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哭得好看
两人骑马, 越走越荒,来到一片孤山,能看到山腰鼓起一个个落败的坟包, 应当是一处荒废的墓园。
山脚有一座竹屋院, 门前挂两盏红灯笼, 减弱了荒凉阴森的气息。
马在竹屋前停下, 喻安卿跳下马, 扶程深墨下来。
程深墨有些害怕地抿了抿唇:“好吃不如赖活着,我们没到殉情的地步, 真的不至于哈。”
喻安卿被他逗笑, 莞尔道:“想什么呢, 我只是想带良姜哥哥见见我的师父。我自幼被他教导,比起皇上和喻国公, 他更像我的生父。”
开门的人年约四十许, 身材高大, 眉眼犀利,自有一股迫人气势。
程深墨只看一眼, 便如受惊的兔子般,局促地低下头。
看到他们, 苏广玉不见喜色,眉头微皱, 像是孤僻的人遇到陌生人一样, 话带着排斥的味道:“不是告诉过你,无事不要搅我。”
“我要成亲了, 带人给你看看。”
喻安卿似是对这种冷漠的态度习以为常,握住程深墨的手心,自然回答道。
程深墨努力地挺胸抬头, 喊道:“师父好,我叫程深墨,是名大夫。”
声音越越没气势,胆得紧。
苏广玉淡淡瞥一眼程深墨,缓和了语气:“进来吧。”
跟在身后进了院子,程深墨狠狠地掐喻安卿的手心肉,声嘀咕:“你怎么不早?我都没准备礼品。”
“师父不在意这个。”喻安卿笑着道。
竹屋摆设朴素,几张桌椅,墙上挂了一副美人图,那美人乌发如云,明眸皓齿,分外动人。脚边跟一条黄狗,正在含笑逗狗,笑比桃李更艳几分。
美人画得惟妙惟肖,眉宇间与喻安卿有三分相似,程深墨不免多瞅几眼。
苏广玉看向程深墨,问道:“你和喻安卿怎么认识?我在京中,从未见过你。”
程深墨了个激灵,有一种面对高中班主任的压迫感,絮絮叨叨念了好大一段话,把二人如何相识怎么相处何时表白,吐得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套话。
最后发表宣言:“师父,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安卿,保护他的,让他一辈子开心快乐。”
苏广玉噗嗤笑出声,立即收敛笑意,恢复冷漠神态,仿佛那一秒的笑意从未出现过。
万没想到喻安卿喜欢的人竟然是白兔性格的,蛮可爱。
“很好。”苏广玉微微颔首。
程深墨脑子有些犯糊涂,这是过了老丈人一关。
喻安卿的师父不善言辞,基本都在听他,偶有附和。
了不到半盏茶功夫,苏广玉出声撵人。
“明日一早,为你娘亲上柱香,告诉她喜事。东边有间厢房,今晚你们就住那吧。”
厢房摆设简陋,倒十分干净,能看出来时常扫。喻安卿熟练地从衣柜里取出床褥,铺好床铺。
“你师父好严肃哦,吓死我了。”
喻安卿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头:“他一向如此,不拘言笑。”
程深墨:“师父为何要住在这种地方,不孤单吗?”
人迹罕至又阴森,每日与坟墓相对,怎么会有人想住这里。
“师父在当娘亲的守陵人。师父曾是皇家侍卫,与我娘亲两情相悦,定有婚约。
后来,皇上横刀夺爱,娘亲自觉无言面对这段感情,假死出宫,隐蔽在京城。娘亲死后,师父奉皇命保护我,一直到我十六岁。”
老一辈对此讳莫如深,喻安卿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从这三年多的调查,才逐渐了解到事情原委。
师父是上一任暗阁的首领,对自己严格冷酷,毫不亲近。
他少时感到委屈,明明那么用心教导自己学习武艺,甚至做人道理,为何就从不抱他,从不向他露出笑脸。
师父告诉他,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师徒情分可言,教导他是圣意难违,根本不喜欢他,也无需他报答。
后来,喻安卿终于明白,谁会喜欢夺妻之人的孩子呢,也不再强求。
师父守陵三年,喻安卿只会在娘亲忌日时,过来住上两日。
恨不能,爱亦不能。这便是他与师父的相处之道。
“师父好痴情啊。”程深墨赞叹道。
忽的眉头一皱,反应过来,“你师父既然是侍卫,教导你的必然是武功。所以……你是不是会武功?”
喻安卿怔住,抿唇沉默。他一心只想着让良姜得到师父的认可,忘了遮掩。
“之前你自己不会骑马,结果今日马术好得很,而且一下子就把我托到马背上。你不要装了,你肯定会武功,你又骗我!”
程深墨越想越激动,好家伙,喻安卿根本不是什么纯良白莲花人设,非明是个黑心肠的坏东西!
身世背景、甚至技能,都与原书大有不同。他莫不是穿越到同人文!
程深墨心里一酸,呜呜哭泣:“你个混蛋,骗我感情!”
喻安卿慌忙揽住程深墨的腰肢,心温柔地解释:“我的身份特殊,不得已伪装自己。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同你讲清楚,害怕吓到你。我不是刻意骗你的……”
一时不知喜欢的是真实的喻安卿,还是纸片人的泡影。程深墨迷茫了:“你当真是你吗?”
喻安卿牵着他的手,从精致的眉眼,抚过挺直的鼻梁,直到红润饱满的唇。
亲吻他粉白的指尖,轻声道:“你摸摸看,哪里都是真实的我,爱你的心不是假的。”
他被那一双眼尾上扬、深邃清澈的妩媚眼神迷惑,像中了狐狸精的妖术,脸颊泛粉,被亲吻的指尖湿湿麻麻,直蔓延到心里。
“你就知道勾引我。”
程深墨睫羽忽闪,收敛眼眸,不敢看他。
一看到喻安卿眼泪汪汪的眼睛,满心的怒火全然消散,似乎喻安卿做什么,他都可以原谅。
靠!我就是喻安卿的脑残颜粉吧。气死我了!
“良姜哥哥就原谅我此回吧。”喻安卿亲了亲程深墨的嘴角,低声恳请。
话语如春风,搅得程深墨春水泛滥,不觉浑身发热。
“再敢骗我,我们就分手!你个恶劣的混蛋。”
程深墨故作恶狠狠的瞪喻安卿,殊不知圆而亮的眸子一点威慑力没有,反倒犹如可爱的动物炸毛一般更显可怜。
喻安卿眸色愈发深邃,引着程深墨的手继续下移,解开衣扣,抚过白皙的锁骨,探.入.胸膛。
言语挑逗,语气娇嗔:“良姜哥哥想怎样惩罚我,我都受着。”
坚硬遒劲的肌肉触感令程深墨有些心猿意马。
他吞了吞口水,艰难地抽离,冷哼道:“在旁人家做客呢,不能乱搞。”
喻安卿眼里一闪而过失落,摁住爱人的肩膀索吻,一解内心的燥意。软绵绵的兔子,好想一口吞掉。
等程深墨入睡,喻安卿轻声轻脚地起身,来到院子。
苏广玉负手而立,抬头望月。
“凌云晓死前,母亲不是被劫杀,而是中毒而死。后来有人威胁他摁下此事。师父,你可知道详情?”喻安卿道。
苏广玉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沉眸道:“当年我被皇上调离京城办事。回来时,珠儿已下葬多日。我查找过数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你确定凌云晓不是故意骗你?”
喻安卿摇摇头:“他神情不似有假。我此来还有一事,恳请您的同意,请准许我开棺验骨。”
也许尸体上还残留着当年用毒的痕迹,喻安卿不想放过任何的可能性。
苏广玉沉默许久,缓缓点头。
两人上山后,喻安卿在娘亲石碑前磕下三个响头,掘坟开棺。红颜枯骨,已不见当年一颦一笑。喻安卿泪如连珠,咬牙查看。
暗阁两届首领,救人不能,用毒的手段比谁都清楚。
喉骨与指骨青黑,中了某种毒药无疑。
苏广玉皱眉道:“你可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喻安卿与苏广玉相视,异口同声:“鸟落花。”
鸟落花是一种藤生植物,花朵大而艳丽,果实鲜红,散发浓郁的香气,常引得鸟类啄食。一旦吃过,立刻中毒而亡,身体化为土壤的养料,因此得名“鸟落花。”
果实若做成毒药,死得悄无声息,尸体也会散发花香。
鸟落花极其难寻,只生长在草木旺盛的西南边陲密林当中。
谁会有这种罕见毒药?一时竟想不到可疑的人选。
重新埋葬好尸骨,两人返回竹院。
“你算如何?”苏广玉问道。
喻安卿表情肃穆,同师父一般骇然,让人不敢直视。
“娘亲与人为善,不曾招惹旁人是非。当年,皇上找到我们才几日,娘亲便死了,最大可能便是宫中妃嫔不想娘亲入宫争宠。可皇宫警备森严,我却没多大进展。”
暗阁不能在宫中埋暗柱。执掌内阁三年,喻安卿背着皇上,埋了些人,但时日太短,不可能接触到秘辛之事。
苏广玉道:“你娘亲出宫时,恰逢朝中争斗新太子的新选,最为激烈。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为寻求结盟,又娶了两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之女为侧妃,分别是如今的丽妃和皇贵妃。
除了两位侧妃,便是正妻,如今的皇后娘娘。他们三人的可能性最大。”
喻安卿眯了眯眼:“那便从这三人宫里调查。”
宫中侍奉的老人以及朝中的亲信来往,一应皆调查清楚,不信找不到线索。
翌日清早。
程深墨从睡梦中醒来,喻安卿正摆早膳。
他今日着一身湖蓝绣粉纹边的衣裳,从未有过的鲜嫩。
“你之前惯常穿白,或绿或蓝,从未着粉色,难得如此鲜艳呢?”程深墨奇怪地询问。
喻安卿笑道:“不好看吗?”
“好看极了,就是有点意外。”程深墨回道。
喻安卿:“昨日沐浴时不心弄湿衣服,我从柜子里随意取了一件。”
程深墨眸色明亮地回道:“师父看似对你冷心冷清的,种种细节来看,心里肯定极疼爱你。房间时常扫,连衣服都是常备好的,有空我们多来看看他。”
喻安卿盛粥的手微微一顿,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吃过早饭,想同师父拜别,却被拒之门外。
两人上山时,程深墨脚步一停,不远处一株野腊梅,满树开的黄花。
他走过去,伸手掐了两根满是黄花的枝桠,握在手里。喻安卿注视着,心中暖意流淌。
程深墨将腊梅花留在石碑前,诚心叩首。两人祭拜过后,下了山。
“你把皇上惹怒了,难不成我们真私奔?”程深墨问道。
他在皇宫呆了月余,实际上,很不喜欢皇宫的拘束。两人私奔,流浪天涯海角,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他也知喻安卿不过一时愤怒罢了,更何况娘亲被毒害,喻安卿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回宫,寻找真相。
喻安卿:“他想拆散我们,我绝不允许。我们先回同乐坊的院子。”
喻安卿在试探圣上的底线。以他对皇上的了解,他与程深墨成婚并不会产生任何政治不安定因素,皇上最终会同意的。
上次擅动暗阁,引发皇上的不满。这次他与皇上第一次发生争论,目的在博取皇上的同情,准许自己利用暗阁探查娘亲去世的真相。
喻安卿道:“等一等,皇上会召我回宫。”
两人回到同乐坊,喻安卿从房内取出那节红断绳:“我下学回家后,母亲的尸体已被搬至衙门检验,只在案发现场留有这节红断绳。
应当是凶手身上的吊坠装饰,不心被母亲扯断后留下的线索。红绳的材质很奇异,我至今没查到出处。”
程深墨细细摸了摸,红绳鲜亮如初,摸起来像丝绸般柔滑,瞧着质地却不是丝绸。
他猛然想起什么,点了烛火烧红绳底部。
“你在做什么?”喻安卿吓了一跳,随后发现红绳底端没有灼烧的痕迹。
程深墨回道:“这当是藕丝做成的绳子。光泽似丝绸般柔滑,质地如棉花松软。遇火不易燃烧,用水煮沸,应当能看出藕丝絮来。”
喻安卿照程深墨所,把红绳剪断几节,放入水中煮沸,红绳如丝絮般消解,丝线确如藕丝一般无二。
程深墨皱眉道:“这种工艺极其少见,我知道还是因为这是我师父故乡的特产。我师父出生在南海岛屿,听他那里四季莲花开,所以有藕丝做织物的方法。不过,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织物呢。难道是我师父?”
“你师父二十多年前就已离开京城,我的娘亲是在十一年前遇害,不要胡思乱想。大概是宫中有人来自一样的故籍,我会着重调查。”喻安卿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眸闪过一丝暗色。
程深墨长舒一口气:“也是。”
是夜。
喻安卿悄无声息地潜入石府。
程菖蒲确实不可能,但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石鹤。第一次登石府拜访时,良姜师父的遗书内掉出一枚红色如意结。
都是红色的绳子,而且石鹤曾这是一对,他也有一枚,只是损坏了。
石鹤当年常常救助他们家,更何况他是太医,精通医药之理……喻安卿不得不怀疑,石鹤或许受了人指使,下此毒手。
他希望不是。
透过窗纸,吹了迷药。喻安卿悄然进了石鹤的卧房。
他心地翻箱倒箧,毫无所获,轻声轻脚来到床前,在石鹤枕头下摸到红色如意结和一封信。
喻安卿迅速地将如意结塞到怀里离开,回到家中,脱下夜行衣,点燃烛火,如意结在烛火灼烧下丝毫未损。
惊慌难以克制,喻安卿不信邪地想要出门烧热水煮沸查看。慌忙之下,翻凳子,惊醒了程深墨。
“谁?”程深墨眨眨眼。
喻安卿快速地把如意结藏入怀里,哑声道:“我,我去趟厕所。”
程深墨嗯哼一声,倒头睡去。
喻安卿着单薄的亵衣,穿过冰寒的夜,来到厨房。他剪掉顶端的一段绳结,丢进水中。
蹲下身,手颤巍巍地着擦火石,一遍两遍三遍……不知多少遍后,终于把火点燃,锅内的水开始由冷到热,逐渐冒起水汽。
火光照在他身上,喻安卿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脸色惨白如鬼魅。
如果良姜的师父当真是他的杀母仇人,他必然不会放过!但是良姜呢……他不可能放弃良姜!绝不放弃这一份阳光般的温暖。
当真如此,那便只能让石鹤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永远不让良姜知晓真相。
水开了,绳结在沸水中散开,化为缕缕藕丝。喻安卿掌风用力,扑灭焰火,湮灭在夜色里。
黑暗中,程深墨感觉身边一股子冷气涌入,他冷得抖了抖身子。
半闭眼眸,把冰人似的喻安卿搂在怀里,嘟囔道:“感觉去了好久啊,你便秘吗?我明日开一方……唔——”
带着丝丝冷意的舌头如蛇一般,在口中游荡,仿佛要将他一口吞下,呜咽声零星溢出口。
许久后,喻安卿在他耳边轻声问道:“良姜哥哥,我想要你,可以吗?”
程深墨早已撩得神智迷蒙,色令智昏。他暧昧一笑,咬着喻安卿的耳朵道:“不要再问了,不识情趣的坏东西。”
喻安卿眸色深邃如深海漩涡,仿若要被他吸进去,哑声道:“良姜,我会很温柔的。”
嗯?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程深墨便被拉进了情.欲的深渊。
翌日响午。
程深墨腰酸腿痛醒来,看到旁边睡得正香的喻安卿,真真是天使的面容,魔鬼般的黑心肠。
他啊呜一口咬住喻安卿的脸,口齿不清:“混蛋,算计我。”
喻安卿被痛醒,亲了亲他的嘴角:“良姜哥哥,睡得可好。”
“混蛋!你你不行,明明行到不得了。”
程深墨眼尾嫣红,哑着声音控诉,“我明明都哭着哀求了,你还不放过!”
看到白兔这副表情,喻安卿又有些忍不住了。摁住程深墨的手腕,喻安卿想要人哭得再好看些。