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暧昧的灯光不断闪动, 震耳的音乐与尖叫欢呼声调动人群荷尔蒙，旖旎氛围缭绕，阴暗中遮蔽了理智。

    “真不上楼吗？一会的表演, 投影会比现场效果更好。”安德里倚着栏杆，看着下面乱糟糟的人群，皱眉。

    就算屏风隔间比下面清净了些, 也是乱的, 起码要去更往楼上的清雅包房才行。

    但林楠依旧摇头，“你谈事情，我帮不上忙。”

    经过安德里的运作，旧神已彻底走到阳光下, 取代并超越了圣芒，无数人狂热的信奉不见真容的“旧日之神”。

    除了军部与身边的几个知情人外，没人能把林楠与神联系在一起。

    因为这是林楠的要求。

    安德里以神使、半神的身份站在信徒面前，甚至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光芒被安德里取代。

    “有什么想法, 就去做。”林楠拍了拍安德里的肩，“去吧。”

    安德里知道拗不过，又是一番叮嘱，这才安静离去, 并未引人注意。

    几个保镖隐藏于阴影处人群中, 林楠照例点了杯果汁, 欣赏人类糜烂堕落的狂欢。

    陆续有人站在台中央热场, 为接下来的展出预热，这也正是林楠同意出门一起来的原因。

    “……人鱼……表演。”

    屏风挡板后，断断续续的传来侍者耐心的低语。

    靡靡之音合着舒缓的低吟, 夹杂着敲击心尖的鼓点, 鼻尖掠过奢靡的香调, 能让人联想到盛放到极点、甜腻的到腐烂的娇嫩花瓣。

    艳骨生花，皮肉都是脂粉的香腻。

    林楠放空大脑，看着气泡在嫩绿色的果汁中翻腾，跳跃，最后静默的炸裂。

    他蓦地抬眼，漆黑的眼眸看向来人。

    远处侍者带着面罩看不清神色，身体陡然僵住，停顿片刻才弓腰走了过来。

    托盘上，精致通透的酒杯，盛着奢靡翻滚的碧蓝酒液。

    “先生，这是14号桌为您点的酒水。”

    林楠转头看去，14号坐着的两男一女，身形大半隐于阴影。

    身材娇的女人坐姿端庄，对上视线，迷蒙的面容隐隐露出笑容，纤细的手臂举起同款酒水，优雅的做了个碰杯动作。

    女人张口了什么，林楠能看到她唇边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若隐若现。

    侍者未曾久留，林楠收回目光，换了个坐姿，托着下颚，没分给那杯酒一丝眼神。

    下方的喧闹欢呼几乎要将地板掀翻，场控终于开始介绍压轴表演，几句话过后，晶莹剔透的“玻璃缸”在台中央缓缓升起。

    “缸”也不对，因为最后显露于人前的，是足有百平的海底世界，巨大的人造贝壳缓缓张开，显露出两个侧躺的身影。

    一男一女，人身鱼尾，他们在水下缓缓醒来，就像童话中的人鱼。

    尖叫与欢呼又升高了几个度，所有人的耳膜都被迫承受着音波攻击。

    “人鱼”游动起来，流畅但不粗狂的肌肉线条紧绷着，带动极为符合人类审美的鱼尾摇摆，还真有些许妖异惑人的美感。

    林楠一眼看出鱼尾是义肢，脸上的腮与手臂的鳍也都是改造后的器官，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自然的生命气息。

    人类竟然会将同类改造，再放出来取乐。

    林楠沉默的垂眸，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他看似神游，实则正听着混乱中鞋底敲击地板的哒哒声，从刚才开始，就有人借着欢呼声掩护，越靠越近。

    掐着距离转头，恰有红光从前扫过，林楠迷蒙中看清来人，淡然无波的双眸微微圆睁。

    高大修长的身形在喧闹的人群中格外显眼，一步一步走来，五彩变幻的灯光不断晃动，将这道身影模糊在明暗的交界。

    远处的光晕隐约勾勒出漆的黑面罩，流畅的线条下，凌厉的下颌线锐利如刀。

    顾衍身着眼熟的侍者服饰，躬身将银盘置于桌前，隔开那杯被遗忘的酒水。

    掀开银制餐罩，露出三样巧精致的点心，从摆盘便能看出极为用心。

    顾衍动作安静利落，未发一言，唯有惑人的赤色双眸流露些许灼热，犹如实质的轻吻，从林楠的眼角眉梢盘旋着下落。

    林若若楠看过来时，他又若无其事的垂眸。

    楼下又传来更加激动的欢呼，两尾人鱼于水中交颈相绕，鱼尾纠缠，在绮丽幽蓝的光线下，优雅的展现自身。

    林楠余光都没撇一下，只是轻嗅，空气中除去那些奢靡的香气，甜甜的奶香味更得他的心意。

    “伸手。”

    顾衍的目光掠过林楠微微开合的唇，快移开，不知是听到了，还是读懂了唇语，慢慢伸出了藏在背后的左手。

    血污如红梅晕染开，纯白手套染上血红。

    顾衍愈加弯腰垂首，靠着林楠耳边，轻言，“别人的血。”

    林楠微别过头，缓解耳垂的酥麻感，视线扫到精致的点心，语气淡淡的转移话题，“你觉得我缺厨子？”

    顾衍退回正常距离，用干净的右手为林楠整理餐巾，低垂的眸光在桌面转，“那样离您太远了。”

    “喜欢改造人吗？”顾衍将餐具放在林楠手边，深邃眼眸凉凉的瞥向水箱内优美的“人鱼表演”。

    林楠摇头时意识到了什么，眯了眯眼，视线流连在花哨的侍者服饰。

    统一的制服穿在顾衍身上，勾勒出男人线条流畅的精壮身形。

    他伸出手，指尖虚勾着顾衍的腰带，记忆蓦然闪回——夜幕下，他窝在顾衍怀里，靠着浴袍下半露的胸膛。

    林楠顿时像被烫到了一样收手，移开视线，“你愿意，也不是不行。”

    顾衍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叹息：“您需要吗？”

    语气中，竟隐约蕴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哄闹音量还在攀升，人鱼与周围的“观众”互动，一旁的屏幕上是不断变换的数字。

    林楠也收到了安德里的消息，上面正在拍卖人鱼，是否需要他出价。

    切下滑嫩的蛋糕，送入口中，享受甜蜜在味蕾绽放的滋味，林楠眯起眼，意有所指，“不需要。”

    两人之间的距离疏离又陌生，氛围却融洽的自成一片天地，独立于喧闹中的寂静。

    顾衍笔挺的站在林楠身旁，眼底暗红翻涌，注视着对方口吃掉餐盘上精致的点心，暗地里捻了捻指尖。

    整整一个月了。

    自上次分离，定位显示林楠足不出户，任凭顾衍准备了再多礼物做了再多的点心，也见不到一面。

    安德里将人藏的太过严密，他也不能撕破脸，毕竟以后很可能还要共事。

    这次顾衍的任务中清扫暗场售卖“香水”的组织，只此一项。

    还被特意叮嘱，要对其他人的违法言行视若无物，尤其是这种人体改造，非法买卖。

    但他实在没想到，林楠居然会出现在这。

    “我可以主动联系您吗？”顾衍忍了又忍，低哑的嗓音几乎要隐藏于嘈杂的背景音。

    林楠不解的抬眼，润泽的唇边还带着一抹奶油，被他直接舔掉。

    顾衍弯腰，垂眸拢袖，点了点腕部漆黑的外附光脑，与林楠手腕上纯白的“手镯，明晃晃是一对。

    林楠：“……”

    这人，真的不是在暗示什么吗？

    “那就是队长对象？”

    “肯定是了，咱们队长什么时候主动和人搭过话。”

    “嚯！居然还有光脑同款，哪会那么巧，这东西是大师定制的吧，贵得很呢。”

    几个下属窝在角落里喝酒声八卦，队长可以留票子，他去报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就是谁也没想到，顾衍一闪身没了影子，再见就是给俊秀的少年人端茶倒水。

    也不知是谁家的少爷，高领纯黑衬衣内敛低调，亮闪的饰品点缀着，简约贵气，面无表情的精致面容冷意十足。

    肩上披着一件纯黑的翻领外套，偶尔有猩红朦胧的灯光闪过，显出花瓣一样的丝绒质感。

    像他本人一样，该被精心养在温室。

    “虽然但是……我怎么觉得咱们队长没戏呢……”

    “呸！你子什么呢！”

    “咱们老大现在可是钟先生的左膀右臂，还有他配不上的人？”

    现在大洗牌，他们护卫队终于算是站起来了。

    几人笑笑，全程也记得压低嗓子，就怕被顾衍听见，然后又点了好多只听名字就很贵的酒。

    “一看就很顺利嘛，咱们多点几杯也无妨，嘿嘿。”

    将这些话听了个全的林楠耳尖抖了抖，没吭声，顾衍也就待在他身旁，直到拍卖结束。

    “人鱼”被带离，惹得众人一阵唏嘘吵闹，随即机械声响起，舞台变幻，数对舞者登台，配着浪漫的音乐，吵闹的吧台变成了高奢的舞会。

    注意力便又被转移了。

    看够这些人虚伪的表演，林楠起身准备离开。

    没走两步，他侧目看去，“又想做保镖了？”

    顾衍在他身后半步，步履从容，目光专注，“贴身护卫吗？”

    这话的，好像他在认真思考。

    林楠呼吸一滞，几天不见，这人别的没有长进，脸皮更厚了。

    他没吭声，但也默许了顾衍的跟随。

    正要扫描光脑上行，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震动让墙体地板都裂开细纹，尘土碎石簌簌落下，有什么东西从上方猛然砸下。

    “别怕。”

    顾衍大手拦着林楠劲瘦的腰肢，带着他转身，将人护在臂弯，以身体挡住那些尘烟。

    另一手不忘跳动着操纵光幕发送消息，“一场袭击，会有人管。”

    林楠怔愣后，神色顿时阴云密布，脚步站定任由顾衍拉着也不肯再挪一步，语气冷的能结冰碴，“……钟景天让你来的？”

    武器的轰鸣声折磨着在场人的神经，地面晃动严重，枪击交火的叫骂声不断。

    顾衍沉默一瞬，双臂骤然发力将林楠拥入怀中，快步走入一间空荡荡的包房。

    林楠被困在门板与顾衍的怀抱里，一门之隔，外面满是惊慌失措的叫嚷，内里却寂静的能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

    昏暗中，顾衍单手托抱着林楠，利落的摘掉侍者面罩，牙齿配合着褪下染血的手套，英俊锐利的面容这么仰视着看过来，目光认真且温柔，在杂乱的环境中格外可靠。

    干燥温热的手掌安抚的贴在林楠脸侧，轻柔的摩挲着，顾衍气音道：“任务是安排，但遇见你不是。”

    林楠攥紧嵌着雕花的门把维持平衡，手指用力到发白，身体却迷恋的偏着头，在顾衍的手掌微微蹭了蹭。

    “……认得我吗。”男人的声音哑的厉害。

    林楠看着曾在梦中救赎自己无数次的面容，好像也被门外紧张的氛围所感染，心跳如鼓不，就连脸颊都蒸红一片，蔓延进紧扣的领口。

    这时，门外不知是不是推搡间撞在门上，一声闷响，门板颤了颤，带着林楠身体也微微一抖。

    下一瞬，奶油的甜蜜混着清冽的酒气充斥了两人的感官，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轻柔的摩挲，不知是谁先张了口，随后就是深入灵魂的混沌。

    被侵入的陌生感觉让林楠头皮都要炸开，他攥紧顾衍宽阔的肩背，五指难耐的将银亮的发丝揉的更加凌乱。

    他好像在推拒着顾衍过分热情的亲吻，又更像是沉醉其中。

    昏暗中时间的流速已经无法计算，直到谁的光脑响了第一声，两人才喘息着分离。

    “我带你出去。”顾衍几乎是紧贴着林楠出这句话，浅浅的亲吻落在润泽的唇，完全不想浪费与林楠相处的每一秒。

    门外吵闹的声音不减，楼外熟悉的军舰声已经响起。

    “喀嚓”一声，紧闭的门扉缓缓开，顾衍为唇色绯红的林楠披好大衣，以绝对保护的姿势揽在怀中。

    他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穿过嘈杂的人群，目标明确的走向某个方向。

    林楠就这么神情恍惚的跟着他，在嘈乱中奔跑。

    穿过喧闹的人群，七拐八拐的房间，顾衍抱着林楠越过一扇窗，就这么站在了停车台上。

    走到一辆低调内敛的悬浮车前，顾衍迟疑了一下，低头看着还有些不在状态的林楠，做出邀请的姿态。

    “和我走吗？”

    远处封锁停台的人似乎发现了他们。

    林楠如梦初醒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视线触碰到顾衍薄唇上自己留下的牙印，又瞬间移开视线。

    林楠心如擂鼓，一把抓住男人的手，他听见自己冷声道：“你再磨蹭，就不用走了。”

    悬浮车盘旋升空，一个漂亮的摆尾，摆脱了那些人的追击。

    林楠红着耳根窝在沙发里，假装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的多彩高楼，脑海思绪纷杂，面上努力端着冷漠面具，“去哪？”

    不知道去哪还敢和他走？

    顾衍扶着操控台，轻笑，“我也不知道。”

    “……嗯？”林楠愣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顾衍。

    给悬浮车设定了自动驾驶，顾衍从容坐回林楠身旁，就像回到了他们还没有分别的时候。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顾衍似乎知道林楠介意的点，调出光幕，展示消息记录。“我的任务早就结束了，现在是下班时间。”

    “刚刚是安排队员自己撤离，今天不给他们蹭车。”

    扫过队友的回复，林楠的神情微妙的复杂。

    有人正经回复收到，有人则哀嚎队长见色忘友，更有活泼的还留言趣，让顾衍在外玩的开心。

    【队长！你跑了我们怎么办啊！】

    【别嚎了我车都好了，当然是嫂子第一重要了】

    【这真是只要跑得够快，上头就没法抓咱们当劳力，哈哈哈哈哈哈。】

    【别担心队长，我们会帮你疯狂的行为掩护的！咱们半时前就做完任务火速撤离了！一秒都没耽搁！】

    林楠抿了抿唇，还能感觉到灼热感。

    “有想去的地方吗？”顾衍的确没有计划，因为他也没想到真能把林楠带出来。

    原本只想趁乱多和林楠待一会，尽可能刷一刷存在感，别被这没良心的彻底忘了。

    但林楠的态度比预料好的多，甚至……最后乖乖被他牵着，毫不反抗的跟着他走。

    好像特别信任他一样。

    意识到这点，顾衍心窝涌上暖流，甜的他整个人都犯晕。

    所以他冲动之下，直接甩掉那些跟踪的保镖，将人“掳”走了。

    不过顾衍一点也不后悔，甚至觉得自己做的好极了。昨天刚给悬浮车改装了最新款的外附干扰器，照片和视频都无法记录车型。

    命定的巧合。

    另一边，安德里终于发现自家老大不见了。

    林楠的光脑信息因此闪个不停，顾衍先一步伸出手，温热的掌心环着手腕，熟练的开了屏蔽。

    做这一切时他不仅没掩饰，甚至偏着头，目光坦然，就像认真等待林楠的反应。

    而林楠……没有反应。

    只是静静地看着顾衍，任由他动作。

    悬浮车停在一个空中街口，军部已经设立关卡拦截。

    顾衍点到为止的收回手，两指夹住林楠衣袖的纽扣，略使巧劲摘了下来。

    “我去把他们发走。”

    顾衍起身换了身军部大衣，理了下略显凌乱的发丝，象征身份的徽章也被他做作的别在臂膀。

    余光瞧见林楠在偷偷摸摸的盯着自己看，心情很好的压下帽檐。

    垂在身侧的指骨微微用力，将枚纽扣捏的粉碎，迈步下车的瞬间，裂为碎块的电子纹络悄然飘散于天地。

    本以为林楠在“旧神”会过得很好，顾衍便一直不敢放肆，他总是在想自己能给林楠带来什么不可替代的价值，才能站到他身边。

    但是，为什么会有定位器藏在林楠的袖扣里？

    顾衍眼底冷如寒冰，既然那个满口谎言的家伙不懂得珍惜，就别怪他来抢了。

    风声呼啸，人们对脚下的万丈高楼已经习以为常，伸展出的高台供给行人落脚。

    检查过往车辆的人是新扩建的护卫队，顾衍的声望在这格外有用。

    办公的检查员见到神情冷肃的顾衍，一个个都像看到了偶像一样，整齐行礼，以面对长官的态度认真汇报。

    由于未有进展，语气还颇为自责。

    林楠靠着单向窗，目不转睛的看顾衍端着架子问话，身高腿长腰身笔挺，再披上军部冷硬的制服，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的温和模样。

    不愧是钟景天的铁面心腹。

    ——如果不是军部要找的人，就藏在他车里。

    等等。

    林楠后知后觉坐直了身体。

    他为什么要躲？

    难道和顾衍在一块，是见不得人的吗？

    *

    “没找到！？”安德里面色沉重，看着不断被拒的通讯，坐立难安，“实时新闻有消息吗？”

    信徒迷茫的看着他，“……哪、哪种消息？”

    安德里简洁的给鹤宛与钟景天发消息，口中急切回道，“普通人有没有意外伤亡！”

    “没有！”信徒了个激灵。

    “……继续关注，有消息第一时汇报。”安德里看着通讯内的回复，惊慌的心绪慢慢平稳。

    “定位也没显示？”

    “还在调试！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安德里叹气，只要林楠想，屏蔽他们还是很简单的，可是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不见就不见了！

    想起林楠最近濒临失控的模样，安德里了个冷颤，“加派人手，低调些继续找。”

    林楠不知道安德里有多心慌。

    他正听着雨滴在头盔的声音，享受呼啸而过的风噪。

    从悬浮车下来便下雨了，顾衍跨上花哨的重装机车，备用头盔就顺理成章到了林楠头上。

    流线型的车身，重金属的质感，巨大的轰鸣声，莫名让林楠感到些许热血。

    不过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前面虽有顾衍挡着，也免不了衣衫湿透，指尖发凉。

    此刻的一切都很糟糕，林楠却勾起唇角，眼神明亮，缭绕眼底的暗沉都被风雨拍散。

    身前是宽阔温热的背脊，热度源源不断的传来，像个引人依靠的火炉。

    干枯凋零的花卉植入肥沃的土壤，也能再次焕发出耀眼的生机。

    前方道路荒凉秋雨绵绵，雾雨迷蒙引人去深入探索，身后钢筋森林高耸入云，天地相接好像通天石林。

    机车远行良久轰鸣骤歇，轮胎抓地刹车，顾衍长腿斜倚着作为支撑，扣着林楠环在腰侧的手臂，转头以眼神示意。

    “看那边。”

    乌云散去，夕阳的灿金微光落在海面，雨滴落下，幽蓝水波层层荡开，波光粼粼晶莹如玉石。

    “这里的人习惯以高层彰显身份，地面反而宽广了，引进来的人工海没人买账，时间一长，反而‘活了’。”

    “今天很幸运，往常没这么好的雨，也没有这么亮的阳光。”

    下方缥缈缭绕的白雾在海面翻腾，更遮住的了远处的景象。

    林楠将目光从顾衍身上移开，快速眨了眨眼，神情生动了许多，“你话很多。”

    顾衍一怔。

    “是吗。”

    可他还有好多话想。

    “你总是一个人来这看海？”林楠摘下头盔，像是被闷坏了，不断用手扇着风想要驱散脸上的热度，遮掩一般快步向沙滩走去。

    顾衍将两个头盔挂在一处，磕碰着微微摇晃，眼底流出笑意，“现在不是两个了吗。”

    不知是不是没听到，林楠头也没回，如飞鸟入林，兴致高涨的奔向海边。

    沙石细腻从指缝流过，海水微凉舒适，微风吹过雾气，稍远处的人影若隐若现。

    似乎有人在海边捡东西，还很热闹。

    “靠水的地方就有人，这附近应该有个临时聚集地。”

    顾衍袖口上挽，臂弯挂着林楠的大衣，在连绵细雨中微微垂首。

    耀眼的光束撕裂云雾，经海面化为碎光，撒在林楠蓬松柔软的黑发，他手中鎏金般的细沙也像镀了层金光，整个人明亮又柔软。

    仿佛世界终于找回了遗失的珍宝，想将一切美好都送到他面前，铺在他脚下。

    顾衍的喉结滑动了一瞬，红眸璀璨如曜日，略显凌乱的银发从额角垂下，勉强遮住他眉宇间的狼狈神色。

    刚刚有一刹，咚咚的声响就像敲击在耳膜，顾衍恍惚间分不清是否有人在远方击鼓。

    直到喉咙干涩唤醒他的感知，才意识到，哪有什么鼓声，只是他的心声。

    一高一矮两道影子倒映在沙滩上，昏黄的色调流露出难以言的温馨。

    【已经帮您拍照保存】

    装死多日的主系统忽然出现，机械音也掩盖不住它的快乐。

    林楠眨了眨眼，放开手里的细沙任它流走，站起身故意询问系统【内存整理好了？】

    主系统：“……“咱都知道是借口，还问出来，多尴尬呀。

    【叮！与世界网络交接成功，已入住混乱世界，供您驱使。】

    林楠本就是顺口一提，现在他更在意照片存到哪里了。

    刚溜走的主系统艰难开口：【……在您手机里。】

    手机？

    这次林楠没回话，因为起身时顾衍抬臂拉了一把，半揽着等他站稳才收手。

    姿势亲昵熟练，自然的就像他们本该如此相处。

    记忆深处有什么情绪在鼓动，林楠心跳不知不觉中加快了速度。

    顾衍浅笑，眼眸中满是温柔，“去看看吗？”

    *

    这是个平凡但有烟火气的聚集区。

    一眼望去没有房屋，大家都住在便携的帐篷里，墙壁也仅用来划分地区，食物的香气远比营养液更让人心动。

    林楠凑到摊位前仔细观察，除了合成食物，还有一些眼熟的昂贵食材，只不过大多都是残缺的。

    顾衍看出林楠的跃跃欲试，适时开口，“想吃什么，回家我也能做。”

    话落，他清醒过来，林楠是要回去，回到那个他短时间都没法靠近的高楼里去。

    林楠没察觉不对，依旧拉着顾衍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充满烟火气的对话与喧嚷声，不知不觉间将束缚他们的枷锁破。

    这是高楼之上看不到的景象。

    人群熙熙攘攘，林楠蹲在一个摊位前，仔细挑选着什么。

    顾衍站在旁边盯着他瞧，目光专注且认真。

    “顾衍，你看这……”林楠挑好了东西，拉着顾衍的衣摆起身，想吸引他的注意，谁知一抬头就撞进通透明亮的红眸之中。

    “怎么了？”顾衍意外于林楠的出神有些疑惑，目光依旧没有片刻转移。

    “……这个。”林楠举起手里的东西，两串挂坠，一黑一白的贝壳上刻着繁琐华丽的纹路，晃动着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分你一个。”

    任由林楠将贝壳挂上腕部的光脑，顾衍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已经停了。

    没有那些多余的角色，果然让人身心舒畅。

    林楠付了款，正欣赏着顾衍戴上贝壳的效果，突然被人从后方猛的撞了一下肩膀。

    顾衍这边反射性张开臂弯准备接他，但林楠只踉跄了一下便站稳了脚步。

    他利落的转身抬肘，痛击那人下颚，紧跟着又踹向下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还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居高临下的俯视对方倒飞出去，砸在混乱肮脏的地面。

    人流如鱼群散开，击飞出去的男人像只可怜的虾米，蜷成一团痛苦□□，裸露在外的金属义体破烂不堪。

    感受到周围人不加掩饰的目光，男人难堪的别过脸，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妈的臭□□！瞎了吗不看路！”

    顾衍来不及惊讶林楠的身手，脸色便猛的阴沉下来，大步站在林楠身侧前方，阴测测的看着瘫在地上的人。

    带有灼意的晚风吹过面颊，带来海水的闷热气味，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如声浪般扩散，男人无赖的叫骂夹在其中。

    却没有一样能传入林楠耳中。

    林楠只是按着隐痛的肩胛，脸上空白了好一会，随后浮现的神情是顾衍从未见过的奇怪。

    像是惊奇，又像是……兴奋？

    与刚刚充满轻松愉快的话语不同，林楠再次开口，嗓音竟有种奇怪的意味，“你们这些人，不会以为偷了我的东西，都能安然无恙吧？”

    颤抖咒骂的男人猛然顿住，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野鸭，滑稽极了。

    林楠张开手，五指虚握，一抹亮银的色彩便从男人破烂的布料下飞出。

    “我来教你，定制的枪械要怎么用吧。”林楠握住飞来的枪柄，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眼眸似有灿金的火光闪动，抬手上膛。

    指腹勾住扳机，光脑身份识别的同时枪械解锁——猝不及防开出一枪。

    “啊！”男人的哀嚎比刚刚真切百倍，他痛苦的捂着左肩，手中藏匿的刀刃坠落在地，鲜血从指缝中蔓延。

    “偏了啊。”林楠着遗憾的话，语气满是跃跃欲试。

    男人惊惧的盯着林楠。

    他原本只是看人穿的好又脸生，身边还只跟着一个举止亲密的男人，以为是什么富家姐……

    妈的！本该万无一失的，谁知义肢居然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亮银的枪械在林楠手中转了几圈，在那男人紧张的注视下，枪口竟然缓缓印在他自己的掌心。

    没有预想中的灼烧感，林楠失望的皱了下眉

    转头发现周围人隐晦的量，其中的惊惧躲闪让他清醒了不少。

    “不必为这种人生气。”顾衍适时揽住他的肩，以掌心包住枪口，缓缓下压，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安抚。

    林楠僵持片刻，还是顺从的松了力道。

    嘈杂声从人群后方响起，手拿武器的一队人快步靠近，就像是这里东拼西凑，组起来的临时护卫队。

    “谁开枪了！”

    “聚集地禁止械斗！”

    顾衍指尖微动勾过那柄枪握在手里，无论是动作语气都让林楠感到安心。

    “我来解决。”

    那串白色的贝壳不知何时也到了顾衍手中，他牵起林楠的手，珍重的将挂饰戴在其上，微微晃动时，凑在一起的挂坠黑白相撞，传出清脆的声响。

    肩膀中弹的男人拖着血痕与出现故障的义肢，哆嗦着爬向“队”的一员，张口便是一番黑白颠倒的诉，周围熟悉他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男人还没见过他的靠山会迟疑，他一动枪伤更是疼的牙齿颤，“老大，集聚地内不许动武，我是事，这简直是在挑衅咱们的规则！”

    这话的着实引人发笑。

    聚集区，本就是非法集会，所谓的规则，也只能骗骗那些不想待在下等城，却又爬不进中心城的可怜角色。

    这两人从着装到外貌，怎么看都不像需要依靠聚集地流浪的人。

    顾衍不理会这番歇斯底里的哭诉，甚至将对方直接忽略掉。

    仿佛地上摊着的不是个人，只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甚至等同于垃圾的废品，的话也根本没必要在乎。

    他只是冷着脸，调出光脑的证件在护卫队面前一晃而过，

    “我要见你们首领。”

    片刻后，林楠看到了顾衍的“另一面”。

    他好像完美融入了这个世界，高傲冷漠的将生命看的一文不值，只有权力高于一切。

    林楠分神盯着顾衍线条冷硬的下颌，无暇去听别人了什么，思绪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不断回想刚刚发生的种种，回想自己的变化。

    他的确非常渴望顾衍，只有这人还在，自己就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就连在那些失控的梦中，他都期盼着顾衍的出现，就像是他唯一的救赎。

    独处时，林楠也会排斥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依赖他人的念头，但这些情绪，只要见到顾衍，就会消失无踪。

    这层阻隔太过脆弱，只是见到顾衍，就会自动碎裂。

    他更贪心了吗？

    他是不是病了？顾衍会觉得他病了吗？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尖攀附而上，像被什么蛰了一下，蔓延到心底也是痒痒的。

    低头看去，原是顾衍与对方话的空挡悄悄捏了捏他的指尖。

    林楠神奇的安下心来。

    他是正常的。

    再次抬头，撞入那双暗色交织的红眸，满是坚定与专注。

    只是不知为何，顾衍耳廓也有些泛红。

    聚集地首领和顾衍聊的分外投机。

    在顾衍提到会为聚集地争取合法化后，首领甚至对这个混乱的聚集地大夸特夸，杂乱的环境都被成了随和自然，主动那些盗窃份子都会被严惩，送回下等城。

    他们未必不知道对方的都是假话，只是现在需要这些谎话。

    夜晚静谧的海浪声吹散纷扰的思绪，荒野中人群燃起了篝火，驱散了黑暗，隐约有曼妙歌声传开。

    顾衍倚着机车，看向远处的篝火亮光，忽然开口，“如果合法化真的可行，这些人就不必四处奔波了。”

    刚扣好头盔的林楠神情还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现在的生活不好，那他们为什么不回下等城去？”

    夜风中，林楠似乎听到顾衍的一声轻笑，“因为总有人，宁死都不想变为烂泥。”

    只是地狱里，又怎会有通向天堂的路。

    “当然，不是聚集地都是好人，实际他们大部分都是在下等城得罪了搞不定的角色，敢回去就是找死。”

    “比如，偷你东西的家伙，典型例子。”

    “……”话题奇怪的拐了回来，林楠微微张口，想用苍白的语言尽力挽回点形象，“其实，我没想杀他。”

    他当时，的确只是想开枪。

    他想看看，枪口会不会变热。

    “我知道。”

    “对付那种垃圾，不动真格的他永远都不会认错。”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顾衍笑意真切。

    “当然我也知道，你要是想要他的命，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让他死的悄无声息。”

    “人活着，总得需要一些面具，我很高兴可以更多的了解你，况且，今天咱们也算扯平了。”

    顾衍认真了许多，沉下嗓音，“你会觉得那样冷血的我很可恶吗？”

    林楠：“……这不一样。”

    你是演的，但我是真的。

    还可能没法控制。

    “有什么不一样？”顾衍似乎不高兴了，机车猛然加速飞驰而去，迫使林楠靠在他背上，手揽在腰间才能维持平衡。

    风噪中，顾衍嗓音低沉又温柔，胸腔的震动隐隐传到后方，“楠楠，你怎么能确定，现在看到的我，就是真实的我呢？”

    林楠眨了眨眼，垂下视线思考。

    压在心头的郁气轻飘飘的散开，他沉默半晌，想掐一下顾衍的腰以做报复，却没想摸到手都是肌肉。

    顾衍似乎还笑了一下。

    林楠顿时红了脸，将额头抵在顾衍后背，闷声闷气道，“斯文败类，最可恶了。”

    *

    天光大亮，顾衍将人送了回去。

    看着林楠逃跑似的背影，他的眉梢都是笑意。

    就算没有记忆，他们也是最特别的。

    林楠渴望他，也吸引着他。

    悬浮车开启自动驾驶，顾衍解开了光脑屏蔽，指尖偶尔在光脑屏幕上轻点两下。

    白蔺：【哥，你要的信息发过去了，还有没有别的活？我都能做。】

    白蔺：【我不管族里那些老家伙怎么想，哥，我绝对跟定你了，谁反水谁孙子。】

    陆直：【七神！你混的太好了！带带废物弟弟吧！】

    陆沉：【兄弟方便吗，见面聊聊？】

    邱文：【大佬！组队吗！】

    匿名：【七先生，有兴趣谈笔交易吗？】

    匿名：【你真的转行了？不接活了？】

    ……

    最近两个月陌生人的信息只多不少，不用查都知道，顾衍的信息也被当做情报出售了。

    每次看到这种消息，没印象的发信人都通通拉黑。

    军部手握法条，从前不被这个世界的人放在眼里，现在翻身上位，却以此牟利，根本靠不住，钟景天更是根本不在意这个世界的人是死是活。

    但是“旧神”，靠得住吗？

    另一边，林楠先去看了看自己的花园，给盆栽绿植耐心浇水，然后冲澡换了身衣服。

    新的纽扣定位激活，守在客厅难以安眠的安德里立即收到了通知。

    他爬起来一看，竟然就在家里。

    正迷茫着，林楠已经拎着金属箱子下楼了，热情的招呼，和昨天出门前行尸走肉一样的神情判若两人！

    “早上好啊。”

    安德里呆呆的摆手，“……早。”

    林楠盘腿窝上沙发，咔哒一声开箱子，微凉的冷气白雾般溢出。

    甜蜜的香气掠过鼻尖，安德里平移过去，凑到林楠手边，“……昨天，你去哪了？”

    林楠从精巧分层的箱子内取出甜点、蛋糕、冰激凌，一一摆在桌子上。

    果断按住安德里伸过来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想做什么？”

    安德里馋虫都被勾起来了，又看到一众多点心的出色卖相，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干笑道：“我就，想替您尝尝。”

    “不必。”林楠果断推开安德里的手臂。

    顶着对方眼巴巴的目光，林楠吃的心安理得。

    若几口吃掉也就算了，他还偏要露出享受美味的表情，吃的又慢又仔细，看的安德里抓心挠肝。

    不过林楠的精神状态好多了，起码，看起来正常了。

    天知道安德里昨天多担心，林楠那副阴郁模样，遇到个不长眼的，会不会直接控制不住，跑上中心城的热门新闻。

    想到这，安德里试探问，“遇到高兴的事了？”

    “……算是。”林楠叼着银叉，移开视线不与安德里对视。

    腕间贝壳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银白的光脑闪着蓝光，有新消息。

    林楠瞥了一眼，确认开启了仅自己可见，才让主系统点开。

    顾衍：【昨天忘记，谢谢，很好看。】

    顾衍：【图片jpeg.】

    背景应该在家，装修风格温馨简洁，看起来温暖舒适，还很眼熟。

    图片正中，漆黑的环状外附光脑简洁炫酷，在光下显露出黑紫的色泽，冷白腕骨线条凌厉，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最后没于线条分明的臂。

    那串与林楠相同的挂坠就在其上，暗黑的贝壳被骨节分明的两指捏住，把玩。

    黑白的色彩反差不可谓不强烈。

    林楠回复了一个酷酷的“嗯”，然后长按图片保存。

    自动噤声的安德里眯了眯眼，警惕起来。

    从前哪怕是与鹤宛、钟景天比，安德里都是最受林楠依仗的那个，现在，林楠发消息居然都背着他了。

    难不成……有妖精了？

    安德里看准时机，提醒道：“昨天军部发来的消息，你看了吗？”

    林楠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久违的点开了钟景天的消息。

    忽略上面一长串的定时问安，最新消息在昨晚，的又是那款恶心的香水，还有顾戚霆的新动作。

    ……顾戚霆，又出现了。

    终于。

    真是与他们父亲完全相反的选择啊。

    *

    “现在的旧神，可比从前的圣芒还要猖狂！”

    “军部到底看上他们什么了？”

    壮汉刚完，就被同伴堵住了嘴。

    “诶！什么呢！”

    他们一群人愁云满面，落魄的坐在巷子里的台阶上，对着叹气。

    “好多人为了最终奖励，无脑加入旧神，就算划水贡献不多，最终结果都是完成任务。”

    “那咱们……”他们队人心早已动摇，这次终于有人提出来。

    领头的男人突然出声，斩钉截铁的制止这种摇动人心的话语：“我过了，肯定还有别的方法！任务不可能只有一条路！”

    众人都有些不忿，“就是有路，咱们也找不到啊……”

    男人环顾四周，分不清是谁不满的低声吐槽，脸色猛的阴沉下来。

    良久，他再次开口，“一定会有办法，那条路肯定就在眼前！”

    “军部不是还在到处搜索圣芒的遗留份子吗，只要咱们顺藤摸瓜……”

    这次，他连话都没完，便被断。

    “那太危险了！”

    “我们已经死了好多兄弟了！”

    “……明明加入旧神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是圣芒的人？”

    明明混乱世界只要完成保底任务就够了，捷径就在眼前，他们实在是搞不懂，这人为什么非要和主流趋势反着来！

    “我们不是你的下属！”

    特立独行就为了那些贡献奖励？

    那也得有命拿才行！

    “咱们目标不一样，”话的人隐忍着怒气，“因为你的傻逼方案，我的兄弟出现了多少不必要的伤亡！”

    “你的狗屁计划，我们不会再执行了。”

    沉默的和事佬本该拦住冲动的两方，但这次他嘴唇翕动，躲开了男人的目光，最终也只有一句话，“……散伙吧。”

    男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牙齿紧咬，血腥味在唇齿蔓延，“散就散！”

    一群只会趋炎附势的蝼蚁！

    气血翻涌的男人猛地站起，一脚就将堆积的垃圾空桶踢飞数米之远。

    “他妈的！”

    *

    祖宗：【在？】

    顾衍正给队员们确认比对光幕上的任务地图，虽然眼疾手快的开启私密模式，还是显露出备注，“祖宗”。

    队员们倒吸一口凉气，看天看地，相互之间目光擦过，隐秘的表达内心的震惊。

    <难道是，队长的，那个？>

    刚刚顾衍看到来信人刹那眸光颤动，再一转头就看见他们眉来眼去。

    <是吧，备注都是祖宗了，这人得多凶啊>

    <不能吧，上次看，挺文静一孩啊……>

    <要是真文静，还能去那种灰色场所？>

    “地图记住了吗？都去背。”顾衍揉了揉额角，嘴角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弧度。

    顾衍：【想出去玩了？】

    对话框沉默半晌，慢吞吞的出现一行字。

    祖宗：【今天缺个厨子。】

    顾衍眉梢微挑，对于这种缺个什么的句式已经很熟练了，明白林楠这就是想见面。

    但是……

    顾衍：【今天接受提前预定，但会延迟送餐。】

    回复完这句，他给队员敲定了各自的任务，准备回家一趟，自从搬出去独住，烘焙房也被搬过去了。

    队员看出不对劲，问道：“队长，你去哪？”

    顾衍：“私事，很快回来。”

    其他人对视一眼，分明都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同样的话：这啥对象，让咱队长出任务前还给他跑腿？

    但顾衍还没出门，就停下了脚步。

    祖宗：【那不用了。】

    祖宗：【我给你寄了东西，查收。】

    “……？”顾衍在门口怔住，失落感翻涌而来，眸色无法自控的暗沉下来，给一脸懵的队员们带去极大的压迫感。

    “……队长？”

    顾衍的不开心都写在眉峰，皱眉走回原位，“继续对信息。”

    队员们面面相觑：难不成，他们，吵起来了？

    这下地图也看不下去了，几个大男人凑过来，七嘴八舌又生疏的“安慰”队长。

    他们这个职业，能有对象本来就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不是边缘化赚的少，就是站得高涉及机密。

    完美解释了“不工作就没钱养你，工作了就没时间陪你”，根本没有几个伴侣能受得了丧偶式婚姻。

    他们开口没几句，顾衍压抑着情绪，抬手示意可以了，收。

    “想什么呢。”

    “他知道我这边有事，只是改口不见面了。”着顾衍还懊恼的皱着眉。

    没想到这也能吃狗粮，队员集体噎住，更加不懂为什么顾衍的情绪会急转而下。

    这还不够体贴吗？

    不到一刻钟，顾衍就收到了包裹。

    他开一角，灿金的液体如鎏金耀阳。

    意识到这是什么，顾衍心跳漏了一拍，猛的合上箱子，他迫不及待的点开对话框，但指尖摩挲了半天，才发出一句话。

    顾衍：【这么怕我受伤？】

    不知林楠是真没看到，还是不想回，直到顾衍任务完成，凌时分，也没收到回复。

    队员们已经修复了伤口，顺便公费维护了义肢，兴致高涨的出来聚餐，反正最后队长都可以去申请报销。

    自从跟了顾衍，他们队就没自己花过钱。

    沉沉夜色，灯火通明，顾衍靠着墙壁，耳边好似还有炮火的轰鸣，震得他心神不宁。

    看着远处遥不可及的“旧神”大厦，渐渐静下心来字。

    顾衍：【有好好吃饭吗？】

    叮咚一声响起，林楠正窝在吊藤椅上玩手机。

    绿植藤蔓有自我意识一般轻缓的推着他晃动，花卉在皎洁月光中摇摆着舒展花瓣，幽香溢散于半空。

    手机屏幕内，方块在指挥下一个个堆叠相加，简直是消磨时间的利器，成就感满满。

    林楠特意抬头看着幽凉夜色，意外顾衍怎么会大半夜问他有没有吃饭？

    看来是完成任务活着回来了。

    顾衍：【今晚月色很美。】

    顾衍：【街边灯亮着，我闻到了面包的香气，所以想问问你……】

    顾衍：【想用些点心当夜宵吗？】

    林楠退出2048，指腹摸索着手机屏幕的照片。

    那也是顾衍，不过衣着装备都与现在不同，就连气色都格外苍白，但有种病态颓废的魅力。

    林楠特别喜欢这张。

    祖宗：【你去买？】

    顾衍秒回：【租借烘焙房，我给你做。】

    祖宗：【……】

    祖宗：【你在哪？】

    顾衍眼底荡开笑意：【来找我？】

    话落不等林楠回复，抢先定音。

    【我去接你，偷偷的。】

    顾衍大步回到餐厅提前结账，他迫切想得到答复，扫了一下光脑便不断刷新着对话框。

    回到包厢，顾衍拎起大衣，明显心情好的不得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这次不用留票据，我已经提前‘报销’了。”

    见他又要早退，队员跟着追到包厢门口，“队长，你去哪啊菜要上了，又有单人任务了？”

    顾衍迈着长腿急切向外走，背对着他们摆手，漆黑的光脑幽光微闪，贝壳挂件叮铃铃的脆响。

    “约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