领制服的后背,有一个大大的“滅”字。
是要灭杀什么呢?
这样的问题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瞬间,其实便已经得出了回答。
恶鬼。
无惨拉住了我的手臂,搂着我的肩膀将我带离了现场,我回过头看到了炭治郎,在那个孩子的眼底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那是名为“不死不休”的仇恨。
正如他嘶吼着喊出来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只知道无惨将我塞进了汽车里,当他算离开的时候,我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里?”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面上的表情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何等模样。
无惨微微低下了身体,轻声:“我有些事情要现在去处理一下,就让司机先送你回去好吗?”
在他出这种话的时候,我了不好。
在我们刚才看到了那样的景象之后,我仿佛已经能够看到他要去做什么事情了。
但这是不对的。
所以我想要阻止他。
“我不想和无惨分开。”
出这种话之后,无惨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一般,他很快便又露出了笑容:“那好吧,我们先回家。”
仿佛真的被我服了一般,无惨也坐进了车中,与我一同回到了别馆中。
他询问了我关于炭治郎的事情。
“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我沉默了一下,“认识。”
“在我还的时候,灶门家经常会来镇上卖炭。”
炭治郎是个善良又努力的孩子。在那时候,母亲总会如此感慨道。
当他背着大大的背篓,踩着满地的积雪为我们送来新的木炭时,母亲总会让我去屋子里盆热水过来。
每到了这种时候,炭治郎也会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为他端来的热水,用活泼开朗的语气对我道谢。
我也曾问过母亲,为何炭治郎要背着那么大的背篓,背着那么重的木炭。
母亲则是对我,因为炭治郎是哥哥。
“哥哥?”
因为是哥哥,所以要照顾弟弟妹妹们。
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而那时的我,显然并不明白所谓换位思考之类的想法,于是我询问母亲:“那我是妹妹吗?”
因为在我眼里,我总是被照顾的一方。
“不,”母亲摸了摸我的脑袋,语气温柔地对我:“对于炭治郎来,睦月是姐姐才对。”
所以,“我应该照顾炭治郎吗?”
母亲那时候的回答,大抵便是“是”吧,因为在那之后,哪怕母亲不叫我去给炭治郎水,我也会在远远地看到他走来时,便为他准备好热水和毛巾——以及饭团。
因为……这才是我真正该有的想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