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基地的路很特别, 他们穿过那些半塌破败的高楼，从破碎的窗户进入，走过倾斜的墙壁, 从另一端破碎的墙体走出。

    还会用钩锁从断掉的高桥之间荡过去，又或是下降，穿过布满裂痕的广场, 能看到废弃的悬浮车, 角落处杂乱污渍的隐匿楼梯也是下行之路，整体都在往下走。

    一路上，顾衍了解了战争的“起因”。

    如果玩家接到任务并不能改变世界，那么神明的眷顾就足够原住民推动世界重新排序。

    所有人都在向上爬, 好比黑发女孩不顾一切的逃离下等城，但她在得到神力后，又带着母亲回到了她的出生地。

    旧神组织极速衰败，神力强弱明显表示出信徒的诚心, 曾经的神父安德里坠下神坛，当初吃了多少好处，如今全都加倍奉还。

    新的秩序随之建立，原本把持秩序的军部从四月前销声匿迹, 鹤宛运用商会的话语权维持了新的世界规则, 一切都在发展, 直到入侵者发动战争。

    入侵者名义上联合了SAT公司研发的新项目, 装备的武器拥有压倒性强大威力，并且举例出许多“被神明抛弃”的证据，几乎摧毁了人们对神明的信任。

    他们只能依靠自己。

    武器大师麦克斯等人不眠不休, 终于破解了新型武器的制造, 大批新式武器的出现, 再次平衡了战局。

    “麦克斯？”林楠翻阅资料的手没停，只是重复了一遍。

    顾衍看着自己手腕漆黑微亮的环状外附光脑，“嗯，你见过。”

    黑发女孩暗地里量着顾衍与“看不见的人”话时的神情，细长的柳眉慢慢拧在一起，俏脸紧绷。

    之后路上再次遇到了一次入侵者收尾队，顾衍拔刀时碰到了腰间突然出现的枪械，与这二十人队配备的型号相同，还刻着他的名字。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哪来的补给。

    基地建在最底端的平地，下等城虽然没有中心城那么繁华，但是百层高楼也能遮住大片阳光。

    简陋钢铁搭建起的据点虽然高大，但材料都朴素极了，顾衍能看到暗淡的广告牌，从破败高桥掰下来的钢筋，甚至还有悬浮车的部件，只是看着都能闻到机油的气味，污杂的环境让他想起最开始做佣兵奔波的那段时间。

    环境并没变好，但这里的人反而更有生机。

    队的任务很单一，寻找城里的资源，还有幸存者——虽然最近一周，他们一个人都没找到，或许要不了多久，也会转型去只搜寻物资。

    队长去对接任务，其他队员看似分散其实也都在周围，只有黑发女孩还在明晃晃的观察顾衍，被发现也不窘迫。

    顾衍看着她，映着霓虹灯光的赤红眼眸显露出不近人情的冰冷，“你有话要。”

    周围人乱哄哄的交谈，但都在暗地里量着顾衍，黑发女孩紧张的攥紧手指，看着很是腼腆，却语出惊人。

    “你很危险，我个人不会同意你和老者单独接触。”

    顾衍挑眉，认真的量着这个人类女孩。

    黑发女孩难掩惧怕的盯着顾衍。

    初见时顾衍的漠不关心根本不加掩饰，对他们视若空气，后来应该是接到什么指示，才转变了态度。

    顾衍很早就学会如何冷的像台机器，因此他看起来神情温和，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真聪明，我有点喜欢她了。”林楠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

    顾衍冷如寒刃的眸光微凝，被眼睫收敛下压，唇边带笑，却咬着牙道，“我、不、喜、欢。”

    林楠继续翻看着资料，却暗地里传音调侃顾衍，“嗯，我想吃菠萝味道的蛋糕了，酸一点的。”

    顾衍：“……”

    他斜睨一眼脸色惨白，额头已经渗出薄汗的女孩。

    然后林楠便听见顾衍哼笑一声，低声道，“好，等我回去。”

    黑发女孩完那句话就看到男人瞬间阴翳的眼神，猛的意识到自己踩雷了！悔意还没来得及攀升，死亡的阴影就扑面而来！

    身体僵在原地，完全没法逃跑，女孩吓白了脸，万幸这人又接到联络器那边的指示，三两句话的时间，气场又变得平和，她抖着手擦了擦流到耳侧的冷汗，觉得这个陌生人，真的太奇怪了。

    她完全猜不到能让这个男人令行禁止的人会是谁。

    队队长和警卫队介绍着顾衍的身份，正往这里走。

    “我不喜欢你的法，下不为例。”顾衍人扔下这句话，便转身与来人招呼，没再正身和黑发女孩对上，好像不想看到她一样。

    女孩呆愣半晌，不喜欢，法？

    难道他发怒，只是因为，自己他和那些怪物，像吗？

    而不是恼羞成怒？

    “他只是想见一见老者。”队长看起来和警卫很熟悉，正在积极给顾衍争取，但警卫迟疑的还是想拒绝。

    “你不信我刚刚的？我们那么多人都在场！艾也在！”

    警卫立刻看向黑发女孩。

    骤然被点名，女孩看了看不再理会自己的顾衍，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很厉害，同时也很危险。

    “我的建议，或许让老者见一面才能评价。”

    她明白，这人如果想杀人，大家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他的武力值完全不像人，更可怕的是不会因为杀人犹豫。

    ——难道，仿生人也能成为信徒吗？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掌控对方的人，是个好人。

    林楠静静地看着光幕中的画面，顾衍经过一道扫描关卡，进入了铁片补丁的通道。

    岔路蜿蜒曲折，灯光昏暗，他们在地下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一般人绝对会迷失方向。

    然后他们来到了繁华的地下街区，这里简单的维持着正常的店铺和街道。

    最中央的二层楼外布满了守卫，哪怕警卫带领着他们，也经过了一番排查，多次刷过身份卡，才被允许通过。

    装扮简朴的屋内宽敞温馨，有许多助手模样的人来回行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朴素的衣袍，背着身，观察桌上铺展开的地图。

    黑发女孩，也就是艾一路都在观察顾衍的神情，她时刻都警惕这人会不会心生不耐而翻脸，结果她只看到顾衍全程除了眨眼，面无表情。

    ——仿生人真的可以有信仰？

    艾抓了抓自己的黑发，有些迷茫，这是什么原理？

    难道是机械的思维，信仰更纯粹？

    “艾来了。”老者缓慢的转过身，微笑着看向众人。

    “爷爷你又在研究地图呀。”艾应声走过去老者身边，余光看了眼已经走上前来的顾衍，缩了缩脖子。

    “爷爷，这位……想看看您保存的那本古籍。”

    艾完，发现往常会反复叮嘱她心保管书籍的老者却没了反应，转头看去，他的目光正停在顾衍身上，浑浊的眼睛好像绽放出了光芒。

    因为艾的一句话，刚刚还忙碌的屋子就像被按了暂停键，顾衍目光自然的在屋内搜索。

    老者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万分不解，但是没人出声，足以见得老者的地位。

    带顾衍前来的警卫员更是松了口气，看老者的神情，这人应该真的是神眷者。

    或许是基地的转机。

    老者亲自走上楼，片刻后再次出现，手里捧着一个罕见的木制盒子，来到顾衍面前。

    顾衍看着老者浑浊的双眼，似有所感，莫名的抬手拂过，陈旧的盒子震颤了一下，缓缓开了！

    里面是一本略带破损的手抄本，很薄很薄，大概只有几页纸。

    顾衍回过神，耳畔听见林楠的叹息，似乎蕴含了失望，还有……庆幸？

    林楠：“我会为我们的莽撞表示歉意。”

    顾衍嘴唇微动，把想的话咽了回去。

    观察着顾衍的艾发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她紧张的咽了下唾沫，不顾警卫劝阻，出声问了出来，“那个人，了什么？”

    老者已经克制住了情绪，温和的目光落在艾身上，与众人的惊讶、质疑、不满形成了明显的区别。

    顾衍也终于再次正眼看她，光幕中也再次出现这个黑发女孩的形象。

    林楠声音清润，他重复着艾最初过的那句磕磕绊绊的，属于林楠一族的语言。

    落在顾衍耳中，犹如云雾袅袅的绿海深山中，百年古钟的震颤嗡鸣。

    心脏的酥麻感让顾衍僵硬了一瞬，回神后他扫过艾忐忑又渴望的目光，对上老者仿佛看透万物的眼神。

    顾衍复述了这段韵律奇异的语言。

    甬道外，营地里的人看到只有在战争时期才会撑起的防护罩突然出现，格外明亮，璀璨的金光如同闪耀的宝石，在淡金的屏障上落下复杂华丽的字符，光芒盖过了多彩的霓虹。

    更奇特的是，在这个宽敞明亮的范围还在扩大，无数罕见的绿植依次从碎裂的地板缝隙钻出，生长，很快就形成了生机勃勃的丛林，将营地围绕其中。

    警卫接到的通讯一个接一个，都是询问是否有敌袭，老者修养好了吗，为什么现在撑开防护罩。

    老者看着顾衍目光格外慈爱，努力直起腰背，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复杂缥缈的语言用苍老平和的声音出，虽然音调有细微的不同，但是老者掌中的光芒也显露出明亮的色彩。

    灿烂的金色比所有灯光都要璀璨，那是一个型的防护罩。

    林楠通过光幕，好像这样就与老者隔空对视，又或者看着其他的什么人，也是这个眼神，林楠相信老者明白这句话原本的含义。

    【永不复焉】

    手抄本上记录的并不是什么咒语，那只是林楠某位姐姐从前经常读给他听的诗歌。

    文字之所以会产生力量，那是诵读它的人，心中所想。

    顾衍若如所思的低下头，看着薄而脆弱的手抄本，这是一首歌颂死亡的诗歌。

    林楠那边同时看完了鹤宛送来的资料，修长的指节操纵屏幕放大了一张图片，投影出一张战争前的地图。

    一个月前，鹤宛第一次看到这张地图，她就意识到哪里有问题了——这个世界并不完整。

    最中央是中心城，也是林楠曾经的“埋骨地”，俯瞰之下，世界以中心城为圆心，下等城分布周围，再往外则是大片的黑雾，杳无生机。

    人类能活动的地方少得可怜，只有不断向上建造楼塔，才能得到生机。

    放大中心城，虚拟画面中能看到层叠连接的高桥将穿透云层的建筑紧密的链接，整个城市因此被紧紧捆绑，层层交织的蛛网，将渺的人们粘粘束缚在这个庞大的洞穴。

    林楠眸光闪烁，几百年前就该崩塌的世界，靠着他的力量延续至今，别林楠苏醒后已经断了神力供给，一旦他离开，这个世界也迟早会湮灭。

    这里是一切的起点，也该是终结之地，破灭后才会是新生。

    林楠看着曾束缚自己的牢笼，意料之外的平静，没有想象着愤慨。

    他忽然转头道：“我需要一个身份。”

    鹤宛笑道：“没问题，终于决定要和大家见面了？”

    林楠在阳光下更显精致的面容白的透光，越发不似人类，他摇了摇头，“我需要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份，但不会和其他人有过多接触。”

    在他受到的教育里，与世界羁绊过深，无法抽身，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世界边际的黑雾我会去探查，战争结束，你们会迎来一个新的世界，”林楠顿了一下，还是低声问出口，“伤亡如何？”

    虽然他在这也不会给予帮助，但他还是有些揪心……

    鹤宛眉头微蹙，然后舒展，露出轻松的神色，“还好，比预计少的多，现在的神使都身怀神迹，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只是太多人反叛了，据我收到的消息，那些入侵者起初并没多少人，所以最开始只是舆论战，我也做了两手准备。”

    “目前他们可支配的军队主力也都是我们世界的子民，要不是武器先进，他们不敢硬碰硬。”

    林楠有些疑惑，鹤宛怎么知道帝国来的人少。

    鹤宛没有居功，笑的还很骄傲，“我有个能干的助理，对方拉拢不成就要暗害，他不仅保护好了自己，还探查出了许多消息。”

    “人心不齐，咱们可以从内部将他们瓦解。”

    林楠知道鹤宛的助理是个玩家，和钟景天也是一类人，但是这人明显更有人性，也更会站队。

    他忽然灵光一闪，“把钟景天放出来，我要带着他去世界边际，不定会有用处。”

    “其余，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你很是个这个位子。”

    鹤宛有被夸到，眉眼弯弯的下达命令，又闲聊几句，忽然她有些迟疑的回忆着什么，“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哪里奇怪？”林楠看了眼顾衍那边的状况，那边的人都在欢庆，顾衍也随手摘了两个果子。

    鹤宛皱眉道：“那些入侵者，都没有援军吗？为什么都是在搜刮我们的人。”

    林楠：“……”

    干咳一声，并没是他用屏障将这个世界“保护”起来了，“可能，时间流速不同吧。”

    鹤宛若有所思。

    “好了，我现在就出发去世界的边际。”林楠着就要起身。

    “不等七回来吗？”鹤宛意外极了。

    林楠看了一眼光幕里绿意盎然的画面，垂下眼眸，“不了，这件事，应该我自己解决。”

    那人至少曾是顾衍的父亲，林楠不会利用顾衍，更不会伤害他。

    两人正要走出书房，鹤宛的光脑就传来刺耳的警报，点开消息，就是助理略显慌乱的声音。

    “会长！外面、天上有东西！”

    林楠蓦然回首看向身后阳光明媚的落地窗，在蔚蓝广阔的天空中，有个灰暗的光点正在靠近。

    鹤宛接通了助理的连线，那边传来无数人乱作一团的嘈杂声响。

    “会长！是从未检测到的天体！暂时无法沟通！正在准备拦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