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兔子绣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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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严苛的防蚊措施下, 京城新增病例一日少于一日,程深墨心里高兴,相信疫情很快就能结束。

    这一日, 他正随师父排查病患, 侯爷府的于管家急匆匆过来请太医令。

    韩老夫人上吐下泻, 忽冷忽热, 怀疑得了疟疾, 请石鹤到府中诊治。

    石鹤不知程深墨与韩缨关系,只以为他想拜师学医, 才来石府居住。想到墨儿在侯府住了多日, 多有叨扰, 决定带程深墨一起过去。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不去的话, 程深墨不知该如何向师父解释, 去的话, 免不了尴尬。

    他犹豫不决,下意识看向喻安卿。快救救我!

    喻安卿面含笑意:“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走的匆忙, 行李还留在侯府没收拾呢,恰好收拾一番, 带回住处。”

    程深墨愣了一下。安卿竟然不帮他,反而向着韩缨话。日日不离朝夕相对, 让他忘了能和喻安卿认识, 不就是因为喻安卿和韩缨为竹马好友嘛。

    亏他以为喻安卿和自己一头的,实际上人家和韩缨认识快二十年, 他才认识不到两个月。

    论亲疏,喻安卿和韩缨更亲。

    程深墨沉着脸,上了马车。

    怕被师父察觉, 心里又憋着一股恶气。他频频侧头,看向一脸淡然的喻安卿。

    可恶!还有闲情逸致看车外风景。

    你即将失去我,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终究气不过。他趁师父出神之际,双手撑凳子,身体前倾,凑到喻安卿的耳边,恶狠狠道:“你是不是想帮韩缨劝和?我告诉你,你敢这么做,我就和你割袍断义,从此恩断义绝。”

    劝和?喻安卿心底好笑,你们分手有一半是我的功劳。想良姜去,自然是为了狠狠韩老夫人的脸。

    呵呵,谁欺负他的良姜,他可记在心里呢。

    面上诚恳又真挚,出好听的话:“良姜哥哥什么呢。我之前过,与韩缨只是普通世交,与你则一见投缘,把你当做最好的挚友。”

    程深墨露出心满意足的憨笑。

    马车骤然晃了一下,程深墨凑近喻安卿声话,屁股没有坐实,撑凳子的双手一滑,往前跌去。喻安卿心急手快地拽住胳膊,他一下子坐进了喻安卿怀里,双手揽住脖颈。

    喻安卿勾起唇角,顺势揽住纤细软腰,揶揄道:“倒也不必开心到投怀送抱。”

    这一幕,老父亲看见,差点犯了心脏病。

    他急切地拍拍身边的座位,语气生硬:“墨儿,你坐过来。”

    程深墨蹭地窜过去,低头敛目,坐姿乖巧,如同受训的学生。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他与侯府马车肯定犯冲,一坐马车准跌。

    怀里一空,喻安卿的心沉了沉。早知石鹤管得这么宽,该让良姜直接住进自己家。让良姜拜师什么的,简直给自己找麻烦受。

    韩缨等在门外,见到二人,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明明才几日不见,仿佛隔了数年之久。现如今对二人的感受,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又爱又恨”。

    他白天带士兵填平皇宫池塘,累得双臂发麻,晚上却无法安然入睡,脑海里不断闪现喻安卿讥讽嘲笑的脸。

    他的心好痛。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爱的两个人选择一起背叛他。

    他不怪他们,正如妹妹所,他该早做决断的,从两个人中选择一人,不然也不会酿成如今大错。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到现在也无法选择,无法面对。

    韩缨情绪纠结,向石鹤作揖行礼,刻意忽视程喻二人。

    程深墨乐得如此,韩缨表现得越陌生,他越觉得安心。

    虽口口声声骂韩缨渣男,其实内心很快平复下来。到底两人之间的问题源于身份的差别,源于三观的不契合,没有谁伤谁至深,无需弄到仇人相见的地步,只做陌生人即可。

    合则处,不合则散,没必要扯头花。

    程深墨看似活泼,骨子里是冷漠的。上学时,年年获选班级最受欢迎的人,与谁关系看似都不错,是大家的太阳。但在毕业后,维持联系的朋友几乎没有。别人不联系他,他便不会主动联系别人。

    他总是那个不甘孤单,又总是孤单的人。

    之前在侯府呆了月余,屡次三番想请安示好,都被人撅了回来,程深墨还是第一次踏入韩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不再精神矍铄,重病让她面容枯槁,眼神浑浊,呈现出年迈者的颓态。

    她看到程深墨,显出几分不自然。

    程深墨搬离侯府,老夫人起先以为在耍心机手段、故意拿乔。堂堂侯府,一个的大夫不可能不心动。没想到竟是真的。

    能把喻安卿带走,老夫人心存感激。当她看到孙儿郁郁寡欢,消瘦了好些,又心疼孩子身体,觉得程深墨不识抬举,竟敢让她的孙儿伤心。

    “麻烦石大夫。”

    韩老夫人倚在床头,微微颔首。

    浑身抽搐,话都不清楚,仍极力维持着侯府老太君的威严。

    石鹤搭脉皱眉,神色凝重。

    韩缨心惊不已:“石太医,祖母状况如何?”

    石鹤没有话,招手示意程深墨过来:“你来给老夫人探探脉。”

    程深墨应一声,走过韩缨身边,听到一声“有劳”,冲韩缨安抚似的点点头。

    韩夫人面上抹不开,十分抗拒:“无名儿也配为老朽看病?!”

    韩缨向前低声劝慰道:“祖母,疟疫能得到迅速控制,全赖阿墨…程大夫之手。宫中李贵妃已经痊愈,胎儿健康,就是程大夫开的药。”

    “你休想诓骗我!”

    她亦有所耳闻,却固执地不愿接受程深墨的恩惠,“石太医不愿诊治,老朽换个太……”

    还未完话,腹部疼痛难忍,恶心上涌,不受控制地呕吐出来,吐了一地秽物,古怪又难闻的气味充斥房间。

    “快拿盆盂。”韩缨急忙喊道。

    房间内的丫鬟瞬间乱作一团,拿盂端水。

    呕吐过后,老夫人已呈半昏迷状态。

    程深墨急忙号脉,手压左侧肋骨。脉象微弱,脾脏肿大,症状严重到昏迷。

    他道:“老夫人得的是脑疟,怕已感染大脑。”

    石鹤点头,沉重道:“我等会尽力救治,但侯爷你要有心理准备……”

    程深墨立即开药方,青蒿为主,辅以鳖甲,希望能保住老夫人的命。

    脑疟疾在现代的致死率也高达百分之十,若有其他并发症,死亡率更高。放到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阿墨,你一定要救救祖母。”韩缨眼露悲恸,恨不得跪地祈求。

    程深墨:“我会竭尽全力。”

    这一刻的程深墨眼神执着,言语坚定,足以安抚人心。韩缨这才发现,原来程深墨并不是弱者。

    韩老夫人服了药,陷入安眠。

    程深墨准备随师父离开,明日再上门拜访。喻安卿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托人送到家。

    韩木羽追至门口。在祖母屋内,她一直没有话,怕扰到诊治。

    “阿墨,谢谢你。”韩木羽深深福礼,谢谢他既往不咎救治祖母。

    “你还愿意和我做姐妹吗?”

    阿墨和哥哥闹崩了。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韩木羽内心忐忑,不想失去朋友。

    程深墨摸摸鼻头,冲她点点头。

    韩木羽顿时欢喜地紧握他的手,塞了条手帕:“手帕之交是要互赠手帕的。我第一次缝帕子,你不要嫌丑。”

    回去路上,程深墨反复观察,终于勉强认出绣的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是蝴蝶啊?”

    很气,但保持微笑的喻安卿:“栩栩然胡蝶也。”

    “原来如此。”程深墨看向他,眨眨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你是不是欠我一条帕子?不能拿纯素色糊弄!你要亲自绣给我,有寓意的那种。”

    喻安卿撇过脸,无声拒绝。

    “绣嘛绣嘛。我会很~~珍惜地保存。”

    程深墨撒娇似的拽喻安卿的衣袖,扬起甜甜笑容。

    “咳咳。”石鹤大声咳嗽,“好好坐,像什么样子。”

    不挨着坐,也要拉拉扯扯。石鹤心越来越梗塞,孩子不会喜欢喻安卿吧?

    -

    是夜。

    喻安卿回到住处。这是一座的四合院,一间正厅,两间厢房。院子内扫干净,有两棵杨树,中间挂着破烂的秋千。

    自出生起,他便住在这里,直到八岁,母亲去世,被接入喻国公府。

    三年前,他正式接管暗阁,从一户商家手中重新买回院子。除了秋千,院子早已不复原来的模样,没有留下母亲的半分痕迹。

    喻安卿命人收拾一新,简单添置了一些家具。每逢心烦意乱时,便会来到这里住。

    母亲住的主卧,他凭借记忆,重新布置原来的模样。那么多年了,喻安卿也记不太清。

    只记得床头挂着绿色帷帐,墙上有一幅明月刺绣图。一摞摞的绣线、不同大的绣针常年累月地铺在桌面上。

    娘亲以刺绣谋生,他们过得清贫又简单。十一年前,匪盗闯进家里,杀害母亲,将钱财抢尽一空。他在学堂读书,逃过一劫。他们都,母亲是被盗贼所杀。

    喻安卿始终不信,有哪个盗贼会抢贫穷的孤儿寡母?当年盗贼被抓后供认不讳,已被处死。等他有能力去查时,线索早已泯灭。

    推门进入房间,点燃烛灯,拿起桌上一根红色断绳,陷入回忆。娘亲死时,身旁掉落有这根红绳。他敢断定,这不是娘亲买的,肯定是凶手不慎留下。

    这么多年过去,红绳色泽鲜亮如初,如同丝绸质感,却并不是丝质,亦不是绵质、麻质。他偷偷调查,问遍绣娘,没有人知道这种技艺到底源自哪里,有位绣娘许是偏远地界的独特传承,很少外传。

    喻安卿心想,总有一天他会找到真凶。

    他放下断绳,重新选了一些绣线,从怀中掏出惯用的手帕,在灯火照亮下穿针引线。耳濡目染,虽然多年不曾动针,自信有些功力在。

    翌日一早。喻安卿准时拎了点心,到石府等程深墨。

    石鹤没什么好脸,以前还觉得这孩子身世可怜、端方有礼,现在越看越讨厌,天天上门算怎么回事,不务正业、举止轻浮,看着就烦。

    喻安卿开食盒,笑容温煦:“城西玉家仙香果子,味道清甜软糯,石叔尝一尝。”

    石鹤眉头一跳,玉家的仙香果子乃京城一绝,不仅需要提前预定,还限量供应。他最是喜爱,上次吃还是一年前。

    “嗯。”石鹤脸色稍霁,矜持地捻起一块花型糕点,慢慢品尝。

    “安卿,你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程深墨奔过来,第一时间查看食盒,“今天带了好多呢。”

    喻安卿笑道:“带了大家的份。”

    眼看石鹤对自己不满意,喻安卿自然要费心讨好。

    程深墨啊呜咬一口,舔舔唇角碎渣:“好吃是好吃,有点太甜了。”

    “有的吃不错,瞧把你惯的。”商陆亦凑过来,笑吟吟地拿点心。

    师姐弟三人,大师兄和二师姐年龄比他大七八岁,结为夫妻,成家另住。商路年龄尚,没有成亲,死赖在师父家里。这段时日,和程深墨混得很熟,关系亲近。

    吃完甜点,程深墨随师父乘车到侯府。

    喻安卿把他拉到一旁,塞给他一方青帕。

    程深墨没想到喻安卿真的会绣手帕,而且技艺极好。和自己同色系的青帕,绣着一只雪白的大兔子,足蹬脚踢,四仰八叉睡着。兔子旁侧有一个金线绣的‘卿’字。

    “咦——兔子造型挺别致啊。”

    在他心目中,喻安卿确实是只纯良的白兔。但这个睡姿过于豪放,一点也不像安卿。

    他以为安卿会绣箫呢。

    喻安卿附和地点头:“兔子睡觉不老实。”

    幸亏他一直抱着,不然被踢下床不知多少次了。

    程深墨表示怀疑。

    “你收下需答应我一个条件。”喻安卿勾唇道,“日常要用我绣的这条帕子。”

    程深墨眨眨眼:“弄脏了怎么办?”

    “脏了、坏了、丢了,我可以重新再绣给你。”

    喻安卿摆出无辜的眼神,吃味道,“难道我和你的友谊,比不过你和韩木羽吗?”

    这也要比?安卿的嫉妒心那么重啊。程深墨欣然同意。

    免费给他洗帕、绣帕,天下还有这等好事,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喻安卿借口太常寺有事,没有陪同程深墨前往侯府。

    实则,夜峦买通左相的妾,他要亲自盘问,左相和奚无记到底如何搭上线的。

    师徒二人到达侯府,号诊完脉搏。老夫人仍高烧不退,情况不容乐观。

    两人商量着调整用药比例,又增添一副畅脾疏肝固本的药方,以人参、黄芪为主,煎服之。

    程深墨抓完药,到药房内扇火煮药。

    韩缨后脚跟过来,药味浓重呛人,他掩着口鼻,嘘寒问暖:“药童煎就是了,别累着自己。”

    “无碍。煎药之法关乎药效,不能马虎。”

    程深墨完这话,愣了一下。记得他上次煎药,还是为了腹部受伤的韩缨。

    那时的他即便累,也满心欢喜。没想到不过须臾,爱意已烟消云散。

    韩缨面露难色,他不懂这些,又不舍得离开。想挽回的话,却怕程深墨严词拒绝,令二人更加难堪,便这么一直干站着。

    程深墨渐生烦躁,任谁一直被盯着,心情都不会愉悦。

    他道:“你不用看着我,我不会给你祖母下毒。”

    韩缨面露委屈,干干巴巴地:“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程深墨满脸汗滴,掏出绣帕,想要为其擦汗。

    程深墨抗拒地瞪他,从袖中掏出青帕擦掉汗水,不想和韩缨再亲近。

    绣帕一角露出“卿”字,阳光一照,金光闪闪,格外耀眼。

    韩缨心下一沉,脸色痛苦难堪,不可置信:“你和安卿,你们……”

    拇指擦拂过“卿”字,程深墨心想,这针脚绣的比自己强太多了。

    韩缨莫不是怀疑他和喻安卿搞到一起?

    嘿嘿。程深墨心底滋生起坏心思,面上似笑非笑,话语模棱两可:“我与安卿关系如何,与侯爷无关。”

    作者有话要:  茶茶日记:远程杀伤武器,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